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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安就这样被吊了好几个时辰无人搭理,也不知谢阳那老头是忘了还是故意不管。杨佑安撅着嘴打晃,眼看着将近傍晚,心想自己难不成真要在这里过夜?
倒挂着的杨佑安越来越觉得头昏脑涨,连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这滋味实在不好受,望着竹顶想了一会儿后,他决定用力将身子往下坠,意图将竹子折断。可是这棵新竹似乎就是要和杨佑安过不去,折腾半天死活不折,倒是在杨佑安平静下来想要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竹子突然咔嚓一声从中间折了。
杨佑安毫无心理准备地瞬间下落,生生磕到了后脑勺,痛得他眼前冒出了一片金星。但好在地上泥土相对柔软没磕出什么大毛病,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杨佑安借着地上的沙石磨断了身上的绳子,准备回去找谢阳理论理论,他嘴上说着不给谢阳买酒,但是哪次下山不会带上两壶好酒回来?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头忒不像话了。
拍打下身上的泥土,杨佑安光着脚带着怒气与怨气向竹林外走,不过一出竹林杨佑安便愣住了,因为他从此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那如同一条宽大白练的断崖瀑布竟然从中间断开,断流处水滴四散,却无一下落,齐整整地漫向天际,场面分外壮观。
更让杨佑安惊讶的是,他分明看见一个鹅黄色的小点儿从断口处一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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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韦元宏正笑眯眯地端详着门边两排新刻好的字。
多年前,曾有一名游侠儿游历青城山,这位游侠儿长眉碧眼,名叫李青莲,他虽然自称剑客,背着一把价值不菲的宝剑,但剑术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过这个人却很有诗才,张口闭口都是秀句,而且大多气势磅礴颇有古意。韦元宏觉得此人才华难得便腆着脸上前去替青城山求了些诗句。
李青莲为人很有江湖气,并不吝啬,随手就写下了一些递给他,那些诗句一直被韦元宏留到了现在。老道士今日闲来无事翻了翻以前的物什,忽然觉得那句“当封分为王岳长,天地截作神仙乡。”很有意思,便抬手刻在了门边上,尤其把神仙乡三个字刻得极为仔细。
转眼多年过去,也不知这位姓李的游侠儿如今身在何处。
韦元宏好不容易才从那两排字上移开目光,望着长安城的方向掰了掰手指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转头向蹲在地上画小人的祺然问道:“祺然啊,渔火走了多少天了?”
祺然抹了下鼻子,头也不抬地说道:“还有三个时辰就是整整三十天了。”
韦元宏摸着下巴,以一种思念闺女的语气道:“她这次怎么走了这么久?”
祺然撇下手中的细木棍,抬脸委屈道:“我也不知道,但她说她要去证实一件事情,查明白了才能回来。”
“啊?啥事情?”韦元宏讶异问道。
“证实……证实您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一。”祺然垂着眉毛说道。
韦元宏挠了挠头,赦然而笑,低声嘟囔道:“傻闺女,这东西有什么可较真的……”
祺然又提起细木棍,也嘟囔了一句:“反正我觉得您是,但是渔火死活不信,等她这次回来就应该信了。唉,可是她为啥还不回来啊……”
韦元宏闻言无奈地摇摇头,悄声负手向外走去。面色惯常亲切和蔼的道士今日却每走一步就会冷冽一分脸色,最终在山门外停住脚步,瞧着不远处的一位青衣和尚。
青衣和尚面色安然,挽唇浅笑,身上的青色袈裟随风荡起,一层一层地递送出去,好似一朵怒放的青莲。他的手中捻着的一串佛珠红若丹砂,拇指轻轻转动佛珠,一收一点间暗含流转更迭的气机。
韦元宏只瞧了一眼他运动规律的拇指便知此人来历不俗,内功深厚,竟似是佛门上乘,江湖罕见。
在青城山潜心修道多年的剑术尊师沉声道:“天色晚了,青城山却从来不纳外客,大师还是请回吧。”
和尚唇边笑意依然,颇有礼数地垂眸颔首,捻着佛珠说道:“道长多心了,贫僧此来不为歇宿。”
“哦?”韦元宏面无表情地问道:“不知大师所来为何?”
和尚缓缓抬起眸子,一字一句说道:“但求一剑。”
韦元宏眯起眼睛,凛然道:“大师恐怕没这个本事。”
和尚敛了笑意,缓缓吐出的两个字竟让韦元宏猛然暴怒,山风刹那呼啸如虎。
和尚说了一个名字,一个刻在道祖庭院中墓碑上的名字,一个让韦元宏永远不能忘怀的名字。
蹲在地上专注画小人的祺然听闻风声后猛然抬头,拔腿就向后院跑,师父曾嘱咐他,无论发生什么,第一护好韦渔火,第二护好白鹤剑,如今韦渔火不在山上,他便只要一心一意地护好白鹤剑。
后院无人,唯有地上的两只鸟雀叽叽喳喳。祺然推开房门,走入屋子,房间不大,只能容纳下一张八仙桌而已,桌上除了一只剑匣再无他物。祺然将桌上剑匣拿起,抱入怀中,隐约感觉匣内长剑在嗡鸣颤动,他也顾不上许多,抱着剑匣向后山山洞中去,等风声平静了,师父自然会来找他。
屋门外的黑云一层一层地压下来,祺然知道师父这次是遇到对手了,他有些担心,但又不得不护着剑,咬了咬牙后,还是决定先带着剑去后山,只是他抱着剑匣刚刚踏出院门就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这人一身白衣,目光如霜,向他怀中的剑匣缓缓伸出右手。
面对眼前的一袭如雪白衣,祺然摇着头缓步后撤。
白鹤剑随着韦元宏剑境大增而闻名天下,故而江湖侠客对它的惦念从未停歇过。不过敢在韦元宏面前明目张胆夺剑的人却着实不多,其中能与韦老道缠斗这么久的更是凤毛麟角多年未见。不消说,山门前那位必定武功卓绝,以此来看,面前这位白衣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祺然咬了咬嘴唇,紧抱剑匣,目光沉着而坚毅,实际上心里没什么出息,翻来覆去想的全是韦渔火。
拦路的白衣,自然就是裴寒音,他虽然不知今释澹岩为何想要得到这把白鹤剑,但还是随着他来到了青城山。传闻道教祖庭仙气浓郁,裴寒音却觉得这里还不如芙蓉山清净出尘。
见面前的小道士半晌不动,裴寒音微微扬起下巴,冷声道:“给我。”
抱紧剑匣的小道士还是摇头,身后是庭院围墙,他已退无可退。
裴寒音却没急着出手,垂眸长吐一口气,转头望向黑云弥漫的山门。
山门前,风声终于止了片刻。
青衣和尚今释澹岩脚下的地面上亘着两条半尺深的沟壑,他垂首而立,嘴角渗着点点血迹,周身有丝丝梵文金芒环绕,半晌才散尽。
韦元宏立在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身上没有负伤,但是连正抱着剑匣缓步走近二人的裴寒音都看得出来,韦元宏的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处变不惊的老道士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气息,心中却在讶异这位青衣和尚的身份。和尚现在虽稍落下风,但若竭尽全力拼死一战,斗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也不是不可能。韦元宏近些年并没听闻江湖中有哪位和尚入了武道至巅,别说是和尚了,就是其他刀客游侠都未曾听闻,但江湖代有才人出这话着实不假。
韦元宏又将目光瞥向面庞冷峻的白衣男子以及他手上托着的剑匣,只是瞥了一眼而已,并没多做流连,好似并不在意这柄剑被人夺去。
梵文金芒散去后,今释澹岩再次捻动起手上的佛珠,低头恭顺道:“道长,白鹤剑蒙尘太久,安放于青城山岂不屈才,不如借给贫僧一用。”
韦元宏盯着今释澹岩沉默良久,敛起体内运转的气息,天空中黑云渐散,一切恢复如常,忽然顿悟其实无论何人都逃不过英雄迟暮四个字,人如此,剑亦如此,后生可敬亦可畏,若再走过一轮年岁,不知还会出现多少个青衣和尚。
老道士想到此处便有些怅然,缓慢抬起衣袖道:“不借,因为从此以后,世上再无白鹤剑。”
话音一出,衣袖中罡风如刀径直冲向裴寒音。疾风快如闪电,裴寒音想躲却根本来不及躲,不过一个眨眼间,罡风却已然停住,裴寒音没有被伤到一丝一毫,倒是手中的剑匣已经断裂成了两半。
折剑。
一直平静如水的今释澹岩难得露出愕然的神情,看了看剑匣,又十分不解地望向韦元宏。
韦元宏敛起衣袖,转身负手道:“白鹤剑已折,残余的碎屑便赠给大师了,还望大师今后不要再叨扰此山的清净,不送。”说罢跨回院中,紧紧关上了门。
今释澹岩凝望山门呆立良久后,才苦笑着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有些无奈地对裴寒音说道:“此行本想着夺下白鹤剑,让你佩上。虽说剑境十重的精髓在无剑,但是剑境再向上攀越,没有一柄好剑怎么能行。我以为此行的结果只有夺到了和没夺到两种,却怎么也没料到会带上一柄断剑回去。”
天性凉薄的裴寒音对今释澹岩的这番话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一手捧着剑匣,另一只手抚摸着匣内的古朴剑身,带着些疑惑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原来闻名天下的白鹤剑是木制的……”
山门外的二人最终带着断剑离去,山门内的庭院中,韦元宏则正小心地给祺然包扎着胳膊上的伤口,边包扎边唠叨着:“让你平日不好好练功,怎么样,这次吃亏了吧。那个白衣男子的武功虽然比那个光头和尚差了一截,但是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吧。你这次没丢性命已经算是烧高香了,以后啊,每日的练功时间多加一个时辰。”
祺然苦着有些苍白的脸,动了动嘴角,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师父,您真的把白鹤剑给折了?”
韦元宏不紧不慢地系好手中的白布,平静道:“折了。”
“您真舍得?”祺然带着哭腔道:“那是冠绝天下的白鹤,是您十几年的心血铸成的,您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韦元宏挠挠头,委屈道:“不为什么啊,就是觉得这柄剑无论留在谁手中走回惹人惦记,师父替他们觉得累,便出手折了。祺然啊,你也别这么难过,一柄破烂木头剑折了便折了,但是往后的日子就能清静些。师父没有什么大出息,就想着留在青城山守着你师娘、护着宝贝闺女。你要是替白鹤觉得可惜,就听师父的,多下功夫练功,以后少挨欺负。”
祺然把唇角弯成了一个倒月牙,恨恨道:“渔火回来后一定会怪你的。”
“怪就怪吧。”韦元宏笑容坦然,温柔地揉了揉祺然的脑袋讨好道:“徒弟啊,你想吃啥啊,师父晚上给你做。”
祺然撇了撇嘴,低头瞟了眼一直在响的肚子,轻声道:“阳春面,加鸡蛋。”
“行啊,师父给你在面里加两个鸡蛋怎么样,但是你从明天开始就不准再埋怨师父了听见没?”韦元宏道。
祺然嗯了一声,而后讨价还价道:“那能不能把每日多练一个时辰改成多练半个时辰?”
韦元宏翻了个白眼,决然道:“不行。”
莫名其妙被扁了一通又莫名其妙被要求多练一个时辰武功的祺然扁了扁嘴,哇哇大哭。
韦元宏用树叶塞上耳朵,下厨煮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