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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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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渔火就此离开,回到了居住多年的青城山,她的身旁没有了纤离马,腰间的铃铛也没有了,而是被换成少了一截的青色长箫。但祺然全然不管这些,他盯着满面风尘的韦渔火扁了扁嘴,颤着声音说道:“渔火,你可算回来了。”

    韦渔火皱眉看着祺然缠满白布的胳膊,用略微沙哑的嗓音问道:“你怎么弄的,跟谁打架了?”

    祺然瞟了一眼正在摸鼻子的韦元宏,低头道:“没打架,是掏鸟蛋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了,摔的。”

    韦渔火眯了眯眼睛没做评价,而后背着手面向韦元宏,生硬唤道:“爹。”

    “哎,闺女啊”韦元宏笑成一朵破烂菊花,迎上前去道:“爹在呢,一路上辛苦了吧,快回屋,回屋歇着。那个……祺然啊,今儿甭练功了,快弄些点心果子来。”

    韦渔火阴着脸不耐烦地横了亲爹一眼,不住唠叨的老道士立刻就止住声音,吐了一下舌头后讨好而笑。韦渔火动了动唇角,最终还是将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对这个老顽童一般的爹,她总是没法太长时间地板着脸。

    而对于院内的一老一小来说,韦渔火喜怒哀乐都是青城山独有的风景。

    当日晚,韦渔火坐在院前石阶上看星星,祺然端了一盘子瓜果悄悄凑过去,小心坐下。韦元宏不好意思插在他二人中间,便在爬上了屋后墙头,贼溜溜地瞧着,院中二人都知道韦元宏在,只是谁也没去戳穿。韦渔火摆弄了一阵儿手中的长箫后开口向祺然问道:“说吧,你的胳膊到底是怎么伤的?”

    “嗯……”祺然有点儿犹豫“师父不让我告诉你。”

    韦渔火用长箫敲了一下手掌,故作生气道:“快说。”

    “好好好,我说。”祺然出卖了师父,一五一十地道来。他原本以为韦渔火听完会发脾气,却没成想她听完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算听见白鹤剑被韦元宏折了,也不过是轻轻点头而已。别说祺然了,连扒墙头的韦元宏都有些不解。

    韦渔火越是平静,祺然就越怕她突然爆发,忙用衣服擦了几颗葡萄送到她的手中,将话题向别处引,小心问道:“渔火,你不是说这次下山要去证实吗,那……那师父他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一啊?”

    韦渔火不必转头都可以看出祺然眼中的期待,但她还是不紧不慢地把手中葡萄吃完后才拄着下巴懒懒道:“是。”

    祺然眯眼而笑,颇为满足,瞧着韦渔火没有发脾气的意思了才终于大胆起来,继续问道:“渔火,纤离去哪儿了?这半天还没回来。”

    “它不会回来了,它被狗熊吃了。”

    “被狗熊吃了?那你自小就带着的铃铛呢?”

    “掉粪坑里了。”

    “那……那,那你手里这个棍子是哪儿来的?”

    “这个啊……”韦渔火掂了掂手中长箫,“这个……是从乞丐手里抢来的。”

    “啊?”祺然张大嘴巴,将眉毛挤成了八字形,带着哭腔道:“渔火啊,你这一路上到底受了多少苦啊……”

    韦渔火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用长箫敲了一下祺然的脑袋,骂道:“笨蛋。”

    扒着墙头的韦元宏也跟着骂了句:“笨蛋。”

    ——————

    韦渔火走后,杨佑安总算是不必担心自己走在路上的时候会忽然有匕首飞进他的脖子,耳边也不会有铃铛的声音鬼魅一般环绕不去,故而他行事如常,不再那么拘谨小心。

    但是缺点还是会有的。前段日子有这么个武功精深的姑娘扬言杀他,杨佑安为了保命不得不拼命练剑以求提升境界,如今这姑娘走了,他便微微有些泄气,不再能找出那种紧迫感。况且他的长箫被人拿走,弄得他现在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好在谢阳后来想了个辙,他趁着夏日,在山中砍了不少甘蔗回来,将甘蔗削成长箫大小交给杨佑安,这样既可当武器用又能解渴,一举两得。

    刚开始的时候,杨佑安极为鄙视这种做法,但是在一次练得大汗淋漓时顺口啃下一块甘蔗后,他就不得不赞叹谢阳的法子聪明。结果是谢阳不得不规定杨佑安每日消耗的甘蔗数目,超过定额便要再次把他吊在竹顶上。

    杨佑安就时常握着甘蔗咽口水,渴得走神儿的时候没少挨打。

    练剑的间隙,杨佑安曾又捧着一小罐观音仙去到书生的住处,在看到院中满目萧索、杂草丛生后,才忽然回想起他那日在竹林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那日竟是道别。

    杨佑安在小屋前呆立了片刻后扬唇笑笑,纵然知道这里已无人居住,却还是将茶叶罐放在了矮墙之上,对着小屋挥了挥手,转身潇洒道:“后会有期。”

    每次下山时,杨佑安也都会去看一看小童,兴致来了便会骑着纤离白马带他四处转悠。二人骑马招摇走过市井长街,经常引来一片或仰慕或艳羡或妒忌的目光。小童之前从没有骑过马,所以一跨上马背就是满脸满眼的兴奋,每当这个时候,杨佑安心里都会稍稍感到慰藉。

    不过今日骑马时,小童却有些惧怕,因为他和杨佑安的身后还有一个骑马的男子。马是普通的褐色高头马,但是那个男子腰间佩着长刀,模样凶狠。小童一只手紧抓着杨佑安的衣角,悄悄回头瞄着。

    杨佑安温柔笑笑,揉了揉小童的脑袋问道:“怎么?害怕了?那是我的一个朋友,不会伤害你。”

    小童只是咬了咬下唇,默不作声。

    杨佑安笑叹一口气,跳下马后把小童抱了下来,说道:“算了,今儿就不带你远走了,哥哥和后边的朋友还有话说,你可以自己回家吗?”

    小童用力点了点头,绕过佩刀的男子后小跑而去。

    杨佑安再度跨上纤离马,揉着后颈大声招呼道:“倪逸,边走边说。”

    倪逸打马跟上,来到杨佑安的身侧,杨佑安将双手放到脑后信马由缰,慵懒问道:“这么急着找我?查清楚了?”

    倪逸点点头,严正道:“王爷猜得不错,蜀中各县确实存在官匪勾结之事。朝廷税赋翻了四番后,附近的山间之匪便几乎都投到了节度使杜高驰的麾下,姓杜的默许他们为非作歹,他们则为姓杜的敛些钱财作为上缴的税赋。”

    “嗯……”杨佑安应道,闲着没事儿抽出腰间的甘蔗咬了一口,又问:“杜高驰的兵力如何?”

    倪逸莫名其妙地瞟了啃甘蔗的杨佑安一眼,答道:“不到八千。”

    “就这么点儿兵?那怪不得他要仰仗山匪。”杨佑安道,见倪逸不住地瞄向他,便将手中的甘蔗递了过去,挑着眉毛一副邀请他也尝尝的姿态。

    倪逸无语地撇过头。

    杨佑安笑笑,不再撩拨这位佩刀将军,啃着甘蔗悠然道:“老前辈曾经说,不能跟江湖讲道理,不过我觉得呢,先讲讲道理明晰利害也不是不可以,对方要是听不进去了再掏家伙打趴下也不迟。哎,倪逸,你说我一个堂堂齐王,屁股后头就跟着五十个兵是不是忒寒碜了,要不改日咱就跟那个杜高驰讲道理去。”

    倪逸转回头,右手轻抚着刀鞘,问道:“哦?那王爷准备把道理讲成什么样?”

    杨佑安吐掉口中甘蔗渣滓,豪言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挥之以刀剑,怎么着也得让他心甘情愿跪下给我叩首。”

    倪逸眼神中含着些许期待,又听杨佑安咂咂嘴接着说道:“情理,情理,其实我也不知这天下是理字更大还是情字更大,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去问问孔昱,有些道理他比我明白。”

    只愿握刀的倪逸没怎么听懂杨佑安的话,所以不好评论,只得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侧。杨佑安见倪逸没有离开的意思,转头问道:“你还有事儿跟我说?”

    “是。”倪逸道:“昨日接到了蓝将军的一封信。”

    昨日傍晚,倪逸沿溪饮马,忽见一个全身是血的瘦弱男子向他走来,男子腹部的衣物更是已被鲜血浸透,他左手捂住腹部,右手摸进怀中,踉踉跄跄向倪逸走来。

    倪逸本想抽刀,在刀即将出鞘时,却见那男子从怀中掏出的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封染了血的信件。男子颤抖着手将信件递给倪逸,看着他接过信件后轻松而笑,随后便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倪逸不知此人来历,但知道手中的信件原主人后,他命人将这个男子埋了,就埋在了清雅的听涛竹林中。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杨佑安自然不知,他拽了拽缰绳令纤离马走慢些后问道:“蓝将军说什么了?”

    “将军让我捎给王爷几句话,他说如今皇帝已病入膏肓,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朝堂易代更王的时候最是薄弱动荡,要王爷小心行事。”倪逸如实道。

    杨佑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仰躺在马背上,望着天空出神。

    倪逸悄无声息地勒马而回,边走边抽出腰间长刀,用手指将它的刀锋揩得晶亮。

    ——————

    谢阳懒懒卧在山顶的一片柔软的爬地柏上。湘雪带着灰狼捡去柴火了,杨佑安又下山游荡顺便买酒了,山顶便只剩下谢阳一个,望云听风,难得清静。

    都说老来常忆少年涩,谢阳也有这个称不上好的习惯,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揉着肚皮想起了当年的一些往事。

    当年国力稚弱的北燕和边境的几个小国相处得还算融洽,战事未起,硝烟未燃。谢阳年少仗剑游历的时候与人打赌打输了,依约走了三日三夜不许回头,于是越过北燕边境来到了西北梁国境内。

    谢阳当时并不知这是何地,只知自己腹中空空,饿得快要背不动剑了。于是他来到一家饭馆中,就着一碟盐水萝卜吃下了八个碗大的馒头。

    埋头啃馒头期间,面前的茶碗中却总有人替他满上茶,谢阳本以为这是店小二做的,吃下了八个馒头后抬头,才发现面前立着一个提茶壶的女子,女子正略微惊愕地望着他。

    谢阳忍不住打了一个嗝,很响。

    提茶壶的女子吃吃笑了。

    而那八个馒头,是谢阳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之后尝过的很多山珍海味,都比不上那日极为普通的白面馒头。

    粗茶淡饭,养人呐。

    想到这里,谢阳摸着肚皮又打了个嗝,懒怠嘟囔道:“都老了啊。”

    “瞎说,您可不老,您还能再活个百八十年呢。”杨佑安掂着手中的土豆向谢阳走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阳叹了口气,继而却嘿嘿一笑,捧过杨佑安递过来的酒壶,贪婪嗅着酒香。

    杨佑安凑过去,啃着土豆问道:“老前辈,我可很少听您叹气啊,难不成您刚刚是想起某位相好的了?”

    “去你小子的。”谢阳骂道,吞了口酒,“你也太小瞧老夫了,老夫这等人会儿女情长?笑话。”

    杨佑安撇撇嘴,也躺倒爬地柏上,说道:“不愿意说拉倒。我还不愿意听呢。”

    “又欠打是不是?”谢阳提了嗓门道:“滚滚滚,谁让你在这儿躺着的,练剑去。”

    “哎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嘛……”杨佑安辩驳道。

    “练剑去,快去!”谢阳催促道。

    “老顽固。”杨佑安嘀咕了一句,趁着谢阳发作之前赶紧溜远,抓过一截甘蔗起势出招,神情认真。

    谢阳望着杨佑安的身影,思绪又飘转回从前。

    那个提茶壶女子后来竟成了梁国皇妃,诞下一子。皇室朝贺的时候谢阳于万人之外远远地向殿上瞧去,殿上佳丽三千,他却独独看见她。

    她美得像是一只凤凰,他却只是个落拓剑客。

    她微有愁容,眼神木然,他则满目期待,尽是真挚。

    她转身,随皇踏入深宫墙院,他亦转身,提剑迈进浩瀚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