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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倒插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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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寒音的警惕心向来很强,所以也断断不习惯与他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他低头望向杨佑安,面色越来越冷,而后决然抽出左脚,后撤一步。

    刚刚被落下的长剑拍中额头的杨佑安这又磕了一下后脑勺。后脑勺敲击在地面上的响声就像是田间老农在用指节扣着成熟了的西瓜。杨佑安尴尬地抱着后脑勺坐起来,翻起白眼不满地小声嘀咕道:“你说你走路也没个声音,大白天的像个鬼似的飘来飘去,我迟早被你吓死。”

    裴寒音不语,绕过不停抱怨的杨佑安,瞄了眼地上散乱的一卷卷泛黄书籍和横在地上的一柄长剑,抬起右手,虚空一抓,躺在地上的长剑便颤动飞起,稳稳落入裴寒音的手掌中。

    杨佑安鼓了鼓腮帮子,心中漫开一阵淡淡醋意。

    裴寒音握着长剑出了一会儿神,早年在芙蓉山习剑的时候,谢阳便给他见过这柄剑的故事,只是他当时年岁尚小,未放在心上,下山后又是直奔着长安而去,便未曾想过把谢阳的这一柄剑寻回。

    如今裴寒音的剑境已登上可感知万物行灭变化的十重之境,以此境界握着开山长剑才知这柄剑与他原有的那把呈互补之势,一刚一柔,好似阴阳双鱼,合而成圆,如此也可知谢阳养这两柄剑时所付出的巨大心血。只可惜裴寒音如今从师于今释澹岩,在剑法中融贯了佛法,早已和谢阳的剑路相偏,杨佑安不远千里来还他这一剑确实是好心,只是那柄断河留在他身边已没有太大的用处。

    所以将长剑扔回杨佑安的怀中后,裴寒音道:“你离开龙头州时记得把两柄剑都带走,双剑本为一体,缺一不可。”

    杨佑安怀抱长剑瞧着裴寒音腰间木剑,敛去了刨根问底的心思,只是略感怅然,低下头去淡淡道了一声好。

    “还有,这个东西……你应该也能用得上。”裴寒音继续说道。

    杨佑安闻音抬头,见裴寒音一晃衣袖,将一个一掌长的圆柱形机括递到了自己面前。

    今释澹岩只知道裴寒音找洛阳城那个姓徐的木剑打造了一柄与白鹤剑一样的木剑,却不知裴寒音私下里又找那木匠做了这个可随身携带的小机括,平时就藏在广袖中,任谁也看不出来。

    杨佑安看着面前不知是何用处的小玩意怔了怔,抬手接过,上上下下瞧了瞧,在卯榫衔接无缝的机括外壳上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横杆,试探性地用拇指轻轻一摁,只听咯哒一声,圆柱形机括自中线缓缓打开,机括内部竟藏着个一根手指长的小小短剑。杨佑安好奇地取出短剑托于掌心,望着裴寒音笑道:“裴美人,你什么时候也研究起暗器来了?”

    裴寒音不愿回答这个似讥似讽的问题,手指一勾,令那小短剑立在杨佑安的掌心,平静道:“你身上的气机虽然厚重但流转不稳,驭剑对你来说难度还很大,所以不如从这柄轻质木剑练起。这柄剑我一直带在身上,以气养剑也养得差不多有灵性了,虽说和谢阳的剑还没法比,但好歹能助你一臂之力。”

    杨佑安听得一头雾水连着一头雾水,缓了缓神后感慨道:“为了那串躺在悬天棺里的佛珠,你还真是不择手段。“

    裴寒音轻声道了句:“也许吧。”然后收回了驭剑的手指,小短剑摇晃倒下,再度躺回杨佑安的手掌心。白衣飘荡,默默出了藏百~万#^^小!说。

    杨佑安目送裴寒音离去,而后独自在藏百~万#^^小!说里摆弄着那柄小短剑,窗缝中钻入的寒风将地上的书页吹得哗啦啦直响,反而衬得藏百~万#^^小!说更加寂静。杨佑安忽然挽唇笑笑,觉得小人精慕容熙一定会很喜欢这柄可以不露痕迹藏在袖口中的小短剑,也不知那鬼主意颇多的小姑娘和蓝邺相处得怎么样,不知甩来甩去的俩小辫儿是否又惹了祸,不知下次再见她还能否记得自己。

    慕容氏,慕容垂,这位辽东郡守到底有何本事,竟敢砸下千两换一北燕头颅的重诺?

    杨佑安扔起手中不过一指长的短剑,屈指一弹,短剑停立半空,周身环绕着丝丝明亮的金黄。

    自此,这柄短剑就一直藏在杨佑安的袖口中,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杨佑安才会将他驭出绕身飞行,不过飞行的短剑只可离开他五丈远的距离,超过这一距离杨佑安就会觉得气机不逮,继而短剑落地。每每这个时候,杨佑安都会想到驭剑屠城的谢阳,在青州初听这段故事时只是有些惊讶叹惋,现在自己摸索驭剑法门时才知道谢阳那一剑一剑都是用命拼出来的。

    这年大雪飘飘洒洒,整整一个冬天都没怎么中断过,杨佑安在空潭寺享受着难得平静的日子,偶尔无聊了便去撩拨一下裴寒音,比如爬上屋顶对着风口大喊媳妇儿,再比如团几个雪球偷偷扔进他的屋子,弄得裴寒音原本整洁的屋子一片狼藉水渍。

    每当这些时候,裴寒音都会沉下脸来,转头望向一旁嬉皮笑脸的杨佑安。

    裴寒音冬日里常披着一件纯白狐裘大氅,看着厚重暖和,可这并不影响他的身手,他一步就能抓住杨佑安的后领子,再一路拖拽着把他带到积雪最深的地方,大头向下倒插在雪地里,然后甩甩手,独自向回走。

    被冰雪盖住脑袋的杨佑安便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认错,徒劳地蹬着两脚大喊到:“哎,裴美人儿,我跟你闹着玩的,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啊,会冻出人命的。哎!姓裴的!回来!”

    但这番话常被大雪盖住、被寒风吹散,最后落到裴寒音耳朵里的只是几声听不清的呜咽,这几声呜咽也根本不能让天性凉薄的白狐裘公子心软,只是没人看得见他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

    杨佑安被埋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最后总是几个空潭寺的武僧把他从雪地里拉出来,几个武僧看着嘴唇冻得发紫的杨佑安抿唇偷笑,笑够了才假情假意地阿弥陀佛一声,调侃道:“空潭寺中无论如何也没找着施主,便想着出来碰碰运气,逛了半晌才发现施主在这儿刻苦练功。”

    杨佑安浑身僵硬连白眼都不会翻了,只是在心中把寺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骂了一遍。

    按理说这件事后,杨佑安应该老老实实长记性了,可齐王殿下看着裴寒音那番冷清得接近落寞的样子就死性不改地总想再上前逗弄一次。于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千千万,杨佑安这年冬天没少被倒插在雪地中。

    空潭寺的各位武僧便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寻找被埋在雪地中的杨佑安为乐,裴寒音似乎也乐得陪他们玩,把杨佑安拖得一次比一次远,甚至不担心这厮被野狼叼了去填饱肚子。

    最后一次把杨佑安从雪地里拔萝卜一般□□时,一个年轻的,面容还有些稚嫩的武僧笑问道:“施主,过段日子天暖了,雪也就化了,你若是再惹裴公子生气,我们恐怕就要到泥地里去挖你了。”

    杨佑安捂着冻得没知觉的耳朵,含混道:“省省吧,天暖和了我也就该走了,放眼整个空潭寺,他到时候还能和谁置气去?”

    年轻武僧一怔,问道:“施主这么快就要走了?”

    杨佑安转头咧嘴,不正经地问道:“听这意思……你很舍不得我?”

    年轻武僧又是一怔,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顿了良久后才没头没尾地道了句:“裴公子他……最近的心情似乎一直不错。”

    杨佑安弯了弯眼睛,蹦跳着让身子暖和起来,一路跳回寺中瞧见白狐裘的裴寒音后,朝他挤了挤眼睛。

    裴寒音骤然攥了一下腰间木剑,却瞧着杨佑安一溜烟跑去烤火的背影缓缓松了手。

    日子过得也快,冰雪将融的时候,杨佑安离开了空潭寺。在走之前,今释澹岩礼貌地对他嘱咐了一番后便识趣儿地不再远送,杨佑安身边只有一位披白狐裘的沉闷公子。

    “甭送了行不行。”还没走出多远呢,杨佑安便嫌弃道:“你这一路上连句话都不说,还不如我自己赶路有意思呢。”

    杨佑安的话音刚落,白狐裘公子便顿住了脚步,冷脸道:“那便只送到这儿了。”

    杨佑安无奈地撇撇嘴,轻嗤一声,系紧了身后的两柄剑,玩笑道:“行啊,就送到这儿吧,等日后我带着那串佛珠来替你赎身,然后你就一路跟着我吧,等我真正成了个不必担忧生死的逍遥王爷,我就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裴寒音皱了皱眉头,目光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不屑。

    杨佑安摇头笑笑,抬手遮了遮晃眼的阳光,转身欲走,在迈步之前总算听裴寒音说了句有些人情味的话:

    “一路小心。”

    “知道了。”杨佑安轻快答道。

    提了提身后双剑,又摸了摸袖口中的隐蔽机括,杨佑安觉得这一路还不算寂寞。

    孤身出龙头,孤身赴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