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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安急匆匆地赶去军营点卯,压根儿就不知道韦渔火偏偏和符离碰上了。
幸好韦女侠没直接亮刀子,而是还算客气地走到符离身边说明了来意,这位提伞的冷傲男子却只是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带着些许不屑道了句:“你如果有本事杀了我,那只海东青便归你。”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是一半拒绝一半讽刺,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韦渔火却把这话当了真,只是她顾忌着身旁的祺然所以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对着那个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道了句:“一言为定。”
祺然听得心惊胆战,说话都开始吞吐:“渔……渔渔渔……渔火?”
韦渔火一扭头,岔开话题道:“累了,找地儿歇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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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安一回军营就被许由揪了去,满脸花白胡茬邋里邋遢的许老伍长揪着他的领子闻了闻,然后又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问道:“你干啥去了?”
杨佑安不满地翻了下眼皮,抱怨道:“您咋老打我脑袋。”
许由嘁了一声,早就和杨佑安混熟了的老伍长压着声音道:“别以为我闻不出来啊,你小子身上有一股炖肉的味道,老实交代,背着我去哪儿解馋了。”
“您属狗的啊。”杨佑安哭笑不得,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包着的肉饼来塞给许由,道:“我去解馋了能不想着您?”
许由捧着肉饼怔了一下,继而略带歉意地一笑,揉着杨佑安的后脑勺道:“杨小子,就知道你有良心。”
“行了行了别摸了。”杨佑安笑着拍掉许由乱揉的手,道:“许伍长,其实我还有个事儿得求你。”
“啥事?”许由问道。
“今儿晚上帮我看着点儿,我出去一趟。”杨佑安道。
许由皱了皱眉头,忧心道:“杨小子,军里宵禁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被抓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挨顿打倒是其次,反正也打不死,主要是银子罚得狠啊,把你的银子罚没了谁给我卖肉饼吃啊?”
“那您就想想办法嘛,想不出来就没得吃了呗。”杨佑安道。
“小子你威胁我是不是。”许由瞪起眼睛道,顿了两下后又忽然笑容猥琐,在杨佑安的小腿肚子上轻踹了一脚,问道:“深更半夜的想要溜出军营,你小子是寂寞了?哎,甭瞪着我,其实忍不住了也正常,毕竟年轻嘛,行了,这忙我帮了,不过你别玩得过头了啊,记得按时回来。”
杨佑安撇嘴嘀咕了一句老不正经,抬眼望望越来越暗的天幕后跟许由道了别,趁着无人注意翻过了几面墙,跳出了军营。
出了军营后,杨佑安一路向西行,当路上再也瞧不见一个行人后便肆无忌惮地放开全身的气机任其流转,身形随着气机牵引而飞掠,虽没有今释澹岩踏青虹那般的壮阔磅礴,但行进速度极快,也勉强算是有些高手风范。
杨佑安在行路其间还不忘驭出紧贴手腕而放的那柄小短剑,让它随着自己快速前行,只是他驭剑的功夫到底还是不够,那柄短剑动不动就毫无征兆地掉落在地,杨佑安没办法只能回身去捡,来来回回反复多次,终于在天幕全黑之时赶到了一座山坡的坡顶。
杨佑安站在坡顶缓缓吸了一口气再悠悠吐出,平复下全身气机,在坡顶闲庭信步逛悠了一阵,找到在石缝间倔强生长的迎客松,屈指在树干上叩了叩,两柄长剑便自中空的树干中飞出,落在了杨佑安的手掌中。
吹了吹长剑上面沾着的松木碎屑后,杨佑安将两柄剑背在背上,一边将长剑系牢,一边向坡下望去。
这一座山坡不矮,从坡顶山正好可以看见整个辽东军营的全貌,军营占地极广,排布却错落有序,五个偌大的跑马场围在外围,接着是一圈营帐伙房,中间则是个极大的典兵场,颇有气势,入夜后,借着营内灯火只能依稀见得几队兵士围营巡逻,没有其他闲杂之人。
杨佑安歪头看着脚下的军营出神,这段日子他在辽东军营中最大的感受便是军纪严明四个字,很难想象这样严整有序的军队其实并未接触过太大的战斗,但一个军队若能做到军心不散便是无形中增添了两分胜算,如此来看,符离的将才也不是白叫的。
眯起眼睛再向军营东面眺望,可以望见一座很有格局的宅子,这座宅子便是辽东郡守慕容垂的府邸。
在军营的时候,杨佑安偶尔会旁敲侧击地向许由这个在军营里待了大半辈子的老伍长问些关于慕容氏的问题,许由大大咧咧地总是不吝相告。或许是因为大半生都在慕容家手下当兵的缘故,许由虽然总当逃兵,但每次说起慕容家的事情时还是都会有意无意地带些自豪感,不过是杨佑安每每听完却总是暗暗捏着一把汗,因为他觉得慕容垂乃至整个慕容家的人耐性都太好了,好到令人发指。
当年鲜卑国虽然有宇文、拓跋、慕容三大部族分立,但慕容氏处事一向低调,对其他两个部族都极为尊崇,便渐渐消磨了两部对他的敌意,因而能全身远害地坐山观虎斗,看着宇文一族被拓跋一族杀得干干净净、一人不留。
当鲜卑国只剩下拓跋氏和慕容氏后,慕容氏自知实力仍然不够,便主动向拓跋氏俯首称臣,献上家族里貌美的女子与拓跋氏结为姻亲,并供上大量的珍奇宝物。拓跋皇帝俯视脚下恨不得给他舔鞋的慕容家主,只说了一个滚字。
慕容一族便真的滚了,滚到鲜卑国最边缘的地方,等着拓跋皇帝渐渐沉迷酒色宠幸佞臣,等着自家进献的美人去吹枕边风,最终等到鲜卑国的拓跋皇室日渐衰微。后来慕容一族从边境回归,慢慢接过了军政大权。
但就在慕容氏离鲜卑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蓝邺带着几十万北燕大军压到了边境,呼号阵阵、寒甲森森。此时,慕容氏再度拿出超乎常人的耐心和远见,主动请降,臣服于北燕。如此一来,鲜卑国兵马未损一丝一毫。而且后来北燕虽封昏庸的拓跋皇帝为郡王,实际打理辽东事务的还是慕容一族,拓跋郡王最终只是成了个空空的头衔,而慕容一族还在韬光养晦。
许由说,从三权分立到如今的辽东郡守,慕容一族的族长已经更换了三代人,最终落到了现任郡守慕容垂的手上。
杨佑安把长剑系好后又将木制短剑小心放回了机括中,他知道慕容垂如今也还是在等,等待北燕分崩离析,这样他便可以在混乱中于辽东称皇称帝,或者野心再大一些,将脚步踏入中原腹地去。
思虑及此,杨佑安倒是轻轻笑了,他替远在长安的皇兄累得慌,杨耀坤也真够不容易的,没准就会顶着亡国之君的名号被载入煌煌青史。
再抬头望了望天空,杨佑安发现刚刚还晴朗得可看见半个月亮的夜空滚起了云朵,远处一声春雷闷闷地传来,趁着还未落雨,他连忙荡开气机掠下坡地,而向慕容府奔去。
杨佑安来辽东有一半的原因是想瞧瞧这里的兵力布置,令一半原因则是为了慕容熙,为了看看那俩小辫口中的叔叔到底长了一副怎样的心肝,再者慕容熙那丫头一直待在蓝邺身边也说不过去,既然总归是要回到辽东的,杨佑安便想着先来替她探探路子。
不过在夜里偷偷潜入辽东郡守的府邸应该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杨佑安带上了自己事先藏到树洞里的两柄剑,但不知是慕容府刻意还是慕容垂自负,宅子里的守卫并不多,甚至于□□无人把守也无灯火照明,一片寂寂,恍如无人之地。
杨佑安没敢掉以轻心,仍旧是贴墙投入暗影而行,作为自小生在皇宫富贵之家的皇子,他对这等大户人家的府宅设计极为熟稔,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慕容垂的房间外,死死敛下全身气机,趴在房檐上,透过半掩的窗子向依旧燃着烛火的屋内望去。
屋内的八仙桌前,坐着一位两鬓掺了白发的老者,老者的对面似乎还有一个人,只是视线所限,杨佑安没法看清他的面容,只是听他说了句:“义父,撒到各地去的那些孩子,据说有的是死了也有的是失踪了,估计等期限一到,能收回来的不过一成。”
老者捧着茶杯点了点头,道:“这也正常,那些孩子本来就是要赶出去历练的,把最后能活下来的强者培养成死士刺客就可以了,那些被淘汰不需去管。就是那些能收回来的,最后也不一定派得上用场,把他们备下以防万一而已。”
对面的男子淡淡嗯了一声。
老者饮了一口茶,兀自感慨道:“唉,其实想想啊,我也是冷血,挑出几个族里没人照料的孩子也一并扔出去了,你说这些孩子若真能活下来,日后还不得恨死我?”
对面的男子没说话。
趴在房檐上的杨佑安却拧起了眉头,原来慕容熙是众多要被培养成死士刺客的孩子中的一个。慕容垂一面握着军权,一面培养死士,一手明一手暗,果然心机深沉,就是可怜那俩小辫还一口一个叔叔地叫着。
屋内沉寂了片刻,老者对面的男子又重新开口,说道:“义父,近日军中似乎混进了个可疑的人物来。”
杨佑安闻言一怔,头皮莫名地麻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了一个响声巨大的春雷,瓢泼大雨随着春雷毫无征兆地落下。
而由于这声春雷,杨佑安没听见屋内男子紧接着对老者说出的那句:“这个可疑的人现下就在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