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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渔火仰在韦元宏经常躺着的藤椅上,略带疑惑地歪头看着执拗驭剑的杨佑安。她觉得杨佑安最近奇奇怪怪的,饭照吃,觉照睡,交谈答话也一如往常,只是他身上似乎隐隐约约多了些不知来头的兴奋感,整日的精神头完全不像个差点成为剑下亡魂的伤者。
杨佑安此刻站在院中的李子树下,全神贯注地驾驭着木制短剑上行,想要打下树梢最顶上那枚还未成熟的李子,但他提气仰脑袋尝试了半天还是没有成功,不是力道太小就是位置不准,也不知尝试了多少次,脖子都快仰断了才终于把那枚李子敲了下来。
青涩的李子从树梢坠落到树下人的掌中,杨佑安撒气似的咬了一大口,却又立马把那又酸又苦的李子肉吐了出来,眉间皱了个疙瘩,摆出一脸吃了苍蝇般的表情。
“活该!”韦渔火轻声嘲笑,见到杨佑安倒霉她就忽然心情大好。
杨佑安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蹲下身子用短剑挖了个坑,将涩李子埋在了坑里,边埋边嘀咕道:“现在想笑话我就尽兴笑话吧韦女侠,等我剑道大成的时候你该笑不出来了。”
“剑道大成?就凭你?”韦渔火轻嗤一声:“青城山的猴都比你会用剑。”
杨佑安气鼓鼓地向韦渔火丢了个沾着泥土的石子,幽怨道:“当初对阵符离的时候我就不该护着你,就应该让你自己逞强跟他打,反正你也嫌弃我这不如猴的剑法。”
韦渔火皱起眉头刻薄道:“姓杨的你有点儿良心,要不是我把你捡回青城山,你早就横尸辽东喂野狗了,再说了,你的剑法要是厉害能打不过那个病怏怏的撑伞男子?”
杨佑安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手道:“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也懒得跟你拌嘴。”
韦渔火自然也不愿纠缠,傲然哼了一声,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既然杨佑安提起了符离,她便又想起了那日的瓢泼大雨,如雷雨声仿佛仍在耳边激荡,杨佑安那满身血色也仿佛近在眼前。韦渔火长出一口气后缓慢睁开双眼,望着湛蓝的天幕,忽然平静问道:“姓杨的,你到底为什么要闯荡江湖啊?”
正将短木剑收回机括的杨佑安动作一滞,转头看了看韦渔火的侧脸,笑道:“闯荡江湖还能为了什么,行侠仗义呗,成名成家,让别人恭恭敬敬唤你一声大侠。”
“什么乱七八糟的。”韦渔火转过头来睨着杨佑安:“我正经问你呢,你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杨佑安将机括收回袖口中,靠在李子树上,眯起眸子道:“我小时候在皇宫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皇宫?”
“嗯?你还不知道?我以为你去芙蓉山的时候谢阳跟你说过我的身份。”杨佑安疑惑问道。
韦渔火撇撇嘴,不屑道:“我当初懒得过问你的身份,能记住你姓杨就算是天大的恩德了。”
杨佑安哈哈一笑,道:“那行,我今儿就诚实地给你讲讲。这事说起来可有些不合礼法,因为我是当今太后的私生子,本不该姓杨,但却在她的庇护下当了多年的皇子,还受封为王。也正因为这重不合规矩的身份,不管是先皇杨晔还是现在的皇帝杨耀坤都想除掉我,天子一党中看我不顺眼的官吏更是大有人在,甚至是我那同父异母从小玩到大的兄弟都对我颇有算计,我若真是草包一个,就早晚会被他们害死。”
“所以你才出来学剑?”韦渔火问道。
杨佑安点点头,“皇宫里眼线太多,不好明着习武练剑,我就跟着一些机缘巧合寻到了谢阳。”
韦渔火若有所思,继而道:“可是单单凭你一个人,就算武功再厉害也对付不了皇权,皇帝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你能挡得住?。”
“不能。”杨佑安笑道:“所以我才没有一直留在芙蓉山做一个避世隐者,而是四处游历,闯荡江湖”
韦渔火闻言顿了半晌,疑惑道:“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当然有。”杨佑安反问:“你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不顾死活地拦下傻小子刺向符离的那一剑吗?”
“为什么?”
“因为符离直接掌握着辽东铁骑。”杨佑安揉着仰得发酸的后颈缓缓解释道:“辽东偏远苦寒,所以尚武,故而军.政就是辽东的命脉,军.政不乱则辽东不乱,得了军.权也就得了辽东。换句话说,只要控制住了符离就算是控制住了辽东。而至于那个老狐狸一般的慕容郡守,狠一狠心,不被他表面的臣服与软弱欺骗,应该不难解决。”
韦渔火被杨佑安说的这些弯弯绕绕弄得云里雾里的,兀自反应了半晌,终于一语总结道:“你是想要掌控辽东。”
“也不只是辽东。”杨佑安嘴角一翘,添了些许阴邪,道:“我要掌控北燕利益网络的每一个支节,我要让整个北燕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要让朝堂上的那位皇帝恨我恨得牙根痒痒,但不仅不能除掉我还要护着我的性命。”
韦渔火听了这番话后半张着嘴呆了片刻,简直觉得杨佑安不可理喻,骂道:“你脑子有病。”
杨佑安厚脸皮地哈哈大笑,道:“多谢韦女侠夸奖。”
韦渔火用力翻了个白眼,从藤椅上坐起身来,道:“你干脆把剑练好,直接入宫把皇帝杀掉,然后自己当皇帝得了,何苦费这些周章?”
“那多没意思。”杨佑安仰头望着翠绿的树叶,道:“我要是当了皇帝还能坐在李子树下跟你说话?”
韦渔火撇了撇嘴:“可你在江湖上这么游走也不是个办法,就凭你这半吊子的功夫,早晚把命搭进去,没准连个全尸都落不下。”
“借你吉言。”杨佑安歪头笑道,“韦女侠你快点儿多诅咒诅咒我吧,等我明天离开青城山后,可就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再听你骂我喽。”
韦渔火怔了一下,问道:“明天?你这么快就要走?”
“不快了,我都在这儿待了半个多月了。”杨佑安拍了拍衣服,边起身边道:“本来只想着待上两三天便走的,但是有点儿贪念前辈的剑法心诀,于是就留到了现在,虽说这剑法还没弄通弄懂,但我还有些事情急着去办,再不能多留了。”
韦渔火难得地刨根问底道:“什么事情要办?你要去哪儿?”
杨佑安眺望着西北的方向,道:“去一趟敦煌城,替我媳妇寻个东西。”
“你……你媳妇?”韦渔火讶异道。
杨佑安摸着下巴道:“啧啧,叫媳妇叫习惯了,怕是改不过来了,不过这两个字总比兄弟来得顺口。我那媳妇将来可会成为一个顶尖的剑客,没准就接了你爹的位子成了天下第一,我呢,也就仅次于他,排个天下第二。”
韦渔火重新躺回藤椅上,摇头不屑道:“你就吹牛吧。”
“我可没吹牛。”杨佑安认真说道:“日后的天下第一名叫裴寒音,不信咱们走着瞧。”
韦渔火本还想说些话刺一刺杨佑安,却见韦元宏和祺然抱着些柴火走进了院子里,祺然放下柴火后纯真地展颜笑道:“杨公子,听闻你明日就要启程,师父说今天晚上要多做些好吃的给你践行。”
杨佑安和煦笑笑,对韦元宏道:“前辈,这可是我在青城山住的最后一晚上了,您大度一点儿,再多教几招呗?”
韦元宏用树枝敲了敲杨佑安的额头,训诫道:“贪多嚼不烂这话没听过?我教你的几招已经足够用了,再说你原本习的就是霸道剑,掺不得太多求长生的道家法门,所以你也甭跟我这儿叨咕了。赶紧的,徒弟啊,带这小子去井水边洗蘑菇去。”
杨佑安恹恹地垂了垂眼眉,向韦元宏道:“您不是说做点儿好吃的吗,怎么……怎么还是蘑菇?”
祺然悄声接话道:“今天吃的不是香菇,是红蘑菇啊。”
杨佑安撇嘴道:“有区别?”
祺然没听出杨佑安语气里的讥讽,竟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杨佑安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忽听一直仰在藤椅上没说话的韦渔火轻轻笑了一声,听得杨佑安一阵毛骨悚然,他回头望去,见韦渔火已从藤椅上起身,边向后院走边说道:“姓杨的,你甭在这儿抱怨了,听得我心烦,你等着,不是想吃点儿好的么,我这就去给你弄点儿肉来。”
杨佑安怔在原地,不知道韦渔火何时变得这么心善了,半晌后忽然一拍脑门想起自己的灰兔子就栓在后院,于是连忙奔过去吼道:“韦女侠,韦女侠你手下留情啊……”
结果那天晚上除了杨佑安以外,几个人吃兔肉倒是吃得都很开心,一直到离开青城山的时候,杨佑安都是一脸幽怨,独自走了好远后才惦念着那些恩情转头回望。
身后是碧色青山抹微云,闲宁似画。
人间有座青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