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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裴寒音。
他就站在原地愣着,甚至伸出手来虚空扶了一下,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扶到,反而是让自己晃了晃。
裴寒音却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无情,他的眼神似古井般无波无澜,对杨佑安淡淡地道了句:“我以为你死在里面了。”
杨佑安还是愣着,不自然地张了张嘴,直到现在仍是觉得眼前的场景不真实。早听闻大漠戈壁之上会有海市蜃楼,所以杨佑安觉得裴寒音就是个虚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唰地不见了。
不过他身边的柳秦川可没和他一样愣神,这个心思神秘莫测的女子看了看眼前的白发男子,又看了看僵滞不动的杨佑安,猜到两人定有渊源,虽然看不出到底是敌是友,但她不愿错过杨佑安如此毫无防备的机会,迅速抬手将指间那根早就预谋好的骨钉打入了杨佑安的后心,另外一只手利落地掏出了他怀里的传国玉玺,提起轻功,掠身逃离。
杨佑安恍惚间回神,后背一痛,再一痛。
原来那骨钉上雕刻细致的八卦文其实都是精密的机关,此时机关尽数打开,放出隐藏的倒刺嵌入筋骨皮肉,如此一枚狠辣决绝的骨钉,要拔,也只能连同皮肉一起。
杨佑安身后的衣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一小滩血迹,他下意识地转身去追柳秦川,提起气机时后背的血迹蔓延的速度便更快。
裴寒音看着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总算是有点儿反应地皱了皱眉头,驭剑拦住脚步已经踉跄的杨佑安,淡淡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而后起身追了出去。
杨佑安在此刻才感受到了几分真实,他看着那片越来越远的雪白,停住脚步,长长呼出一口气,安心踏实却又无力地蹲下身子,任嘴角血迹自下颌缓缓滴到地面上,一如刚刚那柄剑尖滴血的木剑。杨佑安此时脑海中思绪万千。
果真是裴寒音。
这厮不是说自己在空潭寺无法脱身吗?
才几个月没见,怎么说白头就白头了?
什么叫以为自己死在里面了,他是为了兑现诺言来为自己复仇的?发什么疯?
墨家子弟一个不留都被你杀干净了,裴寒音你惹的祸不小啊。
早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够义气?
还有那个趁虚而入的柳秦川,果然就不应该信任她。
臭丫头!
杨佑安淡淡骂了两句,惨然一笑,咳嗽起来,于是由蹲着改为坐着,后背骨钉处不再痛,倒是一阵阵发凉,又一阵阵发热,他却看不见背后的伤口处抽离出了一丝金紫气息,远远向苗疆的方向飘飞而去。
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迹汇成了一小滩,颜色正慢慢变深,杨佑安就坐在那里,眼神越来越模糊,这之后的事情,他便不记得了。
而就在杨佑安伸手把悬天棺中的传国玉玺从老僧袈裟上抠下来的时候,江左淮元城,有个倚着廊柱打瞌睡的青巾老头猛然打了个激灵醒来,略带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在老头的身旁,有个年轻男子正好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笑着伸出胳膊肘没轻没重地捅了捅老头,说道:“师父,梦到什么了?是不是谁家俏姑娘啊,要不要我帮你抢过来。”
青巾老头沉默着白了那男子一眼,伸手从怀里掏出些五石散来服下,顺便跺了跺脚,让自己清醒一些。
年轻男子此时一脸忧虑,劝道:“师父啊,你别老是服药了行不行,你这六十多岁的人看着就像九十多的,您再这么毫无顾忌地服药,早晚把自己赔进去。”
服药的老头自然就是参合教的徐百药,在别人面前温文儒雅的他跟自己的徒弟可丝毫不客气,抬脚猛地一踹,把那男子踹得滑了两个台阶,男子捂着屁股呲牙咧嘴,徐百药还轻轻踢着他的后脊,骂道:“小兔崽子,再敢咒我我就把你踹成残废。”
男子揉着尾巴骨,没皮没脸地嘿嘿一笑。
年轻男子名叫陈子龙,他便是当年大魏国皇帝带到参合教的小太子,这个身份,参合教的很多人都清楚,唯独陈子龙自己并不知晓。
其实陈子龙本来也不叫陈子龙,而是叫陈龙子,取意天龙之子,因为大魏皇帝希望他能收复旧国,开创大业。但后来徐百药看着这个打小就是一脸驴劲儿、生性莽撞冲动的孩子,觉得他实在没有复国的本事,便将他的名字改为了陈子龙,也嘱咐了参合教的人,不要让陈子龙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省得他脑子一热做出什么傻事来。
所以陈子龙不知自己是在魏国皇帝四处躲闪南逃的五年中,于一个山间石洞中降生的,不知道自己降生后触上传国玉玺时,那玉玺内部竟流光熠熠,如同璀璨烟霞,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自己还未记事儿的时候就诡异暴毙。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被师父徐百药好心抱来抚养,他的志向也不过是想跟着师父好好学些东西,以后娶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过个安稳日子,共剪西窗烛,多好。
而且那小媳妇最好是逍遥谷的柳秦川。
陈子龙想到柳秦川时扯了扯徐百药的裤脚,表情古怪道:“师父,您太不够意思了啊,前段日子柳秦川是不是到淮元城来找过你?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徐百药拽回自己的裤脚,“告诉你干什么?人家压根都没提起你。”
陈子龙死皮赖脸道:“她没提起我您就跟她提一提我呗,他一个姑娘,脸皮薄,怎么好意思把我挂在嘴上?要不怎么说您不够意思呢,您啊,您真是一点儿都不想着你徒弟。”
徐百药长出一口气,再抬脚,一脚踹在了陈子龙的后背上,直接把他踹下了屋前的台阶,瞪眼道:“你小子有点儿骨气行不行,你要是真喜欢那川妮子,你就自己去逍遥谷找她呗,你师父又不是说媒的,凭什么要帮你。”
陈子龙拍拍屁股起身,“可是人家现在不在逍遥谷啊,师父,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徐百药服下的五石散药劲儿发作,浑身燥热,他抓过身边的一把蒲扇扇了扇风,闭目摇头,不耐烦道:“不知道。”
“您别是知道了却不乐意不告诉我。”陈子龙质疑道。
徐百药现在踹不到陈子龙了,干脆脱了一只鞋扔过去砸他,道:“都说了我不知道,有本事你自己去找。”
陈子龙那种给个葫芦就当瓢的性子又犯了,他在认真地思量徐百药的这句话,顺手提起院中一杆通体漆黑的□□,握在掌中打转,独自嘀咕道:“去找?怎么找,在这偌大江湖里漫无目的地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师父您能不能出点儿靠谱的主意?”
徐百药被自己这徒弟气得头痛。
陈子龙还在嘀咕:“我还不如在这儿等她回来呢,她身为逍遥谷谷主,肯定不能扔下逍遥谷不管吧,这次等他回来我就上门提亲。”陈子龙假惺惺地咳了一声,转头望向徐百药,大声嚷嚷:“师父我要是娶媳妇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帮我准备聘礼啊。”
徐百药脱下另一只鞋砸过去。
陈子龙嘻嘻笑着躲开,本来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但陈子龙这表情就像是这事儿真的发生了似的,拄着那杆乌黑的□□望天出神。
徐百药瞄着他的侧脸,哭笑不得,脚上没有鞋了就把手中的蒲扇扔了过去,道:“嘿!臭小子你又做什么春梦呢,口水流下来都能浇花了。”
陈子龙抹了一下脸,心情大好,手掌一番将那乌黑的□□驭在身前,□□上气机迭荡,一路水涨船高,而后猛然一散,推出凛冽狂风。
□□名乌墨,大约已经跟在陈子龙身边十五个年头。
徐百药安然闭目,令狂风吹去他身上由于服药而带来的热气,风散后眯眼瞧着陈子龙,心想这小子□□耍得是越来越有模样了,但那脑子怎么一直都跟被驴踢过似的,一点儿长进没有。
好在大魏早就亡了国,真要是落在这小子手里,怕是能成为千古笑谈吧。
徐百药伸手拍了拍脑门,刚才自己是因为什么惊醒的来着?让这臭小子一打岔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