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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消失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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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城客栈。

    被陈子龙悄悄惦记了好些年的柳秦川柳谷主正高高撅着嘴,脸上有几分委屈,有几分惧怕,还有几分不忿,多重情绪拧成一团,胡乱纠缠着。她的身前稳稳地悬着一把朴素木剑,剑尖儿停在距离她的喉咙仅仅两寸的位置上,随时都有一穿而过的可能,所以柳秦川不敢乱动,只是直挺挺地坐着。

    木剑的主人白衣白发,临窗而立,面色沉沉,习惯性地保持着沉默。

    柳秦川面前的床榻上,杨佑安刚刚醒转不久,脸色苍白如雪,他靠着榻沿而坐,摩挲着掌中的一枚玲珑玉玺,身子虽虚弱,目光却凌厉。他瞥向面前的柳秦川,略带讥讽地问道:“柳谷主,你不是不认得这个东西吗?”

    柳秦川战战兢兢瞄了一眼裴寒音。

    她现在很忌惮这个神秘莫测、不知来头的白衣男子,这男子在鱼渊峭壁下追了自己一段路,二人过手一招,仅仅是一招,而且这男子根本就只是动了动手指头,柳秦川便稀里哗啦地落了下风,逃跑成了绝无可能的事,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裴寒音迎着她的目光稍稍歪了一下脑袋,弄得柳秦川后脊一阵发凉,收回目光不敢再瞧,面向杨佑安,尽量理直气壮地说道:“看着好看,所以就想拿走。”

    杨佑安阴沉地笑笑,指了指自己的后背,“那这个呢,柳谷主的送别礼?”

    柳秦川撇了撇嘴角,懦懦道:“你答应我的啊,是你容许我出棺以后对你出手一招的,佛珠我都帮你弄来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杨佑安懒得跟她磨嘴皮子,只是疲累地闭上眼睛,倒是裴寒音略微动了一下,淡淡问道:“能不能取出来?”

    话语虽是询问,语气却带着不由分说的命令,柳秦川缩了缩脖子,摇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欲言又止。

    裴寒音并不喜欢和别人弯弯绕绕,手指一晃,木剑向着柳秦川的喉咙又近了一寸。

    柳秦川惊惧地闭上眼睛,此时听杨佑安叹气道:“其实杀了她也没用。骨钉上有倒刺,况且位置阴损,直抵后心,就算取出来了怕是也要费去半条性命,我说的对不对啊柳大谷主?”

    柳秦川缩着脖子,小心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尴尬笑笑,道:“取……取不出来,就不要取了嘛,反正……反正它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也不会……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仅仅是打入后背,没有别的代价?”裴寒音问道,没有一丝想要收回木剑的意思。

    柳秦川望向杨佑安求救,杨佑安却摆出一脸“自己坦白”的表情。柳秦川无奈,身子向后仰得不能再仰了,只得说道:“代价是……是借一点儿公子身上的气运。”

    木剑再近一分,裴寒音道:“那种东西是你想借就借的?”

    杨佑安皱了皱眉,被裴寒音的这句话弄得一阵迷糊。

    柳秦川却心里了然,他知道裴寒音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人要杀她是绝对不会手软的,于是把心一横,破罐破摔地大声道:“借了运数,就要连带着要冲减掉公子的十年寿数。”

    木剑停住,满屋寂静。

    杨佑安还没反应过来,茫然问道:“什么寿数,谁的寿数?”

    裴寒音微微抬手,收回木剑。柳秦川直了直身子,却比刚才更加战战兢兢,瞄着杨佑安,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是公子早就答应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杨佑安闻言终于醒悟,腾然起身,但因为身子虚弱所以眼前一黑又坐了回去,在等待眼前那片漆黑散去时,忽然想到柳秦川之前所言,果然是送出气运之时,自身也必然要付出代价,当初怎么就没有细想地听信了这臭丫头的鬼话。

    一枚骨钉打去十年寿数?

    可杨佑安还能有几个十年?

    当初在青城山上时,韦元宏说过那颗丹药可以让自己活到知天命的年岁,老道士没好意思明说,但杨佑安心里清楚,他也就只能到知天命而已了。

    如今再被冲减下去十年,那么算起来,杨佑安线下已经过掉半辈子了。

    眼前的黑暗尽数退散后,杨佑安竟不再怨愤,只是苦涩一笑。

    柳秦川为了自保还在尽力地说着自己也不知道真假的安慰话语:“公子你也不必这么介怀,你一看就是能活个一二百岁的福禄相,冲销掉的十年不算什么的对吧?公子心胸宽广,肯定不会和逍遥谷计较的对吧?再说公子是早就答应了我的,我……”

    “闭嘴。”杨佑安生硬道,腮边咬肌明显。

    柳秦川乖乖收声,顿了几息后低下头去。

    裴寒音自然不知道杨佑安自辽东至青城山的种种经历,不知他仅剩的,不过十余年的寿数,但他瞄了两眼杨佑安后,眼神里依旧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淡,转身出了屋子。

    柳秦川抻头看着裴寒音走出了屋子后才松了一口气,讨好般向杨佑安凑过去几分,问道:“公子,那个白头发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杨佑安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心思精明的柳秦川鼓了鼓腮帮子,没有就此收声,眼珠一转,明白如果这两个人对付她一个的话,她便绝无机会逃走,于是开始暗暗挑拨二人关系道:“他是你朋友?可我看着不像啊。你知道吗,在悬天棺门口,可是我把你背回来的,那个白头发碰都不碰你一下,的就站在那儿命令我,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背下来的……”

    杨佑安却只是斜睨着柳秦川,于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现在腰都快断了……”

    杨佑安又瞪了她一眼,缓慢起身,道:“柳秦川,待在这里不许溜走。你不是想给逍遥谷攒些气运吗,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让那位白头发的像屠尽墨家子弟一样屠尽你们逍遥谷。”

    柳秦川弯下唇角,气愤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还是点点头,不大情愿地道:“知道了。”

    杨佑安没再理她,起身出了屋子。

    裴寒音并没远走,只是掠上了客栈的屋顶,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杨佑安出屋子后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最后一抬头,才发现那人在屋顶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虽说表情冷淡,但杨佑安知道那家伙绝对是在看笑话。杨佑安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决定到屋顶上去,可怜他的身子现在虚弱得无法提气,只能攀着墙往上爬,好不容易才狼狈地滚到屋顶上。

    从屋顶望去,近黄昏,晚霞金灿,映着敦煌城里高低不一的屋顶,映着远处的茫茫大漠戈壁和更远处壮美的祁连雪山。

    杨佑安踮着脚小心翼翼地靠近裴寒音,在他身旁坐下。

    裴寒音冷淡瞟了他一眼。

    杨佑安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便安心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刚坐正了,晚风吹拂,恰好把裴寒音垂下的一缕白发吹到了他的手边、杨佑安来者不拒地顺势勾住了那缕白发,满是好奇地捻了捻,一抬头发现裴寒音正冷冷地睨着他时,才悻悻地把那一缕白发放下,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白了头发?”

    “登了十一重剑境,被剑境反噬了一些。”裴寒音诚实答道。

    杨佑安挠挠耳朵,略带怨气:“你就这么急着攀上武道巅峰?干嘛啊?羽化登仙?”

    裴寒音没有接下这个无聊的问题,而是疑惑问道:“你和屋里的那个姑娘到底有什么恩怨?”

    “不是一句两句能和你说清楚的。”杨佑安叹气,似乎是因为此处只有裴寒音的缘故,所以他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那片无尽的落寞,那双落寞的眼中映下了金灿晚霞中的整个敦煌城和偶然飘过眼前的一缕白发。

    “不过我还真是心疼我那十年的寿数。”杨佑安轻声道,而后把屁股向外挪了挪,没头没尾地又说了一句:“你还是离我远点儿吧,我可不想让你也染上一身晦气。”他低头望着脚下的瓦片,鬓边垂下的几缕青丝遮住了他一半的脸颊,之后裴寒音听见向来心态乐观的杨佑安说了些并不符合他平日性子的话:

    “其实我很怕死,也很胆小,没那么超脱也没那么豁达。当初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心里其实怕得要命,但也要装着满不在乎,死要面子地想着不能让别人担心,那个时候很累。”

    “侥幸活下来了,又听屋里那死丫头跟我说了一堆有关气运的玄而又玄的话,说我总要历些无情之事才算公平。那些事在我看来无非生死离别,但我如何忍心看着我在乎的人与我经历这些?我娘、萧嫣、谢阳、蓝景山、青城山的俩活宝、去了广陵的慕容熙,我怕最后他们全会像青州那个姓魏的家伙一般离我而去,还有你啊裴寒音,你……”

    杨佑安说到此处后顿住,向后一仰,躺在屋顶上嘀咕道:“算了,当我刚才说了一堆屁话。”

    披了一肩晚霞的裴寒音闭着眸子轻轻点头。

    杨佑安怔了怔,而后居然嘿嘿嘿地乐了,带着酸涩的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