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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长安不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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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天滚滚雷。

    这雷声自然不是来自天上那脾气暴躁的雷公,而是来自敦煌城外的千佛窟之前。

    潘禄来讨说法,却没给裴寒音什么解释的机会,一个挥袖便是气势万钧,带起平地龙卷呼啸着而来。

    裴寒音木剑在手,猛一个转腕便将那龙卷劈成两半,残余的龙卷撞上碎石,响声震天,裴寒音则淡漠望着这个并不起眼的男子,并不在意自己握着木剑的手掌中缓缓渗出的鲜血。

    潘禄的宽大袖口如落叶般飘摇,见此情景,笑容中又叠了一层阴森,道:“公子果然好身手,怪不得鱼渊峭壁上的三重狠辣机巧都伤不得公子分毫。就这一点来看,墨家众人死得当真不冤。只是……只是公子你听没听说过打狗也要看主人这句话?”

    裴寒音以沉默应答,只是用剑尖儿在自己身前虚晃了一下。

    一身青蓝抽离着几分金缕,剑气森森,光彩灿然。

    裴寒音那意思已不必多言:恩恩怨怨之事做都做了,便也不必拿出来唠叨,想要讨个说法就无非是你死我活,临死前冠冕堂皇地说上一通实在毫无意义。

    潘禄明白他的意思,会心一笑,低声叹道:“年轻人,自负自大是通病。”

    话音落,宽袖翻飞袭来,轨迹迂回曲折不可捉摸,带着凄厉的、冲破空气的声响。

    裴寒音还是平静得不像话,握剑的手掌张开再轻轻一推,那看似不堪一击的朴素木剑便远飞而去,却不是冲着潘禄,而是绕开了他向冲向远处,颇有几分逃亡的意思。但裴寒音做完这件事后也已没有时间躲过潘禄的一击,结结实实挨下,向后飘去,得一株粗壮胡杨拦着才停下,嘴角是一丝猩红触目的血迹。

    潘禄一击得手后却略显犹疑,向着木剑飞去的方向望去,不知道裴寒音在搞什么把戏,只是那木剑速度飞快,此时早已没了影子。转头再看那略显狼狈的白衣白发,潘禄双手一握拳,想着还是快些解决了这人比较好。

    裴寒音扶着胡杨树站直,虽然曾因强登剑境而被反噬,但他体内也是货真价实的十一重剑境,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就倒下,他望着潘禄的眼神依旧平静,平静得让潘禄徒生怒火。因为无论是黄沙中的宫殿楼宇内还是河西四郡的商贾势力中,没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这种眼神倒让潘禄想起了早年西夏皇宫中受尽冷落、尝遍世态炎凉的他不愿回想那段日子,便也极其想毁掉眼前那让人躲不开的目光。

    杀意渐盛,多年来,潘禄很少会像现在这样不冷静,宽大袖口再度罡风迭荡,其人如同一只暴戾的猛兽般向裴寒音撞去。但裴寒音就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对于如此猛烈的攻击居然并不出手,能躲便躲,不能躲便咬牙扛下,于是嘴角猩红越发浓郁,眼神也越来越冷,连原本缠绕周身的青蓝之气都黯淡得快要消失了。

    潘禄一掌猛过一掌地拍过去,甚至没有功夫去细想裴寒音为何不出手还击,那是太监独有的断子绝孙般的打法,果决而狠辣,

    裴寒音胸口再度重重挨下一掌,倒飞而去,这次生生撞断了一颗粗壮的胡杨树,白衣很罕见地染上泥土污秽,他却仍能站直,微眯起眼睛,散乱的白发轻轻飘荡。

    如野兽般发疯的潘禄忽然猛地怔住,不光是为了裴寒音终于发生些变化的眼神,也因为沉默许久的裴寒音开始有所动作,他微微抖了下手腕,抛出那串从悬天棺取出的佛珠,低声道了句:“散。”

    佛珠之上金光暴起。

    十三颗珠子腾然散开,在半空中围作可容五人站下的圆圈,而后猛然下落,轰地砸在地上,振起黄褐色的滚滚沙尘,珠子上如细蛇般的丝缕金光蜿蜒而上,竟将那团沙尘围困捏塑成了个两人多高,轮廓模糊的佛像。

    潘禄见此情景后大惊,这只野兽竟大意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沙尘佛像身后的裴寒音自然不会错过这转瞬而逝的机会,况且这么久过去了,那柄木剑应该已经飞得够远,有足够的冲劲,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抬了一下手掌仍在渗血的右手,身前沙尘佛像竟也随着他抬起了模糊的右手,指向潘禄的身后。

    裴寒音对着远方沉声唤道:“回。”

    潘禄瞳孔猛然一缩,这才警觉回神。他向后望去时,只见刚刚逃兵般飞出去的木剑似闪电般飞回,木剑擦撞周身空气的声音如同黑夜长啸的鬼魅,潘禄想要躲闪却也来不及,那柄木剑已从他的肩上捅入,自肋下穿出,然后飞到佛像前伸的右手上。

    只是那佛像触到鲜血淋漓的木剑后便轰然倒塌,沙尘四下飞溅,十三颗佛珠黯然失色,静躺在地面。

    潘禄最初只觉肩上一凉,沙尘漫过来的时候才感觉到钻心般的疼痛。但还好那木剑刺得偏了,还好这佛像倒塌了,还好他潘禄仍保留着逃走的力气。

    沙尘良久才落尽,裴寒音站在沙尘之外的不远处。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杀得了潘禄,也知道潘禄已经逃走,但他没有去追,因为他现在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很是艰难。他披着一缕阳光,踩着自己的影子,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却还是没撑住,摇晃了一下后坐了下来。

    此时此刻,无论是谁看见了裴寒音的身影,都会担心他在眨眼间化成一缕青烟飘飞而去,但万幸的是,裴寒音最终也没有化为青烟,只是闭目坐在原处,缓慢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他刚刚用十三颗佛珠和自己的一身剑意请佛,也确确实实请到了一尊模糊佛像,可惜这佛像还没坚持到一招,虽然重伤了潘禄,却也没有让裴寒音好过。

    但这一仗过后,裴寒音心里却忽然多了几分踏实,请佛之事已在他心中有了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潘禄按着受伤的肩膀踉踉跄跄地才寻回大漠深处的宫殿,宫殿内的仆人见到如此模样的他都吓坏了,熬药的熬药、止血的止血,忙得不可开交。潘禄只是由着他们去忙,直直盯着前方出神,脑海中尽是那白衣白发的年轻人。

    原来那年轻人将木剑推飞之后所挨下的攻击八成都是苦肉计。

    为了让自己大意,让自己集中精力发疯发狂似的对付他而不再去在意那柄会从背后袭回来的木剑。

    这年轻人够聪明,但也够决绝,有杀人的本事,却也总有一种随时准备同归于尽的心态。

    潘禄忽然轻轻冷笑,多年没遇上对手了,他的眼里流转出几分阴鸷。

    等到那日晚,裴寒音才强打起几分精神回到客栈,脚步比以往拖沓了不少,好在黑灯瞎火的没什么人注意。

    客栈的屋子里现在只剩他一个人,本该是冷冷清清,但当他疲累地推开门时,却见桌上餐饭齐全,屏风后,洗澡水也已备下,一应器物布置得不知比柳秦川那半吊子的丫鬟弄的强了多少倍。

    裴寒音回头疑惑望向笑脸温和的客栈掌柜的。

    客栈掌柜客气地躬了躬身子,道:“公子安心住便是,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唤小的,小的一定尽力满足。”

    裴寒音蹙了下眉头,继而又舒展开,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心安,点了点头后就进了屋子阖上屋门,他用手指头想都知道,定是杨佑安走之前连哄骗带威胁吓唬地向客栈老板打了招呼,没准还诓骗柳秦川的银子付了不少银钱。

    那家伙向来就是如此,总在一些他人不常注意的细节上下功夫。

    就像现在,率先跳下马车的杨佑安抖落开一件外氅,递给车内畏畏缩缩的柳秦川,道:“披好再下来,风很凉。”

    柳秦川哦了一声,披上外氅后边向手中呵气边下了马车。

    马车外行人来来往往,熙攘不绝。

    杨佑安微仰着头,神色复杂,柳秦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不远处,高耸城门上的两个字:

    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