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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寒露再想起来那盘带子,去管姐姐要时,就被一句“没啦,被妈没收啦”给堵了回来。寒露不死心,就追问,那妈还还不还你了?谷雨继续说,估计没戏了,我再攒攒钱买一盘新的,到时候给你听。寒露听到这话有点着急,你再攒攒钱要攒到什么时候啊?谷雨说,这就不知道了,最少还得一个月吧。
寒露本人对带子倒没什么兴趣,甚至说他还有点怕,那音乐听起来勾魂夺魄的,他可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歌,但他又十分想与子佩分享一下。那时候子佩马上就要去日本了,就是一两周内的事,估计谷雨的新带子是等不到了。不过寒露自己也有钱,一个月能拿到四五块,他毛病又多,吃不惯小卖部的那些便宜零食,就这样莫名其妙攒下来不少。
他一开始并不太想花钱买带子,可一想到子佩要走了,自己也不知道该送他点什么好,干脆买一盘带子,然后让他拿走算了。这就是个一闪而过的想法,他却越想越合适,想了一会儿寒露就跑去求姐姐告诉他,到底哪里能买到这类磁带。
谷雨听了先是装模作样地笑话了他一番,你还想买邓丽君呢,钱够吗?听得懂吗你?接着又装模作样地哀叹,我这个弟弟怎么越长越阴柔。最后还要教育他,你知道妈没收的时候的怎么说的?说那是靡靡之音、低俗歌曲。我一个人低俗就行了,可不能连带着让你也低俗了。
寒露禁不住逗,几句话的工夫就要发脾气:你不损我两句难受是吧,也用不着你了,我自己找去。
这时候谷雨才拉住他,赶紧赔礼道歉:我这是开玩笑呢,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真没劲。我带你去,钱不够姐姐给你垫,有个姐好吧,别生气啦。寒露就是这样摇摆的性子,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一逗就生气,一哄就高兴,这也和他家里人有点关系。
谷雨向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当天下午就让寒露拿上钱跟她走,还给弟弟买了根雪糕。
谷雨吃着雪糕,跟寒露并排走在街上,走向磁带店,终于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不对啊,”她说,“我记得一开始给你听的时候你都不好好听,怎么现在又想起来买带子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谷雨问,他就如实回答:不是自己听,我要送给冯子佩。但是这答案总让他感觉有点说不出口——寒露还是能感觉到些异样的。首先,那么缠绵悱恻的歌拿来送人就不对,要送也应该送给小姑娘,送给个男的算怎么一回事?其次,他该怎么说呢?谷雨在听了他的回答之后会不会继续埋汰他?最后,即便是寒露也对自己这样的所作所为感觉到有点奇怪,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奇怪在哪。
于是他随便搪塞了姐姐几句:“那时候没好好听所以现在想听了。”谷雨也没追问,就只是又开玩笑似的问了几句真的吗真的吗,寒露有点不好意思,也害怕说得太多而露了马脚,就一个劲地点头。谷雨觉得没什么意思,问了几声后也就噤声了。
寒露是第一次见到音像店这样光鲜亮丽的地方,塑料壳包装的磁带整齐地码在架子上,店里还贴着花花绿绿的歌星海报,邓丽君的最为引人注目,最大最漂亮的一张,贴在最显眼的地方。寒露都看呆了,小心翼翼地绕着架子转,想摸摸磁带可又怕一不留神碰坏了,只敢背着手看。
谷雨没有注意到他。她一直这样,目标明确,步伐坚定。她径直走到柜台前,就开始打听邓丽君:“老板,还记得我吗?记得?那太好了,我要跟上次一样的,邓丽君的磁带,还有吗?”
老板也眉飞色舞的:“小姑娘,你来得真及时,邓丽君卖得可好了,现在就剩下一盘,刚好让你给赶上了。”谷雨就赶紧招呼寒露快过来结账,虽然现在店里空无一人,但谁知道会不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邓丽君截下来呢?后来想想这应该是小店老板的买卖技巧,说不定店里还剩着很多,那毕竟还是靡靡之音,很有争议,而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任何时代都少之又少。他只是害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想让他们两个早些付钱罢了。
客观来讲,谷雨这件事也做得有点不太好——带着十四岁的弟弟去买磁带听。不过她做事向来带着一股二劲,没心没肺的,也不考虑后果,后来也是凭着这一股二劲南下经商去了,连大学都没读完。再来,她也有一点自己的考虑,寒露买了带子,她想借来听一听还不是简单得跟什么一样,这样她就不用再从自己嘴里省下那些可怜的饭钱,攒上十天半个月再买一盘新的了。
可惜还没等到谷雨好好享受寒露就把磁带拿去送人了。她是住校生,一个月只能回家两次。她只在陪寒露买完磁带的下午潦草地听了一下,还没品出味呢,就回学校了。而等她再从学校回家时,磁带早就没了。
寒露一开始不太愿意拆包装,毕竟是送人的东西,应该要完完整整地送出去,送给别人拆了包装的东西算是怎么一回事啊?寒露在这一类事上总是分外讲究。
所以当谷雨要拆开听时,他就拦着。谷雨奇怪极了,说,你这怎么买了也不听?咋了,要留着下崽儿不成?寒露万分不好意思提自己要拿磁带送人这事,拦来拦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最后磁带还是被拆开包装塞进了录音机里。
寒露因为这一出给闹得有点不大高兴,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他可以把冯子佩叫到家里来听听,听完之后再送给他。这样子磁带也送得有头有尾,叫人不好拒绝。
他以前叫子佩来家里时倒没怎么在意过时间,一般就是放学了,顺道邀请他来家里一趟,但这次给人的感觉总不太一样,他是肯定不会在家里有人时把子佩叫来的。这像是一个直觉,似乎他要给对方听邓丽君以及送磁带的事如果被发现了会有大事发生。
而且子佩因为忙着走之前的准备,学也不上了,也经常不在家里,寒露费了一番力气才在楼梯口堵到他——他刚从外面回来。
“冯子佩。”寒露叫了一声,意外地感觉有点尴尬。他环视一圈,摸摸鼻子,说出来的话却和心里想的不太一样:“看你忙活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走啊?”
“下周三,票都订好了。”他看到寒露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又加了一句,“之前都是坐船,这次是飞机票,日本那边给订的。要先坐火车去上海才行。”
“这么好啊!”寒露惊叹了一声,“我连火车都没坐过。”说完他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此行是为了什么,“对了,我买了一盘磁带,还是个挺有名的歌星的,你要不要来听听?”
子佩不太想去。其实他很早之前和寒露的关系就没这么好了,这个时间要追溯到他第一次回日本之后。他回日本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在日本的亲生姥爷一路寻过来了,从吉林长春到陕西的山沟儿里,竟然硬是把自己当年抛下的小女儿给找回来了。
不过这时候小女儿也不小了,奔四的年纪,还结婚了,孩子都有了两个,日语也许多年不说了。于是把女儿带回日本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退而求其次地,他邀请自己的孩子,还有孩子的孩子们回去省亲。冯太太对这个早年抛弃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并无太多感情,她一开始是打算回绝掉的,但在一次和冯先生争吵过后她改变了主意,再加上她的日本亲生父亲回来,带了不少见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为表歉意还给了冯太太带了不少钱——那个年代日本和中国的经济可没法比。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种情况下尤甚——不管怎么说,这个日本老头也算是用别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第一次省亲是在子佩四年级的时候,冯太太带上了子佩和子衿,坐船去的,待了大概两周就回来了。从那之后保持着一年两次的频率,直到和冯先生的婚姻彻底破裂。
婚姻破裂的原因也很简单,第三者插足,而且冯先生这次是来真的了。不好说是冯太太屡次回日本省亲的行为促进了离婚,还是冯先生和年轻女下属纠缠不清的行为使得冯太太总往日本跑,又或者他们两个互相刺激,最后总算是如愿以偿地结束了这段相看两厌的婚姻。
子衿似乎不太喜欢那个地方——自己母亲的故乡,她除了第一次和最后离开时,剩下的数次省亲都没再回去过。子佩却刚好相反,他在去过之后就跟着了魔一样地次次要求母亲带上自己,一年中的两次假期里一半的时间都待在日本,剩下一半的时间也再没主动来找过寒露。
设身处地想一想倒也能理解:在见了光鲜亮丽的资本主义国家之后谁还愿意回到这个破山沟儿里呢?子衿那样的反应才奇怪,子佩的反应反而更正常。
但这都是寒露猜测的,真正原因只有子佩自己才清楚,而那个时候他也从来没问过。原因是什么呢?等到时过境迁,他们再次相遇时寒露才敢想一想,也许他是害怕子佩被除了车水马龙的日本以外的东西吸引,比如什么漂亮的日本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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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逐渐变弯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