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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时舒愿醒了,被热醒的,梦里他被欺凌他的那伙人扔进了火坑里,滚烫灼热的烈火将他活活焚烧。
醒来才发现哪有什么火坑,他被卷在层层叠叠的被单里,被单外还有个黎诩环腰搂着他。
舒愿的脸贴着黎诩的胸膛,他能闻到自对方的衣物上所散发的类似干花的香味,头顶能感受到黎诩的气息,梦境和回忆给他带来的恐惧渐渐散去。
窗外天光仍未亮起,舒愿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他动了动身子,想从黎诩的怀里翻出来,结果对方压根睡得不沉,他一动,黎诩就睁开了眼。
两人的视线在昏暗中对上,黎诩捧着他的脸,用指腹揉揉他的下眼眶:“再睡一会吧。”
“好热。”舒愿隔着被子推黎诩,屋里的空调温度调得不低,即使是在海边,这温度还是让舒愿出了身汗。
黎诩连忙把人放开,两手并用扯开卷住舒愿的被单:“我看你身子一直发抖,还以为是冷的。”
舒愿没说话,他跳到地上,光脚踏着冰凉的木地板走出房间,找到水壶和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水灌进嘴里。
错乱的思绪在冷水的刺激下得到了归整,舒愿握着空杯子缩到了小沙发上,眼眶酸涩得很,是哭过一场的后果。
“哒”的一声响,橘黄色的灯光充斥了整个屋子,脚步声自地板另一端传来,黎诩端起水壶把冷水倒掉,重新接上一壶新鲜的水插上电源。
“不睡觉了吗?”黎诩只字不提睡前发生过的事,“才三点多。”
他缓步走近,撑着沙发扶手把舒愿圈入自己的影子里。
“等下再睡。”舒愿和他对视,仿佛想从他的眼睛里探寻什么,但灯光太暗了,他看不大清楚。
影子晃了晃,他以为黎诩要站起来,然而下一秒他的身子就离开了软乎的沙发,黎诩把他抱起,转了个向后换成黎诩坐在沙发上,他只能分开腿坐在对方的大腿上。
“对不起,”黎诩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揽住舒愿的身子,脸蹭在对方的肩窝下方,“对不起……”
沙发不大,舒愿在黎诩不断贴近的过程中一度以为自己要往后掉下去,但是黎诩箍在他身上的手并没放开过。
“是你帮我换的衣服吗?”舒愿搭着黎诩的肩膀,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黎诩“嗯”了声:“我帮你洗过澡,”他声音更低了,“没乱摸,也没乱看。”
“谢谢……”舒愿绷紧的神经一松,整个人靠在黎诩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陷入回忆的样子有多难看,秘密藏不住,眼泪也收不住,柳绵当初就被他的状态吓得晕过去,往后他便没再把自己失控的情绪在家人面前外露过。
但是黎诩好像不一样,黎诩尊重他的缺陷,拥抱他的过去,让他有足够的安全感在对方的世界长久驻足。
枕着黎诩的肩膀,舒愿感到了困倦的侵袭,这次的入睡比几个小时前的安稳太多,他像趴在云层上,清淡的花香将他团团笼罩。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了床上,成簇的金色阳光穿透落地窗泄进屋里,屋外有人在交谈,两人语速都很急,似乎在争辩着什么。
“让他再睡会儿,你们去吧,”黎诩把一大早蹿到他们这屋来的施成堇往外推,“真的,他昨晚没休息够。”
“不是,他怎么就没睡好了,是不是你小子做了啥龌龊事?”施成堇个儿比黎诩小,对方推他,他就找空隙挤回屋里,“日日昨晚也日我啦,我不也生龙活虎的嘛。”
“操,谁跟你似的啊,”黎诩拽他,没拽住,“你他妈别吵他!”
“诶,”施成堇顺利闯进了房里,他指着拥被而起的舒愿,“这不是醒了么。”
舒愿今天的状态比黎诩想象的要好,他跟着大家在教练的指导下做排水练习和耳压平衡,下水前透过面镜看了黎诩一眼。
一拨人里只有宋阅年和沈昭时考了潜水证,其余人除顾往和舒愿之外都有过浮潜或深潜的经验。前两人带着自己的伴儿潜进了水,舒愿又看了看已经跳入水里的黎诩,把自己的手伸向了教练。
他第一次接触到海下的世界,各种颜色的扁扁尖尖的小鱼一溜串儿地从他身边游过,抓都抓不住。
由不熟的人带着他始终放不太开,教练领着他去看珊瑚的时候,黎诩从远处潜了过来,对教练做了几个手势,随后代替教练接手了他。
把自己的信任交到黎诩手上时,昨晚梦里躺在云层上的放松感又回来了。马达京岛的海水能见度很高,黎诩牵着他摸蓝色的小海星,找寻藏在海葵中的小丑鱼,看巨大的海龟从脑袋边游过。
置身在这片钻石般的海洋中,舒愿内心的某些日常生活中得不到释放的情绪像要一下子引爆,他攀住黎诩抓着GoPro给他拍照的手,一点点摸索上去环住对方的脖子。
怎么了?
咬着呼吸管的黎诩问不出话,他腾出手勒住舒愿的腰,想把人往海面上带。
舒愿摇摇头,右手从黎诩肩上滑下来,停留在对方的左胸上,指尖在感受到心脏鼓动的位置画了颗心。
我操……
黎诩就差没把呼吸管给松开,他扣住舒愿的手腕,带着残存的理智拖对方朝海滩的方向游,舒愿跟不上,他便耐心地放慢了速度,等坐上了岸,他摘掉面镜和呼吸管,又粗鲁地帮舒愿把装置给扯下来,托着对方的后脑勺迫使人仰起脸,对着那张还没喘匀气的嘴便吻了下去。
漫天的阳光倾泻下来,照拂得两人身上都暖洋洋的。异国他乡里,舒愿似乎也变得格外主动,他微微张开嘴,用舌尖顶/弄黎诩的唇,像勾引,也像挑衅。
海水的味道在两人唾液的交换中变淡,黎诩放开舒愿,喘着急气说:“你是想弄死我。”
“不想。”舒愿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样子笑,起初笑得并不算开朗,直到察觉黎诩罕见地红了耳根,他嘴边的笑容咧得更开。
“画的什么?”黎诩问。
舒愿不再看他,边脱着脚蹼边说:“你猜猜看。”
“我爱你。”黎诩说。
世界安静下来。
当然也只是几秒钟而已,紧接着海浪声又活过来了,黎诩又说了一遍,刚才是说出舒愿的答案,这遍是明确自己的心意:“我爱你。”
舒愿拎着脚蹼和其他杂七杂八的潜水装置向木屋的方向走,黎诩在后面跟上,复读机似的说:“我爱你。”
“你才多大,别轻易给出承诺。”舒愿说。
他走得越快,黎诩跟得越紧:“我也才比你小一年,何况我今天就十九了,不小了。”
舒愿脚步突然一停,后背稳稳地撞进了黎诩的怀里。他没回头,眼睛望向闪着磷光的海,等下一片浪潮涌上来时,他轻声道:“生日快乐。”
尽管黎诩说不过生日,但是——也许他跟自己一样,不是不爱过,只是等待值得的人为他记住这个日子吧。
“其实我不是讨厌过生日,”下午和舒愿走在拖尾沙滩上时,黎诩解释道,“我妈在世时我还是很喜欢过生日的,因为我觉得自己每长大一岁,就能多一分能力保护她。”
舒愿晃了晃黎诩的手,他被对方牵着,倒不是想挣开,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安慰黎诩。
“后来她去世了,于是每过一个生日,我就觉得自己又离她走的日子远了一年,所以我特别不喜欢过生日。”黎诩说。
“阿姨走的时候……你几岁啊?”舒愿观察着黎诩的脸色问。
大约是隐藏得好,黎诩的脸上没有太多悲痛的表情:“十五,那会儿正在读初二,我妈走的时候我还坐在教室里认真听课。”
四年前,九月的最后一天,十五岁的黎诩在大雨滂沱中被司机陈叔从学校接回家,车还没停稳,少年就红着眼从车里冲出来奔向家门,他的母亲已经毫无气息地躺在灵床上,脸上身上盖着白布。
白霜是自杀身亡的,也许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前,她也只把它当成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她有重度抑郁,栽进院子里的池塘时,她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甚至放任自己平躺着沉下去。
黎诩不敢掀开那块白布,他挥着拳头砸向沙发上掩面哭泣的姚以蕾,十五岁的少年像一头凶残的小狼:“你他妈还有脸在这里!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哭!是你害死我妈——是你!!”
“还有你——”姚以蕾被他扯着头发掼到地上,黎诩又指着上前拽他的黎文徴,“你不喜欢我妈还不跟她离婚!她的病就是被你跟这死狐狸精逼出来的!我他妈恶心你!”
打那以后黎诩就不再顺着黎文徴的意,他把自己变成最糟糕的样子,看对方眼里成倍堆积的失望,他感到了强烈痛快的报复心,像野火燃烧他年少时曾憧憬过的未来。
拖尾沙滩至小马达京岛的路程不算长,一圈绕下来也才半个多小时,黎诩刚好把他的故事说完。
他们出发时大概晚了点,沿拖尾沙滩回去时海面已经开始涨潮了,海水漫过了他们的脚踝。
黎诩握着舒愿的手淌着海水大步走,直至回到木屋前,他才松了口气,转身朝对方笑:“但是现在我又不讨厌生日了,因为重新有了要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