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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暮洲忽然有种直觉,直觉方才站台上的一切都是小儿科。
坐在D13座位上的男人肩背很直,他的背包也被放在脚边,离许暮洲的那只背包不过一拳之隔。只是他的包拉得很严实,许暮洲一时间也摸不清他包里有什么。但按照他和少女的重合配置来看,大概率也是一把武器和一件复活道具。
设立安检关卡显然是为了让玩家在这两种物品中进行取舍,许暮洲有对危险本能的直觉认知,所以他选择了留下武器。但少女这种第一次参加游戏的人,会本能地选择复活道具是很正常的事。
许暮洲不清楚在站台上被迷雾隔开的其他人有没有发觉一号车厢的惨剧,但想来这百八十号人里,留下武器和复活道具的人数应大略持平,上下差异最多不会超过两成。
——这是一种最为粗略的主观分类。
就像是蹩脚的心理测验题,通过选择的方式将人群划分为两类。但问题是,划分之后呢。
从广播声淡去的同时,列车就已经开始进行减速。车厢前两指宽的LED屏幕滚动着鲜红的大字,时速和天气赫然在上,只有下一站变成了一行乱码。
许暮洲已经发现了,这个场景在模拟现实的同时,会将不能对外展现的信息省略,例如站台上的站台名称,和眼前即将靠拢的下一站台。
高铁通常需要一定时间用以提速才能进入匀速行驶,但这列所谓的D3769次列车从出站到抵达下一个停车点的时间远远短于许暮洲认知中的时间。
车辆缓慢地靠拢在站台上,许暮洲看向窗外,发觉外头还是黑沉沉的一片,跟方才行驶中没有什么两样。
外面没有任何场景设定,就说明这次停车的重点依旧在车上。
列车的速度近乎于无,刹车时,许暮洲因惯性晃了晃,他站了一个晚上,腿有些发木,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体。
乘务员没有出现,车厢门却发出一声尖锐的喷漆声,缓慢地打开了。
细金属的摩擦声像是擦在许暮洲的心上,不重也不疼,但足以令他汗毛倒竖。不知是否是他神经过于紧绷的错觉,他只觉得随着车门打开,车内忽然灌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寒风轻轻拂过他的后颈,许暮洲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咽了口唾沫。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许暮洲回过头,发现已经有上车的“旅客”从车厢的连接处走了过来。他们大多是中世纪的打扮,拎着个一米见方的手提箱,裹着厚实的风衣和围巾,帽檐拉得低低的,冲着许暮洲走来。
他们走路的步调异常迟缓,甚至于每迈出一步都要深思熟虑,有那么两位旅客甚至还只能同手同脚地向前挪动。
许暮洲顿时毛骨悚然。
——因为面前的这幅场景,就像是他们还没学会怎么用脚走路。
人类会本能地畏惧类人生物,就像有人害怕形态及其逼真的娃娃,也有人会见到两栖生物拥有类人花纹时下意识觉得恶心和厌恶。
在拥有自知之明这件事上,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生物比得过人类了。
许暮洲几乎能听清自己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他浑身的血液被强有力的泵进主动脉,太阳穴突突直跳,指尖却已经凉了。
“叮——”
广播声忽然重新开启,脚下的列车也骤然晃动一下,重新开始行使。
上车的陌生旅客突然停住脚步,他们站定在过道上,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下眼眶中漆黑的两块空洞。
“……请上车的旅客有序坐好,并确保自身的人身财务安全。”
玻璃的破裂声率先响起,少女的惨叫尖锐得恨不得穿破人的耳膜,声嘶力竭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若因旅客自身行为产生肢体冲突,本列车概不负责。”
凌乱的脚步声慌不择路地在过道中响起,拖鞋拍打着地面,发出粘腻的击打音。
“下一站到达目的地,距列车停车还有二十分钟,请各位旅客……滋滋……”
广播声似乎还在继续说着什么,许暮洲已经听不见了。
他正被一只巨大的脓包型生物死死地按在三号座上,许暮洲手中的匕首死死地抵在对方的手心,一时间僵持不下。
方才广播声一响,这些中途上车的旅客就像是被吹鼓起的糖人,身上的风衣被瞬间撑破,露出底下令人作呕的巨大脓包块。许暮洲压根无法评论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的腋下长出了畸形的手脚,惨白的骨刺从散发着腥臭味的血肉中刺破而出,骨刺尖端寒光凌冽,看着竟比许暮洲手中的匕首还要锋利三分。
许暮洲后腰在扶手上硌得生疼,那生物力大无穷,离许暮洲不过一臂之遥,腥臭的涎水滴落在他颊边,尖利的骨刺抵在他的腰侧,正缓慢地施着力。许暮洲青筋都要爆起来,咬牙切齿地将匕首又向前推了一寸。
许暮洲是个设计师,平日里做过最努力的运动就是爬楼梯,搏击打架一窍不通,只能凭着本能与对方僵持。他心中恐惧和恶心交杂在一起,几乎恨不得立时三刻昏过去算了。
可惜少女的尖叫声一直没有停歇,叫得他耳朵疼,许暮洲被那生物身上浓烈的腥臭味熏得浑浑噩噩,只模糊地感觉那声音听起来似乎离他很远。
少女已经跑到了车厢尾部,那生物行动迟缓,少女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尖叫着从过道跑了出去,只可惜车厢的地方十分狭窄,车厢连接处的门死死的锁着,少女又哭又叫地拍着那扇玻璃门,然而拍了半天,也不见对面有什么动静。
“乘务员呢!”少女死命地捶着门,她娇嫩的手红肿起来也浑然不觉,拖鞋在跑动中掉了一只,少女狼狈地趴在玻璃门上尖叫道:“救命!”
车厢的过道最多不过几步路,哪怕少女再怎么挣扎也总会到头,沉重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接近,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少女的心上,将她缓慢地推到绝望的深渊中。
她手中徒劳地攥紧了那朵七色花,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那浑身长满脓包的生物来到了她近前,少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原本虚软的双腿重新来了力气,她闭着眼睛狠狠一推,试图爬过车座靠背逃跑。
可惜她动作不够灵敏,力气也实在太小,锋利的骨刺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随即少女只来得及感觉到腹部一凉,面前的七色花顿时失去了一枚花瓣。
还不等少女反应过来,她便被扯着长发拽了回去,她被重重地掼在地上,一只脚不偏不倚地踏中她的后颈,少女的喉咙顿时溢出了大口的血。
在疼痛消失的瞬间,七色花失去了第二片花瓣。
少女比许暮洲更早明白了选择的真相。
按这个死亡频率,哪怕可以复活千百次,她都只是在不停地重复死亡过程而已。
求生欲激发了她几百倍的潜能,少女一边哭一边死命地蹬着地,硬生生从骨刺下拖出了一倒长长的伤口,在第三朵花瓣消失的瞬间从对方的腋下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另一边,许暮洲的双手开始剧烈地打颤,他逐渐握不住匕首,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向前侵略。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骨刺划破了他的衣裳,抵在他肋骨下缓慢地向内突刺。
许暮洲后腰忽然发力,狠狠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腿上,手中的匕首旋转了九十度,刀刃划上对方的掌心。
出乎许暮洲意料的是,对方似乎十分畏惧这把匕首的刀锋,在手上之前先一步松了手。
许暮洲得了片刻喘息的余地,他骤然发力,从扶手上滚了下去,气喘吁吁地寻了块过道的空地稳住身体。
这窄小的车厢里少说有四五只这样的生物,许暮洲匆匆避过身后砍来的骨刃,狼狈地握着那把匕首,警惕地向后靠在车座的狭窄缝隙里,看着面前的两只异常生物。
他自然也知道自断后路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他只能尽可能地将敌人都看在眼里。
但不管是加二十武力值还是加二百,对许暮洲来说都没什么差别,因为他的原基数就无限接近于零。
许暮洲左闪右避地搏斗了十几个回合,最终还是力竭被人掀翻在地,骨刺骤然从半空中冲他狠狠地刺下,他的匕首被另一只怪物架得死死的,一时间竟没了闪避的余地。
他的复活道具被亲手扔到了安检口,要是这么被钉穿,恐怕连死相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许暮洲下意识闭上眼,只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面前有寒风一闪而过,许暮洲茫然地睁开眼,却发现原本坐在座位上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那怪兽身边。
昏暗的环境中,许暮洲只能看到男人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短剑,泛白的剑锋磨得薄薄的,折射着渗人的冷光。
男人面无表情地蹬着后排扶手用以借力,手中的短剑随着降落的势头狠狠地扎在了怪物的后心上,那怪物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剧烈地挣扎起来。
男人面不改色,顺着下落的趋势用右腿架住怪物的右手,左腿膝盖抵在对方的后心上,死死向下一用力。
噗通——
男人手下骤然发力,短剑瞬间割断了那怪物的后脊骨,男人站起身来,甩了甩短剑上沾染的血肉,皱着眉大步流星地走上来,侧身闪过刺来的一支骨刺,在许暮洲惊愕的眼神中硬生生将其掰断了。
……太利索了,许暮洲脊背发凉。
这几只怪物迟缓的动作无疑是他们的巨大弱点,但是对于许暮洲和少女这种普通人而言,已经是灭顶之灾,可在男人眼里,却仿佛是拈花折柳般不值一提。
男人看起来跟许暮洲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为什么?
许暮洲方才与怪物搏斗时,明明看着那少女比他更凄惨,身上的睡袍被划得七零八落,到处都蹭满了血迹。
她那样艰难的求生,男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为什么救他。
许暮洲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这样的人另眼相待,但那又是为什么。
车厢中的怪物之前被男人自己似乎已经宰了一部分,又因为救许暮洲出手杀了两只,现下只剩下一只。少女的拖鞋彻底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她的右脚踝肿的高高的,显然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崴伤了。
许暮洲在少女的尖叫中回过头,只见对方摔在了地上,正无力地向后爬着。寒芒闪烁的骨刺高高地举在半空中,眼瞅着就要落下来。
少女手中的最后一片花瓣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杆。
心念电转间,许暮洲咬牙向前一扑,将少女整个人护在了怀里。
他几乎能感受到背后骨刺下落所带来的气流感,他心跳得砰砰快,死命地捏紧了少女的肩膀。
然而几乎是在同时,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耳边骤然掠过,许暮洲的鬓发落下一缕,身后忽然传来了重物落地声。
许暮洲回过头,发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怪物已经倒地,喉咙上插着男人手中的那把短剑。
他再一次得救了。
少女显然惊魂未定,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一把许暮洲的衣角,语无伦次地哭道:“谢谢,谢谢你……”
“不用谢。”许暮洲按着一旁的扶手,努力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腿还在剧烈地打着哆嗦,他起身得很艰难。
“我没想舍生忘死的救你。”他说:“我只是在验证自己的猜想。”
少女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冷血的答案,顿时愣了。
许暮洲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看向男人。
“对吗?”许暮洲顿了顿,说道:“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