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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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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说完,贴心地停了下来,留给许暮洲消化的时间。

    “……所以。”许暮洲沉默片刻,才说:“依照你的说法,今晚针对我所发生的一切,其实是一场被动的入职面试?”

    “是的。”男人回答。

    “那如果我没有通过资格评定呢。”许暮洲问。

    “你会在不可逆转的失败到来之前抽离。然后突然惊醒,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严岑说:“在半分钟后,你乘坐的公交车会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撞击。你所在的座位甩了出去,车窗崩裂的碎玻璃插入了你的腹腔。你会在三分钟内死去,但最近的医院救护车需要八分钟才能到……是我们终止了这个命运路径,并在危机到来之前为你安排了这场面试。”

    许暮洲:“……”

    亲耳听到自己的死状并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饶是许暮洲依旧对严岑的说法抱有疑虑,却下意识顺着他描述的场景想像了一下。

    脑海中的场面实在不是很好看,许暮洲抿了抿唇,试图转移着注意力:“所以,我还要感谢你们救了我?”

    “这是一种选择机制。”严岑看起来不想邀功,他平静地说:“这个世界需要随时调节才不会失控,我们会在即将死亡的人群中寻找有能力的人来进行这项工作。相应的,作为报酬,我们会给予工作者一次抹消危机的机会。”

    “也就是说,如果我完成了工作,还可以回到现实生活中?”许暮洲问。

    “当然。”严岑理所当然的说:“我们可是合法的正规系统。”

    许暮洲不想吐槽他这句合法合的是哪里的法。

    “哦对了。”许暮洲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如果我考核失败了,会在死亡前被抽离。那那些在游戏中死去的人……那些人,在现实中会死吗?”

    “会。”严岑认真的说。

    许暮洲顿时抬高了声调:“……你还说你们这是正规系统?”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严岑说:“系统就像一个脉络,想要调整这个世界,需要各种各样的系统来对其进行平衡。你是被选中的工作者,但有的人不是。”

    “这世上有太多法律无法审判的罪人。”严岑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在高铁上因为拉了SUV车门而死去的女人,她包庇自己的儿子,害死了自己怀孕的儿媳,还讹了无辜者一笔补偿金。”

    “在‘审判’系统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无罪的。”严岑认真的说:“这也是世界的平衡性,通俗来说,就是‘报应’。”

    “报应?”许暮洲重复了一遍:“但如你所见,那趟车依旧会有活下来的人。你们这个机制是有问题的。”

    “对,报应。但我们并不是想处刑他们。”严岑点点头:“就像我之前说的,怨恨是相当强大的力量。他们被困在游戏中,在逃生中产生的负面情绪被系统所整合梳理,转化后用以补偿受害者。”

    这听起来跟神话故事里的报应和功德有点异曲同工之妙,许暮洲想。

    “但你不必担心这种事,你是我们邀请的工作人员,生命安全会得到严格保障。除此之外,我们会按照你实际的工作时间计算其时长,并根据你进入系统的所在地的平均工资计算你的工资。”严岑一本正经地说:“在完成十个任务之后,等到你离开的时候一并交给你。”

    “……哦对,你们那个什么。”严岑说着顿了顿,他面上露出一种近似忘词的空白,匆匆从兜里摸出一张纸,低头瞄了一眼,板着脸继续道:“五险一金,我们也会一并计算在内。”

    许暮洲:“……”

    许暮洲忽然有一种荒诞感,一个科学无法解释的超脱现象呈现在他眼前,还不等他做点什么拯救世界的春秋大梦,就听见这个现象居然在跟他一本正经地讲薪资待遇。

    还五险一金,许暮洲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怎么不说分房分地呢?”许暮洲白了他一眼。

    严岑把小抄塞回兜里,认真地说:“说实话,我们暂时没有这个预算。不过在你工作期间,我们的确是安排住宿的。”

    “感谢你们没有这个预算,不然我会以为我误入了高科技传销组织。”许暮洲忍无可忍,一句话在嘴里打了三个转,最终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搞玄学就搞玄学,突然提起薪资待遇会显得很不可信的好吗,你专业一点,我的HR先生。”

    “很抱歉。”严岑干咳一声,有些窘迫地撇开目光:“这是我们第一次对外招聘,业务不太熟练。”

    “第一次?”许暮洲一愣。

    许暮洲觉得有些奇怪,他本来以为这种依托于世界法则的系统是持续性输入输出的,虽然大多数人无法触及这个领域,但应该是一个一直在运作的活性系统。

    “是的,第一次。”严岑点点头:“其实‘清理’系统的工作并不繁重,先前一直是由系统的原生人员进行处理,只是现阶段实在人手不足才会求助于世界线中的人。因为随着世界发展,这部分力量变得有些不可控,而且根据系统检测的数据可以发现,那些执念最深重的人,已经并不完全局限于生者了。”

    “……”许暮洲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你想说什么玩意?”

    “还有亡者。”严岑冷静地补全后半句。

    “我不去。”许暮洲冷漠地说:“你放我回去被车撞死算了,我不要跟鬼打交道。”

    “你仔细想想,被车撞死之后你也是鬼。”严岑苦口婆心地劝他:“不都一样吗?”

    许暮洲:“……”

    说得太有道理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当然。”严岑话锋一转:“大多数时候不需要你这样做,亡者的灵魂会在第一时间进入轮回。但麻烦的是,执念已经留了下来。所以你只要找到这个执念核心的那一点,并加以解决就好。”

    “你的意思是,是因为那些责任人已经无法亲口说出自己的执念,所以才需要我去找到线索,并且解决这些遗留的执念问题?”许暮洲终于有点明白了:“所以你们才会把爱好逻辑推理能力作为一项考核标准?”

    “是这样。”严岑点点头:“当然,除了亡者,也有一些无法找到自身执念的生者……总之这些都被划归于一类。”

    似乎是因为严岑将这场见面定义为一场面试,所以他讲得很细,他十分耐心,无论许暮洲是认真询问还是插科打诨,他都尽自己能力回答了。

    “我大概理解了。”许暮洲点了点头:“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被你们带到这里来,那公交车上的那个我呢。如果我愿意留下,并且完成了工作,但回去的时候身体已经入土了怎么办。”

    “不会的。”严岑摇了摇头:“我打个比方,你身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暂停了独属于你的那一条时间线,在你回去之前,这条线会无限暂停——当然,在暂停的这一刻,这条时间线就已经被独立出来。而其他时间线上的人依旧是照常运转的,只是在你离开的这一刻设置了一个锚点,用以日后重启时间线。”

    “说得那么麻烦。”许暮洲叹了口气:“说白了就是替我存了个档。存档之后游戏照常发展,或许我依旧会在那场车祸中丧命。但不同的是,等我完成工作回到现实世界时,你们会为我读档回这个原时间点,对不对?”

    “可以这么解释。”严岑见他已经自己明白了,不由得松了口气:“所以你同意进入系统工作吗。”

    “这没什么不同意的理由吧。”许暮洲靠在椅背上,偏头看了他一眼:“对我来说,在哪工作都一样,何况我既然这么金贵,你们应该也不会放我去玩儿命。加上你们又不是不给工资,但凡工龄长一点,说不定我在车上一觉睡醒就挣出房子钱了呢。”

    许暮洲说着夸张地叹了口气:“社畜心态就是这么现实,见笑了。”

    这趟列车晃晃悠悠,一直没有减速的意思,许暮洲做完了决定,反倒有一种一身轻的感觉。他想得很开,不管严岑是危言耸听还是他确实面临危险,起码这个所谓“系统”所能做到的,以及展现给他的方方面面,都证明了这是一个完全超脱他认知的存在。

    没有人不想活,许暮洲自认是个俗人,不想冒这个险——何况如果按照严岑的说法来看,他只需要当这是一次大型的全息拟真推理游戏,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

    许暮洲长相看着温和,血肉里却长了那么一两根反骨。他非但不觉得自己这决定草率,反而还无端生出几分跃跃欲试。

    “这车要开到哪里去?”许暮洲看了看窗外,才发现外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黑沉沉的一片,更像是蒙在黎明前的雾气中,虽然依旧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但隐隐已经能感觉到遥远天际的一线曙光。

    “马上到了。”严岑不答,反而站起身来,转身向车厢连接处的车门走去。

    许暮洲拎起身边的背包,依样起身跟在他身后,五分钟后,列车才缓慢的停了下来。

    严岑先一步迈步下车,许暮洲紧随其后,他身后的高铁列车在他下车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许暮洲依旧对这种非自然现象有些不适应,他愣了愣,才缓过神来,紧走几步跟上严岑的步伐。

    他们走在一片浓重的雾气之中,但严岑却仿佛对方向胸有成竹,他迈得每一步都坚定有力,半分迟疑都没有。

    许暮洲将原本的疑惑咽回肚子里,沉默地跟着严岑向前走,直走了五六十步的距离,面前的雾气才陡然变淡,露出不远处的景象来。

    “这……”许暮洲惊呼一声。

    他与严岑正站在一处类似海边的地方,海面上浮着一座窄窄的浮桥,一路延伸到海面中央。

    在浮桥的尽头,静静地伫立着一座中世纪模样的城堡,半空中悬挂着一只生了锈的,巨大的金属钟盘,上头的秒针正一秒一秒地倒退着。

    “这是系统的核心所在地。”严岑在桥边停住脚步:“也是我们的中转站。”

    “欢迎来到这里。”严岑转过头,淡淡地说:“我们通常称之为——”

    “——永无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