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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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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许暮洲只觉得腰间一紧,随即被一股大力向后拖去。

    直到裹挟着腥臭气的劲风气势汹汹地从他面前掠过,许暮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方才已经僵在了原地,现在正被严岑拖着往后退。

    这跟上次在高铁站上的情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类似灾难片的非人型怪物和一只已经开始腐烂的厉鬼给人的视觉冲击完全不同。

    人之所以会惧怕鬼,一半来源于对方,另一半则来源于自己。那些虚幻的,无孔不入的存在本身就会令人毛骨悚然,何况对方又明显不怀好意。

    风灯碎裂之后,许暮洲习惯了光亮的眼睛瞬间坠入黑暗,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联想,对方身上穿的黑色小西装和短裙甚至没有破损,如果忽略它身上粘稠的血液和伤口,以及那种人类难以达到的爆发力的话,对方看起来就像一个在当时那个年代略显时髦的女教师。

    ——教师,许暮洲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许暮洲恍然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但对方腐烂的半张脸那样狰狞,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杂乱无章,步步紧逼,几乎在瞬息之间接近了他。许暮洲甚至忘记闭眼,只觉得心跳疯狂地加速,他几乎能听见胸腔里心脏泵出血液发出的嗡鸣声。

    或许是潜意识里对严岑能力的信任,许暮洲居然奇迹般的没有吓蒙。他手脚冰凉,脑子居然还维持了基本的思考功能。

    只可惜这种思考功能并不能阻碍他生理性的恐惧不说,甚至还为这种恐惧附上了一层有理有据的愤怒。

    严岑的手臂卡在他的肋骨下方,硬得像条钢管,许暮洲最开始还能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的脚步,然而很快就被严岑嫌弃动作太慢,硬生生将他整个人拽得几乎离地。许暮洲被他这种拖行李的拖法硌得肋骨生疼,那股愤怒骤然像是泼了火油,几乎能跟原本压倒式的恐惧分庭抗礼了。

    “严岑!我大爷!我就说让你放我回去被车撞死算了!”许暮洲骂道,他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有玩家听见他的声音了,自顾自地发泄道:“你老实说,这破地方是不是穷到想连我的恐惧一起吸收!”

    严岑知道他是被吓着了,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尽职尽责地拖着他避开那位麻辣教师。许暮洲只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叹了口气,这口气极为复杂,像是无奈,又好像更接近于嫌弃。

    “你怕鬼?”严岑问。

    “放屁!”许暮洲几乎要气得磨牙:“谁不害怕?”

    严岑没有再说话,许暮洲发完了火,顿时觉得心气儿顺了不少。正努力地试图将脑子里裹成一团乱的厉鬼形象抹出去,却忽然觉得眼前覆上了一只手。

    “温室里长大的人果然很麻烦。”许暮洲又听见严岑叹了口气。

    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嫌弃了。

    然而那只手掌心温热,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许暮洲一时愣神,竟然放过了这句话茬。

    下一秒,严岑忽然脚步一转,揽着许暮洲用后背撞上了身侧的一扇门。谁知那扇门并没有锁,一推就开,严岑一下子刹不住力道,整个人摔在门口的地上。

    许暮洲上半身枕着他的胳膊幸免于难,可惜膝盖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严严实实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木门与墙壁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后吱嘎一声弹了回来,严岑用脚一勾,将门重新压回了门框内。

    这么一折腾,方才的小插曲顿时烟消云散。从变故突起到现在细算下来也就是几十秒的功夫,许暮洲惊魂未定,第一时间从地上翻身起来,探身听着门外的动静。

    奇怪的是,自从他们俩进了屋,原本还张牙舞爪的女鬼就忽然像是失去了目标。严岑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门边,他本想将门上的锁扣拴起来,只可惜那枚锁扣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严岑只轻轻一碰就碎成了几块。

    严岑左右看了看,最后不得已,伸着胳膊将门口的拖布拿过来别在了门把手上,才算勉强将这扇门关严。

    原本杂乱且焦虑的脚步声重新稳定了下来,许暮洲终于松了口气,他坐在地上一边揉腿一边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在他们门口徘徊了一小会儿,竟然缓慢地走远了。

    严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确定外头那位主不会去而复返,才回头看了看许暮洲:“腿撞伤了?”

    他说着就要走过来查看,许暮洲赶紧揉了揉膝盖,避开他的手先一步站了起来。

    严岑这个人一直给了许暮洲一种神秘的距离感,刚才他是吓着了才会口不择言地冲严岑撒气,他现在脑子重新清醒过来,依然下意识地想跟对方保持距离。

    “没事。”许暮洲跺了跺脚:“你怎么会想到往教室里躲?”

    严岑又往门把手上别了一把拖布,才拍了拍手上的灰,随口说:“刚才那男人不是说上课铃响了吗,那上课的时候当然应该待在教室里……当然,如果不好用大不了破窗出去,外面的柳絮一时半会儿又弄不死人。”

    简单粗暴,但很有效率,许暮洲想。

    许暮洲站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刚才正好撞在了一张课桌的桌腿上,课桌上的书被他撞掉了一本,许暮洲随手翻了翻,发现是小学二年级的数学的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许暮洲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只看见了一行四年二班。

    靠近楼梯的第一间是一年一班,这么看来,这整个一楼大概都是教室。

    屋里没有灯,想要找什么线索都太艰难了,何况学校里到处都是字,许暮洲门边的墙上摸索了一会儿, 才拽到一根类似灯绳的东西。然而临了要拉时,许暮洲却忽然犹豫了。

    严岑看着他松开了那根尼龙绳,才问:“不开灯?”

    “先不开。”许暮洲摇摇头:“我总感觉开灯不是一件好事。”

    许暮洲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单单依赖于直觉。他只是忽然想到那女鬼最开始出现的时候,明明在二楼时脚步声还一直非常稳定,直到走到楼梯口才开始狂乱。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许暮洲极其善于梳理自己的记忆,他会将肉眼见到的大部分留有印象的画面在记忆里保存下来,并随时通过回忆画面的方式进行细节梳理。画面要比事件更容易记忆,或许也是因为这个,许暮洲才能尽可能地记住更多的细节。

    他还记得在变动发生的时候,那中年男人正站在楼梯的台阶上,手中的风灯幽幽地照亮了大半个楼梯,甚至有一部分光晕顺着铺到了折往二楼的楼梯上。

    抛开后续一直是许暮洲和严岑被追着跑不谈,起码在最初的时候,许暮洲明明白白看见,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女教师是先冲着那盏灯发难的。

    “我在想一个问题。”许暮洲忽然说:“那个中年男人死了吗?”

    “应该没有。”严岑回答得很快,他似乎一直这样冷静,所以看到的东西比许暮洲更多:“在灯光消失的瞬间,他们也消失了。”

    “我当时站在靠走廊一方,第一个暴露在危险之中的应该是楼梯之上的中年男人。而灯碎了之后,所有人在遭受攻击时,这个危险比例都应该一样大。”许暮洲说:“甚至那些身处于‘审判’系统中的玩家危险比例应该更大一些,但为什么,她单单追着我们不放呢。”

    许暮洲说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紧走几步绕开教室中间的炉子,走到讲台上。

    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虽然依旧不能看的十分真切,但大多数东西都已经有了隐隐的轮廓。

    老旧的黑板上的粉笔印似乎是擦不干净了,显得有些凌乱不堪,黑板最右边一趟写了一行课表安排,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教室一般。

    老式的讲台又重又大,底下的空位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还有余,现在底下满满当当堆着的都是书,许暮洲弯着腰在里头自顾自地翻找着。

    许暮洲刚翻找了三分之一,身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那只手心中握着一只小小的透明圆球,正散发着微弱的莹光。

    这只小球的光源十分有限,甚至只要一件薄外套就能将其尽数挡住,看起来这东西用来照明显得十分鸡肋,但在这种无法开灯的情况下无异于雪中送炭。

    “这东西你哪来的?”许暮洲顿时喜出望外。

    “道具。”严岑说:“他们能带,我们当然也能带。”

    严岑说着将那只小球放在许暮洲左侧的那摞书上,跟着一起翻腾起课桌下的空间来。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许暮洲问。

    “你不是想找外面那个女人的线索吗。”严岑说。

    他说得没错,许暮洲确实是这么想的。他还记得严岑曾经跟他说过,清理系统的任务目标除了生者,还有亡者,结合来看,大概率就是外面这位主。

    那女人在外头谁都不追,反倒先选择了追他俩这么两颗不会对系统运作产生任何帮助的附加菜,许暮洲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寓意——加上对方的穿着打扮和身份象征,许暮洲才想着试试来讲台里找找线索。

    这次玩家所接受的通关任务还有杀死NPC,许暮洲不知道其他玩家现在到底进行到了什么地步。但显然,他必须在他们通关之前找到这位对方的执念,并加以解决。

    不过从外形上看,这个执念确实太大了点,说不定没那么难找。许暮洲苦中作乐地想。

    他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大概又翻了两分钟,许暮洲忽然从书堆底下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什么东西。许暮洲大着胆子顺着那东西边缘一摸,握着上头的握柄将其从那堆灰扑扑的书里拿了出来。

    是一个约有一米长的老式录音机。

    这东西的年龄比许暮洲的岁数都大,许暮洲在昏暗的莹光下茫然地看着那只录音机,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下手。

    “打开。”严岑说着伸过手来,按了一下录音机上头的某个按键,录音机前头的机盖突然咔哒一声弹开,露出里头的一卷磁带来。

    许暮洲将那卷磁带拿出来,借着莹光发现上头用胶带贴着一张白纸做成的标签。

    “英语第二单元,孙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