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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爹也在么?”小陈子锟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向往和崇拜。
“你爹当然在,他一身白袍,手持银枪,在拳匪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刘彦直眯缝着眼睛,给儿子讲起当年的故事。
小陈子锟听的入神而自豪,时而叫好,时而紧张的捏紧拳头,对滥杀无辜、愚昧野蛮的义和团恨的牙根痒痒,对侵略中国的八国联军更是恨不得立刻长大,为国杀敌。
八国联军依然存在,而且就在眼前,这让小陈子锟郁闷无比,无法理解为什么十年前打了败仗,到现在还没找回场子。
刘彦直说:“把列强彻底赶出中国,要靠你们这一代人了,所以你要好好学习知识和武艺,将来做个大将军,保国安民,振兴中华。”
小陈子锟说:“我一定会当大将军,杀洋人,还要杀义和团,对了叔,等我长大了还有义和团么?”
刘彦直笑道:“义和团啊,当然有,一百年后还有呢,只不过不敢在大街上杀人放火了,改在网上了。”
不知不觉,六国饭店到了,这是一栋西洋建筑,门口站着头发油亮的西崽帮客人拿行李叫洋车,看到华裔客人上门也丝毫不敢怠慢,谁知道来的是檀香山华侨还是东南亚富商,反正能住六国饭店的都是华人中的翘楚。
北京最豪华的西洋饭店果然名不虚传,有自来水和电灯,还有抽水马桶和白瓷浴缸,对得起一天五两银子的天价。
父子俩在六国饭店住了一段时日,见识了洋人的舞会和正宗的西餐,虽然小陈子锟是美国长大,但在唐人街吃的是中餐,在孤儿院吃的是土豆面包,没经受过西式礼仪的熏陶,对此孩子还有些抵触情绪,对着盘子两边一排排大小不一的勺子刀子叉子撅起了嘴。
刘彦直说:“用刀叉吃饭确实不如筷子方便,但行走世界,需要接触各式各样的人和文化,正所谓入乡随俗,在六国饭店那就得用刀叉吃西餐,以后你去了印度,去了阿拉伯那些部落,还得用手吃饭呢。”
六国饭店住够了,刘彦直拿旅行支票去汇丰银行兑了五百两银子,在城里买了一座小四合院,又在东安市场租了个铺面,雇了老妈子,人力车夫和看店的伙计,从其他商家那里进了一些南北货,正儿八经的干起了生意,他倒不是想赚钱,而是常住北京需要一个正经的营生,也好融入当地生活。
刘彦直还给儿子请了家庭教师,教他写字算数,这孩子天资聪颖,一教就会,唯独不爱写毛笔字,先生拿戒尺打手心也不行,当爹的溺爱孩子,就说不学就不学吧,反正以后毛笔字也不常用,不过不练毛笔,硬笔必须练,他带着儿子去了一趟东交民巷,找了家德国人开的商店,买了一支自来水笔,牌子不大行,是前几年才开张的,叫Montblanc。
小陈子锟在北京跟着一位穷酸翰林学了小半年的国文,百家姓千字文,四书五经都学了个囫囵,唐诗宋词也能背诵几十首,基本上可以脱离文盲范畴,但是距离吟诗作赋,出口成章还有很大距离,那也不是刘彦直的期望,他对先生说,我们这孩子将来干个账房先生足矣,搞得老翰林扼腕叹息了很久,说这孩子假以时日,金榜题名不在话下。
转眼就到了夏季,满北京都是聒噪的蝉鸣,刘彦直带着孩子去拜访了一位故人,京城镇武镖局的赵避尘。
十年前,赵避尘护着林知府的家眷前往近江,与刘彦直有过一段交情,听说他现在走的是库伦这条线的镖,正巧刘彦直想带孩子走遍大好河山,这口外漠北是必须要去的,何不请赵师傅帮忙。
赵避尘正巧在家,奉茶待客,刘彦直开门见山提出来意,说想去库伦做趟买卖,想请赵师傅引见一下,跟随商队出发,也好有个照应。
桌上放着四包礼物,另有一张日昇昌票号的一百两银票,算是介绍费,赵避尘当即答应下来,问客人有多少货物,几峰骆驼。
“没走过东口,还请赵师傅指点。”刘彦直虚心请教。
这东口就是张家口,山西历来是人口大省,地少人多,青壮劳力为了找活路纷纷出塞前往内蒙外蒙,主要有两条路,一条就是著名的走西口的杀虎口,还有一条就是这张家口了。
赵避尘说,这库伦可不好走,从京师到张家口是四百三十里,从张家口到库伦又是一千九百里,要穿过两个沙漠,水源很少,戈壁大漠上动辄就是狂风沙暴,一般人吃不了这个苦,尤其是带个孩子,你可想清楚了。
刘彦直淡淡一笑:“无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嘛。”
赵避尘只当是普通生意,看在钱的份上应允下来,反正到了口外各安天命,真死在半道上谁也怪不着谁。
生意谈妥,赵避尘帮刘彦直购置五峰骆驼拉货载人,安排进大盛魁的驼队一起出发,现在是旧历七月,正是骆驼掉毛体虚的季节,不宜出发,要等到九月份凑够了人才走。
刘彦直起身告辞,忽然看到院子里的落兵台上插着一根红缨小花枪,顿时想起十年前闹义和团时枪挑“猪八戒”的往事,忍不住拿起长枪抖了个枪花,只是随意的一抖,赵避尘眼睛都看直了,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位爷是练家子啊,他顿时刮目相看,道:“陈先生可曾练过枪法?”
“不曾。”刘彦直将小花枪插回落兵台,冲赵避尘一拱手,带着孩子走了。
……
转眼到了九月,刘彦直依约带着小陈子锟,加入了大盛魁前往库伦的驼队,驼队在京城西北的黄华驿集结,足有数百峰骆驼,赵避尘作为镖师随同队伍出发,那杆红缨小花枪就悬在骆驼背上的得胜钩里,而有些商队的护卫伙计已经背上了俄国造的水连珠快枪。
在悠扬的驼铃声中,驼队向北出发,经居庸关、土木堡、鸡鸣驿,向着张家口出发,这一路水草富足,不愁吃喝,到了张家口之后,驼队进一步壮大,补充了给养,用木桶装满了够吃半个月的甜水,买了几百张大车轮饼,这种饼子的大小和车轮一般,面发的好,风干彻底,切成条再夯实,在沙漠里就靠吃这个了。而骆驼也吃饱了咸豆饼,饮了上百升的水,接下来十天可以不用饮水。
准备充足之后,驼队的领队还要烧香祷告,乞求神明保佑,沙漠里经常会出现极端气象,摊上了就倒大霉。
驼队沿着张库大道北上,说是大道,其实就是荒芜的戈壁上骆驼和大车压出来的道路,走数日,天气一直很好,驼队顺利穿过浑善达克沙漠西南,前面是噶尔拜瀚海,瀚海的意思就是大沙漠,不知为何,驼队上下被紧张的情绪所笼罩。
当夜,驼队在沙漠边缘扎营,客商们搭起蒙古包,人挨着人在帐篷里睡觉骆驼在外围围成一个大圈,随队护卫的獒犬都放开了铁链子,护卫镖师们拿起了家伙值夜,防的不是贼人,而是别的……
半夜时分,帐篷外狂风怒吼,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这是千军万马厮杀的声音,刘彦直爬起来侧耳倾听,听到了万马奔腾,听到了漫天箭雨,听到了伤兵的哀鸣,听到了前进的战鼓和号角,他不禁有些兴奋,晃醒了儿子:“你听,外面在打仗。”
帐篷里点了灯,驼队的大小伙计们一个个面无人色,瑟瑟发抖,这是遇上了沙漠中最可怕的一幕了,过阴兵。
这沙漠上,有着成千上万的鬼魂,他们是历朝历代的军人,为国戍边战死疆场,魂魄得不到安息,他们忘却了自己已经死亡,依然成群结队的游荡在沙漠戈壁上,每逢月圆,就往来冲杀,金戈铁马,再现当年的一幕。
但是过阴兵会给驼队带来极大的麻烦,这预示着未来几天的天气将会极为恶劣,搞不好会有重大损失。
伙计们吓得不敢出帐篷,刘彦直却无所畏惧,带着儿子走出帐篷,在夜幕下看到戈壁滩上两军冲杀,一方正是当年的匈奴骑兵,另一方则是汉武帝时期的中原骑兵。
赵避尘不是第一次见过阴兵了,他手握着长枪动也不敢动,那可是上千年的阴魂,冲撞不得,看到刘彦直出了帐篷,惊得他拼命挥手示意回去,但又不敢出声惊扰了阴兵。
刘彦直若无其事,居然牵了一匹骆驼,在赵避尘惊愕的眼神中带着小陈子锟直入战场。
一望无垠的戈壁上,沙尘弥漫,似真似幻,刘彦直骑着骆驼穿过哪些亡灵军队的幻影,停在两军阵前,大喝一声,顿时一切阴兵鬼魂烟消云散,月光郎朗,大地安宁,静谧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避尘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上了,他今天不但见了鬼,还见了神!一语喝退百万阴兵的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