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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天界一方至尊的没脸没皮的养女,蹭吃蹭喝这种事,阿黎向来不少干,还总能干的正大光明。若说起现如今天界哪路仙人看到束黎最为头痛,首当其冲的大概便是玉食仙君,其次大抵就是云丹仙君了。
玉食仙君乃天界食神,掌管天界所有大小宴会的餐食,以一手超凡绝伦的厨艺扬名于天界,阿黎自小慧眼识珠,她自然是不能容许自己放过玉食仙君的府邸。起初那几日几乎是日日都要去无情扫荡,后来玉食仙君告到神机天尊那里,阿黎方才收敛了些,不过还是个把月便要去一次,祭奠自己不得不被埋没的吃货灵魂。
至于云丹仙君,是天界掌管丹与药的仙人,专为天界各路仙家炼制仙丹仙药,偶尔闲来无事也会与玉食仙君一同研制一些药膳。丹药的滋味不算很差,却也绝对算不上好味,起初阿黎也只是去云丹仙君那里糟蹋些药膳罢了,但后来,左翎的出现直接导致了阿黎对云丹仙君府邸光临次数的直线上升。
左翎来到神机境时,只是十之二三的少年,体弱多病,不愿与神机天尊之外的人多接触,总是防备着所有人,脆弱的让人心疼。一直以来都被十位师兄加之一位兄长欺压的阿黎,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长姐的责任感,而刚好作为整个神机境最闲的人,阿黎当仁不让地肩负了照顾这唯一一个师弟的重任。
自那时开始,原本受灾十分之小的云丹仙宫,便遭了“灭顶之灾”……
而此时人间汐鏖国的皇宫,自是又一场大劫……
“陛下……膳房的食材仅剩四成了……”
“命人出宫采补。”
“陛下!医阁的药材所剩无几了……”
“补。”
“陛下!医阁王大人的药炉炸了!”
“……”
阿黎所在之处,天灾不断,人祸不停。此刻人间汐鏖国骁阳帝东方雪楼一边批阅公文,一边思考着怎么才能尽快将这尊大神请走,这才不出三日,他这皇宫,就快要被这小小一女子搞垮了。
东方雪楼思考了整整两日,阿黎吃下去的食物到底去了哪里。
“报陛下,东情局已完成搜索,所得消息尽在此。”一名侍卫匆匆赶来,向东方雪楼呈上了一卷纸书。
“随朕速去白机殿。”
“嘭!”
“陛下!膳房火灶炸了!!”
“转驾膳房!”
阿黎觉得这人界的东西实在是脆弱,她不过是想要炼些丹药,嫌火势不够,便用小小一点仙力助火,可没想到才刚不过一息,那土气的药炉便直接炸开了,搞的阿黎灰头土脸的,暗自郁闷这药炉长得丑还不经用。
炼丹不成想做药膳,可这炼丹阿黎尚还有些技术,药膳……
从膳房再度灰头土脸地出来,阿黎觉得自己回去之后应该找玉食仙君也闭关修炼几日,学学炉灶怎么用。
“咳咳咳,你这妖精,咳咳,不会做饭,动灶台是想杀人吗?”岑霏儿扑棱着翅膀从浓烟中东倒西歪地飞了出来,趴在阿黎肩头蔫儿巴的仿佛丢了半条命,虽然它是阿黎的共犯,但它受的罪,可真是不少。
“我可是好心想要为你做药膳,我们仙人的药膳可是助长修为、延年益寿的大补品,要怪只能怪这些凡人的工具,太太太太太脆弱了。”阿黎曲指一弹,仙力运转除去了身上的灰迹,以痛心疾首之色大言不惭地如此说道。
岑霏儿只觉得,这个“仙子”一定是上天不想让它修成正果,派给它的的劫难。
“姑娘,陛下有请,请随奴婢来。”正在阿黎思考着下一站去哪的时候,一名奴婢来到了她面前行礼说道。阿黎跟着她走了没有多远,便遇上了匆匆而来的东方雪楼,阿黎看到为她带路的婢女似乎没有料到会刚好碰上皇帝,不知所措地跪地行礼,全身都在发抖。
阿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兀自思索着什么。
“阿黎姑娘,东情局所收集到的、所有有关真龙迹象的消息,全都在这里了。”东方雪楼将那一卷纸书交到阿黎面前,“至于消息是众民虚构的幻象,还是真的有真龙现世,就只能你自己去证实了。”言外之意:你赶紧走吧。
阿黎接过那一卷纸书,满意地点了点头,“多谢陛下。”
“不过时日尚久,我想在宫中多留几日,欣赏这皇宫的辉煌,陛下应该不会拒绝吧。”
“……”东方雪楼刚要松的一口气瞬间又哽住了,“自然……不会……”岑霏儿飞到他的肩头,同情地用翅膀拍了拍他。
第二日阿黎并没有再在宫中捣乱,而是乖乖待在白机殿,喝茶、吃点心,岑霏儿几次飞来叫她出去玩她都不为所动,吓得岑霏儿以为自己已经升天了,整个世界都不对了,赶紧跑回东方雪楼那里验证自己到底睡醒没。
一连两天,阿黎都没有出门,这下把整个皇宫的人都吓坏了,这么反常的安静,难不成是在酝酿什么大计划……
闭门不出的阿黎并不知道这外面的流言已经是五花八门了,其实她只是在房中照着东方雪楼给她的纸书,发出纸雀到其中所说的方位探查,逐个排除虚假消息罢了。只不过顺便在等人来找她,那日为她带路的婢女,路遇皇帝却神色慌张,这么胆小,不知道是哪路蠢蛋派她来假传消息,想要将阿黎引去何处。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第二日下午,阿黎等的人就来了,只是,来的虽还是上次那名小婢女,她给阿黎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了。
那小婢女面如白纸,双目无神,一丝表情都没有,如同被人掌控着一般,一举一动皆与偶人无异。“姑娘既在等我,便随我来吧。”小婢女在阿黎面前微微施礼,这般说了一句话后,便是径自向外走去。
阿黎越发感兴趣了,她很好奇到底是何方妖怪,竟能控人心智,还能如此快地猜到她的意图。跟在小婢女身后,一路辗转到了一处偏僻清冷的别苑,牌匾上写着:藏纷苑。苑中陈设十分简单却处处不凡,一池碧水,水上两株通体血红的莲花,一棵奇异的参天大树,一半枯黄一半碧绿,小苑的角落有一片小小的药圃,零星几棵药材勃勃生长,药圃中有一只石雕的鹿,卧在那里。
这小苑无人居住的样子,没有其他人,却十分整洁,似乎是有人每日都打扫。阿黎感慨地东看西看,这么奇特的院落,她手中的瓜子壳实在是舍不得乱扔在这里。默默地收起了嗑了一路的瓜子,阿黎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小婢女一路走进了那一池碧水之中,直至淹没了头顶。
这是……要下水?
阿黎蹲在水池边,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的过了片刻,苑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声音,“阁下为何不入门?”
“除了东西南北四方海主,我还从没见过以水为门的怪人,你是何方妖怪?”阿黎惊讶了一下,仍旧未动,对着湖面如此说道。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在下并非妖怪,阁下若想知道,何不进来,一看便知?”
“不去。”阿黎想也不想,果断回绝。
“为何?”
“水脏。”阿黎很怀疑这一池子水多久没有换过水了,毕竟这可是一池死水。
“……噗,阁下还真是实在得很,有趣,哈哈哈哈!”伴随着笑声,一簇黑色的飘渺雾气自池底冲出,落在池边,黑雾散去,露出了一人,高挑的身形,一袭青衣点缀了些许墨色,手持折扇,白发似雪。俨然一大好青年,唯独,脸上覆着的胖娃娃面具……
“……”阿黎很努力地告诉自己,要有礼貌,不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那青年摇着手中折扇,没有因为阿黎的无礼而生气,毕竟,那笑嘻嘻的胖娃面具,在这样一个青年身上,实在是“可爱”的很。“阁下性情中人,无需忍耐,想笑便笑就是了,小生不甚在意。”
阿黎笑够了之后,站直了身子,“好了说吧,你这娃娃脸找我,是想做什么?从上次那小婢女失败,我可就一直在等着你再来。”
“在下此番,是为与姑娘商量一件事情。”娃娃脸手中折扇收起,拍打着自己的手心,“在下知道阁下绝非寻常仙人,必是天界上位女君,却委身于这小小的人间皇庭,实在是不妥吧。”
阿黎自然听出了这青年想要让她离开这皇宫的言中意,但阿黎可从不是个会随意听别人话的主儿,“听阁下之言,我似是不该在这里,碍你的事了?”
娃娃脸似乎也没想到阿黎竟会这样直白地反问他,当下便急忙反驳,“不不不,在下并非此意,只是阁下似乎与骁阳帝交情颇深,在下有所顾虑。”
“哦?顾虑?莫非,你要对骁阳帝不利?”阿黎环抱着手臂,芊芊素手中化出了一支奇异形状的玉笔,执在手里,意味深长地画着圈。
“在下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有生意人的规矩,有些事情,阁下不方便知晓。既然阁下不愿离开这皇庭,在下便只求,阁下能对接下来的皇宫之事袖手旁观。”娃娃脸直接便弯下腰拱手向阿黎作礼,言语诚恳的很。
他的目的很清晰,就是为了让接下来的事顺利完成,可阿黎的出现,让他原本十成把握的交易竟只余三成。他不明白阿黎到底是何方神仙,以他的阅历和身份,竟从未见过天界有这方女君。既是未知的对手,最好的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便是劝说这位女君,莫要插手。
“你做你的生意,我不插手,于你有益,可于我,又有何益?”阿黎冷哼了一声,目光微寒,她本就无意要淌这凡间皇室的浑水,但面前这青年,要她“袖手旁观”,便是犯了她的大忌。
“并无益处,不过……”娃娃脸见他的请求毫无效果,反而似是惹怒了这位女君,便不再做作,直起腰身,嬉笑的娃娃面具直面阿黎,“若是阁下插手此事,却是百害而无一利,不知在下此言可对?”
“那又如何,我若偏偏想要干涉,何人能够拦我!”阿黎被激怒了,滔天气势澎湃而出,墨色衣衫无风自动,她,动了杀念。
娃娃脸被磅礴的仙力震了一霎,青衣上的点点墨色忽而化作黑烟飘散而出,挡在了他的面前,凝聚成一只形若狮虎的飘渺黑影,“仙上还请息怒!”竟是清脆的女音。
阿黎眯眼上下打量着黑影,片刻便猜出了她的身份,便执笔于虚空描绘了几笔,一道金光便直冲黑影而去,化作金环紧紧地扼住了她的脖颈,“我道这小生修为平平,哪里来的资本如此嚣张,原来竟是有你这鬼界一代王兽撑腰,影墟一族,何时竟如此落魄了!”
影墟兽被扼住脖颈,闷哼了一声,“仙,仙上竟能认出吾,实为吾之荣幸。虽不知吾主是否有言语不妥之处,惹怒了仙上,但还请……仙上息怒,放过吾主,吾之性命任凭仙上取走。”
阿黎心中动容,虽不知为何鬼界鬼兽会与平平一凡人缔结契约,但仅凭她这忠心护主的举动,便散去了阿黎久不曾动过的杀念。“你倒是忠心。”手中形态奇异的笔化作云烟消散而去,扼住影墟兽的金光也随之消失,“我不会取你性命,也不会伤你主人,不过,这交易,你们还是别做了。”
“……”娃娃脸从影墟兽的身后走出,面上的笑娃娃面具已经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清秀的面容露了出来,眉眼柔和,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在下向来做生意,交易一旦接取便必会完成,没想到此次,却要因阁下有失于雇主了。”
“如此,你还想要什么补偿不成?”
“并非。”青年摇了摇头,“六界之中,上至开天辟地、万古洪荒、下至天地流转、亘古不息,六界人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不认识的人物。可我却不识阁下,亦猜不透你,只冥冥之中有一种熟悉感,却抓不住,便不知,阁下究竟,是何方女君?”
“唔……”阿黎思考了一下,“我倒并非是天界女君……至于我是何人嘛……”
“你把你此行的目的全部告诉我,我便告诉你。”阿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那青年愣了一下,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此行只是要盗取骁阳帝藏匿的一道帝谕罢了……”
“就这样?”阿黎自然表示怀疑,就偷个帝谕还要大张旗鼓地把她赶走?
“还有……抓获骁阳帝身边的那只小雀妖。”
“为何?”抓霏儿?抓一只小雀?这谁脑子秀逗了?还是说这骁阳帝对霏儿的宠爱已经人尽皆知了?阿黎突然觉得很头疼。
“雇主只说抓住那小雀交于他,并未多言其他。若阁下想知雇主是何人,还请自行探寻,在下生意人的原则,不能破。”
阿黎想了想,觉得破坏人家生意的可是自己,再咄咄逼人便有些过分了,便点了点头,“那便礼尚往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青年拱手,“在下易枫宸,六界商人。”
“幸会幸会。”阿黎笑眯眯地,“宸兄不必如此拘礼,叫我阿黎便可,我嘛……宸兄可知四百年前的祸涯之灾?”
易枫宸眉头微皱,祸涯之灾?那可是四百年前的一出惨剧,却也十分神秘。四百年前,天界禁地往生来世涯忽现异兽,三头神秘异兽破除重重禁忌闯入人间,于羽山一带肆意屠杀凡人,天界各路仙家竟也不是敌手,后不得已请神机天尊下界,斩杀了一头异兽,其余两头逃离而去,不知所踪。
而后数年,两头异兽天南地北肆意作乱,又东躲西藏,极难捕杀,天界众人为此心力交瘁。直至某日两头异兽完全消失了踪影,重重搜索之后,才于一处村庄找到两头异兽的尸体。
村庄笼罩于封印之中,村民无一生还,两头异兽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十分凄惨,而自那之后便不断有六界四处奇珍异兽死于非命,皆是惨死,却不知是何人所为,直至数十年后,所有事情方才戛然而止,世人便称这事件为“祸涯之灾”。
“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不知与阁下有何联系?”
阿黎笑眯眯的退了两步,点点灿金的光芒包裹着她,“因为我便是那祸涯之祸!”旋身一转,人已是消失不见,独留易枫宸与影墟兽呆愣在原地。
“祸涯之祸……”易枫宸握紧了手中折扇,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重新将笑娃娃面具戴上,“廖缔,我们走吧。”
“是。”
一缕飘渺的黑雾飘出了藏纷苑,阿黎站在苑外的墙角处,看着雾气远去,“……就这么告诉了他,我可能是疯了。”转身默默地走向白机殿,有一瞬间,她竟然希望世间知道她所犯下的弥天大错,希望能有人为了复仇,来杀了她。
阿黎曾经犯下的错已经无法挽回,她曾想过以死补偿,可她被救了回来。父尊告诉她,大错已经铸成,她的死毫无意义,她不活着,便永远无法弥补。所以她活着,像个疯子一样活着,直到左翎的出现,才让她真正想通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她不是为自己而活的,她是为别人而存活于世的。
“小左子……在老娘拿到越界文书之前,你可不许少一根头发,不然我跟你拼命。”阿黎嘟囔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必须尽快找到真龙,拿到越界文书救左翎。
阿黎匆匆拿起桌案上的纸书,衣袖一挥留下了一纸书信,便御风而起直奔东方而去。
她忽而又在半空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脚下诺大的皇宫,沉默了片刻,而后以指作诀,两道金光飞出,落向了下方宫殿,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在那之前我定会回来,我……决不允许它发生!”阿黎咬了咬唇,目光坚定,天命不可改,她便偏要逆天而行,她,从不屈服于命运!
依照纸书上剩余的几处地点,阿黎就近去往了长安城内的玲珑阁。
汐鏖国不同于其他三国,皇城分为内外,外城长安城由城主管辖,内城皇城由皇帝管理,因此长安城城主历来便是国中最为重要的职务,向来由最忠义能干之臣担任,而如今的长安城城主,便是当今皇帝的七皇弟——明王东方明雀。
这明王向来深居简出,所有公务一概于府中处理,见之者甚少。不过百姓皆知,明王与长安四大名楼的主人——皇甫锦南乃是至交,又恐有断袖之嫌,两人时常暗中私会。
不过是否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怕只有当事人晓得。
阿黎要去的,便是这四大名楼之一的“西宝”玲珑阁,玲珑阁是长安售卖珍奇宝物、珠宝金钗铺子中最大的,金碧玉石应有尽有,琳琅满目。走进这处金碧辉煌的阁楼,阿黎确实感受到了些许微弱的龙气,皱了皱眉,她顺着气息走向二楼,却被人伸手拦住了。
“姑娘,玲珑阁二楼不对外开放,姑娘要什么,便从一楼挑吧。”一位衣装颇为精细的男子笑眯眯地对阿黎说道,应是这玲珑阁的管事。
如此拦着,阿黎便更想要去二楼瞧瞧那带有龙气的东西是何物,这管事倒霉便倒霉在:阿黎今日心情并不好。飞身而起,无视管事的阻拦,冲上了玲珑阁的二楼,下边便立刻有人追上二楼而来。
身轻如燕,似如人间武学中的轻功,阿黎并未引起凡人的怀疑,她径直向龙气的源头而去,破开了一道精致的木门,阿黎愣了一下。
屋内的两人也愣了一下,他们未曾想到会有人如此大胆敢私闯玲珑阁二楼,还如此的凶悍。
而阿黎愣的是,她没弄清楚,这屋里的,是一男一女,还是两个男子……
两人都是衣衫华贵,墨蓝衣衫的男子剑眉星目,面容带着些许寒气,神色就在与人说:生人勿近。而他对面那位红衫的人……桃花双目,微挑的眉,白皙的肌肤,薄唇如樱,不输天下任何一位女子,如此妖艳美丽的人,阿黎实在不能断定,他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好在阿黎从小便身边尽是妖魔鬼怪各路俊郎美女,不至于被那人乱了神志,尚还清醒,晓得自己要做什么。
龙气的来源是那墨蓝衣衫男子腰间的匕首,那匕首朴素的很,仅镶嵌着一颗暗淡的蓝色宝珠,可阿黎却看得出,那颗蓝色宝珠,是龙族的本命龙珠,只是这颗海龙的龙珠,龙气始终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再过不久,它就会龙气尽失,变作普通的宝珠,自行碎裂。
“抱歉,打扰了,这里没有我要找的,告辞。”很明显,这颗濒临碎裂的海龙珠不是阿黎需要的,阿黎便转身离开了,甩掉身后追赶的人,找了一处角落,化作一缕青烟飘出了玲珑阁。
“这是哪家的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房中那红衫的人啜了一口茶,嘴角轻勾,天地失色。这声音,竟是一男子。
墨蓝衣衫的男子挑了挑眉,“竟未被你勾了魂去,的确是与众不同。”
“……”红衫男子沉默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被阿黎拆掉的门,“你不打算抓那姑娘赔偿一下?要抓的话我帮你发通缉令。”
“不必了,没心情。”
“……”
离开了玲珑阁的阿黎未作停留,御风直奔南方而去,她需要跟时间做斗争,她必须在三月之内回来。
七十日之后——
南方戚尧国的集市街道熙熙攘攘,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一派热闹的景象。只是在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被围起的角落,悲戚的气氛显得分外的不合。阿黎好奇地走进人群,听到了摄人心魄的琴音,那婉转的琴音带着浓浓的哀伤,如同在讲述一个悲伤的故事一般,时而悲哀,时而绝望,带人陷入其中难以自拔,如同身临其境。
周边的人已然哭成一片,阿黎也觉得心头压抑得很,有些东西呼之欲出,一种更为浓重的哀伤席卷了她,可她并不难过,也不想要为之流泪。阿黎不知这是什么感觉,也不知这哀伤从何而来,只是这份自心底溢出的悲哀,远远地超过了那琴曲之中所包含的。
阿黎迷茫之际,一曲已经结束,人群也哭哭啼啼地散去,一袭白衣的男子抱着一张乌木的古琴,走到了她面前,阿黎抬头看,面容清秀,气质仿若谪仙,竟是熟人。
“姜音……”
姜音看到阿黎,柔和地向她微笑,眼中却透露着失望,“原来是你……好久不见,阿黎。”
阿黎自然是看到了他眼中的失望的,但她无法去介怀,因为他是姜音。
“三百年了,你还没能放下吗?”坐在茶楼内,阿黎与姜音一人黑衣,一人白衣,倒像了鬼界那黑白无常鬼君。龙井茶香清浅,氤氲的雾气朦胧了视线,阿黎看着对面人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得不劝说他。
姜音听了这话,只淡淡地笑了,“从未想过放下,又怎会放得下。若连我都放弃了她,这世间又有谁能给她一生安然?”楼下戏台上,戏子唱完了腔,上了说书的人,一身衣衫文质彬彬的,声色并茂地说起书来,倒真像那么回事,“我找了她三百年,无数轮回,没人帮我,我也不能找任何人,到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愤怒与冲动。只是,我不知道,若我再找不到她,我还能有几个三百年。”
阿黎放下手中的茶盏,“为何不来寻我帮你,你应该知道,就算天规戒律,我也是一定会帮你的。”
姜音摇了摇头,“就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不顾天规帮我,所以我才不能去找你。”他抱起放在一旁的古琴,没有再与阿黎多说,带着憔悴的面容,兀自起身离开了。
“……”阿黎咬了咬唇,她果然还是不能什么都不做,若是就此让他空空离开,她便不是阿黎了,“北有九黎国,燕山脚下,伏羲城。”
离开之人的背影顿了一下,伫立良久,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径自离开了。
姜音离开后许久,阿黎将最后一杯茶一饮而尽,听着说书人讲完今天份的故事,便放了些许碎银在桌上,踩着茶楼内众人鼓掌喝彩的声音,走下楼,离开了这里。阿黎很迷茫,她不知道这一次她下凡来是否是对的,这一行,牵扯出了太多理应被尘封的陈年旧事,似乎在前方会有一道深渊,将过去所有埋在地底的不堪与罪孽尽数揭发。她却又不能停下脚步,她既已为别人而活,为左翎而活,若不能换来他一世安然,她又有何存在的意义!
哪怕前方暗海无垠、悬崖无底,她也要踏浪前行、攀附绝壁,绝不放过任何一丝的可能。
姜音是对的,阿黎太倔强,在一些事情上太过执着,若他当初真的去寻她帮助,大抵这世间便再无阿黎这人了吧……
御风于广袤的天空,阿黎没有运转仙力护身,冷风如刃,刮在她身上,阵阵的疼痛。姜音的出现,让她无法克制地想起了那桩旧事,也让她记起了,彼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没用,那种无力改变任何事情的痛苦,她再也不想体会。
与莘……这一世,放过你自己吧……
三百年前,阿黎方才自长久的沉睡中醒来,尚还未恢复力量,只抵得上是一般小仙,而她无意间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灵界云瑛女君被天灵两界通缉的消息。
灵界云瑛女君陆与莘,掌管人界云雾雨露,是阿黎过去偷溜去灵界时结交的好友,因颇为投缘,两人的关系十分要好。陆与莘也是位脾气倔强的女君,凡是她认定了的事情,谁都无法让她改变,哪怕是灵帝亲自对她下达命令,只要她觉得不可,抗命不遵也绝不会去做。
但她的决定向来是理智的,灵帝对他的倔强脾气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此番竟惊动天灵两界联合追捕,在阿黎沉睡期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阿黎顾不得自己还尚未恢复,便急匆匆下界而去,她知道陆与莘一定会在那里。
“与莘!”密林深处有一棵巨树,巨树的树干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洞穴,树心已然被蛀空,阳光从上方倾泻下来,照亮了树洞之内,一袭淡蓝衣衫,沾染了不少血迹,盘起的长发已经散乱,她坐在树洞内,怀中抱着一名男子,那男子双目紧闭,样貌俊秀,却是面色苍白、呼吸紊乱,俨然命不久矣。
听到阿黎的声音,树洞中的女子如梦初醒,抬起了头,嘴角挂勾起了疲惫的笑,“阿黎,你醒啦……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了……”
阿黎心疼地跪下身,抚上了她苍白的脸颊,那曾经谪仙般空灵秀丽的气质已荡然无存,她已经伤痕累累,仅有一抹不服输的倔强支撑着他,“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要追捕你。这个男子,又是谁?”
“他是……我的爱人啊……”陆与莘浅浅一笑,低头看着怀中的男子,乌目如水,情深满怀。
爱谁不可,你为何偏偏要爱上凡人……阿黎咬了咬唇,宽大衣袖下的手紧握,“可你是灵界中人,为何天帝也要下令抓你?”
陆与莘紧握的右手伸展开来,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阿黎面前,“大抵是因为,他本不是凡人吧。”
看着她手中那颗黑色的元丹,阿黎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怪不得……”怪不得灵帝要捉你,连天帝也要捉你,怪不得你众叛亲离孤身一人在这里,也怪不得大家都说,你定是疯了。
那颗黑色的元丹,是天界对犯下大错的天界中人,所施的极刑之一——凐刑,受刑者将带着这颗元丹被打入凡间,经历九九八十一次轮回,且每一生都是无尽的苦难,直至八十一次轮回后,元丹中的罪恶耗尽,方才得以解脱。但哪怕解脱,也是魂飞魄散,天界的规矩,从来冷酷无情。
“阿黎,他已经悔改了,早便已经洗脱了罪恶,他不该魂飞魄散,可凐刑一旦下达无可收回,这是他最后一世了,我必须救他!”陆与莘抓住了阿黎的手,目光中的坚定令阿黎怔了一下,她知道,这是与莘做的决定,最倔强的一次决定,尽管这也可能是她这漫长一生中最后一次倔强。“阿黎,你走吧,这件事与你无关,我这一生,很高兴有你这个交心的朋友。”
“与莘……”
“果然在这里,倒是多谢束黎仙子带路,如此功劳本君便不客气了。来人,将这二人拿下!”手持一铜镜法宝的紫衣仙人凭空出现在树洞外,笑的灿烂,手中铜镜光芒闪烁之间,身后无数天界兵将随之出现,将这棵参天巨树团团包围。陆与莘瞬间煞白了脸,她不由看了阿黎一眼,阿黎双目圆睁,听得那仙君的话,她慌了。
她的仙力尚未回复,又一时心急如焚匆忙下界,竟未能发觉有人一路尾随,如此令得陆与莘被发现,“与莘,我没有……”
“我知道。”
阿黎愣住了,她看到陆与莘笑了,清澈的眼中毫无怀疑,一如她们初次见面时的模样,“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我决不能连你也失去。”云烟汇聚,奇异模样的笔现于阿黎手中,她死死地盯着树洞外那位紫衣仙君,于虚空中描绘了一笔,她本以为她拼上性命一定可以为陆与莘破开重围,最不济也应是可以重伤那仙君,可这一笔方才落下,五感便近乎被吞噬了一半,连口中溢出鲜血都未察觉,她竟虚弱至此吗。
也便只有这一笔了,阿黎将将要下第二笔时,她便动弹不得了,周身全部被灵力禁锢,连声音都无法发出,“……”阿黎仅仅能够转动眼珠,她看向了陆与莘,用目光质问着她。
“足够了,阿黎,你还能同我站在一起,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安慰。但自今日起,我愿与你再无牵扯,别因为我,葬送了你自己,今日这场景,我早便料到,自己所作的恶果,便要我自己来受,逃了这么久,也该做个了结了。”陆与莘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阿黎,她的一条腿早已经被折断了,她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阿黎,几滴冰凉的眼泪落在阿黎的颈窝,“阿黎,若我还能有来生,还可不可以,做你的挚友……”那颤抖的声音灼伤了阿黎的心,她很想回答她,她很想带着她突出重围,哪怕背叛天界,背叛……他……
可阿黎什么都做不到,她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陆与莘燃烧了自己的灵力,朦胧的白色雾气迅速扩散开,五步之外不可见。“天界的神,灵界的神,都是自私的,不能拯救所爱之人,我做这神,又有何用?”陆与莘松开了阿黎,全身灵力倒转,疯狂的灵力气息告诉了阿黎,她要做什么。
白色的雾气迅速蔓延,而后却又突然转化为了诡异的淡紫色,所有人感受到的不再是灵界中人特有的纯净灵力,而是带着肃杀的浓浓邪气。
与莘!不!你不能那么做!
阿黎目眦欲裂地看着陆与莘身上的变化,用尽一切力量去冲击着禁锢在周身的灵力,她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化作修罗,那将再无挽回的余地!
陆与莘气质已然大变,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手里的黑色元丹,尖锐的修罗之力破碎了本应坚不可摧的元丹,碎片径直刺入了她的身体,融入其中。凐刑的所有罪孽全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一种近乎能够冻结灵魂的寒冷席卷了她。阿黎看着陆与莘跌倒在地,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汹涌而出破开了禁锢她的力量,并在同一瞬间夺去了她的全部五感。
阿黎也因此跌倒在地上,她已经看不到了,只能凭借仙力探索,摸索着,所以她看不到,此刻的陆与莘,在紫黑两色的气息中逐渐异化着,失去了理智与意识,伏在爱人的身边,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在外的天界兵将也终于有了动作,带着仙力的箭只呼啸而入,刺在了陆与莘的身上,她也因此被吸引了注意,冲出了树洞,与外面的兵将厮杀在一起。阿黎听不到,看不到,可她能够感觉到陆与莘已然完全化作了修罗,并且在修罗之力与罪恶气息的侵蚀下失去了本我。灵界中的人,从不存在轮回的说法,他们从不曾有真正的死亡,因他们本就是这天地的一部分,所谓的死亡,不过是回归了天地间最本质的东西,而后再度化作真实的形体。但灵界之人的终结,便是修罗,抛弃这天地赐予他们的一切,逆转灵力,换来一瞬间的辉煌,而后便永远消散,了无痕迹。化作修罗——便是灵界中人的自灭行为。
阿黎吐出了一口鲜血,努力摸索着想要到陆与莘的身边去,可她已是虚弱的可怕。本就丝毫未恢复,又两次强行动用了仙力,她这副躯壳,若是再出什么差池,定是要破碎。
绝望之际的阿黎忽而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牵动着她魂魄中的咒术。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阿黎抬起头用尽全力呼喊着,“父尊,求求你!救救她,阿黎这一生从未求过你何事,但此一次,求求你救救与莘!父尊——!!”阿黎就那样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直至片刻之后,有人轻轻将她扶起,温柔地抹去了她嘴角的血迹,她立即便伸手死死地抓住了那人的衣袖,“父尊,阿黎求你了,救救她吧,我不能再让重要之人在我面前消失了!父尊你是神机天尊,你一定能救她的……”
“阿黎……”扶着阿黎的男子心疼地轻轻唤了她一声,探知到阿黎已再度五感尽失,身体也已几乎濒临崩溃,柔和温润的仙力徐徐渡进她体内,牵起了她的手,食指轻划,用仙力在她掌心写下,“父尊已将云瑛女君压制住,押送回天界了,我是……”他顿了一下,“我是五师兄。”
“五师兄……”阿黎似是失望地重复了一声,“父尊会不会救与莘……”
男子迟疑了片刻,还是在阿黎掌心写下,“不要太过伤神,师父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你且先睡一觉,我带你回去。”而后便将阿黎抱在了怀里,御风离开了这里,并以仙力为障为阿黎隔去了萧瑟的寒风。
“父尊……父尊何时,才能不让我失望呢……”阿黎太累了,靠在男子的怀里,一种安全感包围了她,终于放松了些许的精神,疲惫地昏沉睡去,喃喃之音低不可闻,却还是被男子真真切切地听了进去。那一双碧色瞳眸看着怀里虚弱的阿黎,透着苦涩与疼惜,他忍不住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阿黎,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阿黎……”
那日人间的云雾风起云涌,迷了凡人的眼,无数人走失在迷雾之中,失了神、掉了魂,直至灵界派出了一位灵君,与天界造化天君一同施咒,方才散去了这修罗雾气。可那自修罗雾气中解脱出来的凡人们,却纷纷对着那慢慢消散而去的诡异之雾久久凝望,直至再也看不到,方才如梦初醒,叹着气各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据说,他们都做了一场梦,一场苦涩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