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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回首佚目玲珑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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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敢不敢揭开你的伪装,坦然面对她?”墨蓝眸子注视着散去的浓雾后,那个依旧被包裹在黑色雾气中的身影,在众人的注视中,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左翎。”

    什么?阿黎如被天雷灌顶,震在原地,她并不能相信,司空所说的,神秘人是左翎这件事,“司空,你在胡说什么!”

    司空却并没有理会阿黎,而是依旧看着那神秘人,目光坚定而锐利。

    神秘人一直沉默,他看了看周围的众人,知晓此时仅凭自己是逃不掉了,竟转而大笑了起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果然,在一开始,我就应该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司空脸上又露出那副假笑,“如今也逃不掉了,是要别人来揭开你的伪装,还是你自己露面?”

    阿黎越听越觉得自己不明白,她的心乱了,她努力看黑雾中的那个身影,试图看出些许他不是左翎的证据。

    那神秘人也发觉了她的注视,转过头来看她,“束黎……”那双眼中的恐慌,似乎令他愣了愣。

    片刻之后,如同风吹雾散,浓黑的雾气渐渐消失,黑雾下的人也露出了真容,映在阿黎绝望的眸子里。

    那一身红艳的衣衫刺目,包裹着那纤瘦的人,十指纤纤如玉,青丝映着肌肤若雪,俊俏精致的面上,戴着半边面具,遮掩住了右眼。

    “左翎……”阿黎看着那人,眼中是不可置信。

    祖兮与元非笑也震惊至极,他们从没想过也绝不会想到,他们的十一师弟,竟然就是杀死同门的凶手,“阿翎,周翊是你师兄,你为什么要如此做?!”祖兮怒视着他,手中的剑鞘几乎要被他捏碎。

    左翎似是突然回神,他收回视线,邪笑着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面具遮掩下的额角处,多了一道伤痕,阿黎一眼便认出,那是何夕造成的伤,极难治愈。她想起周翊被害那一日,自己执笔打出的“杀”字,她本以为没有击中。

    怪不得,自鬼界一行后他一直未戴面具,那日之后却突然又说不适,戴上了面具,原来,是为了遮掩这伤痕。

    “竟真的是你,左翎……”阿黎银牙紧咬,她不愿信左翎是神秘人,但如今,事实容不得她不信。“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法接受,自己所爱之人,不仅毁了自己试图拯救的一切,还亲手,杀了他们的师兄,而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我明明已经允诺于你,此一生绝不负你,为何你要做这些事?!”

    “不!”左翎突然怒喊着看向了她,伸手指着周围所有的人,“我要你只属于我,而这些人,全部都是绊脚石!”

    他突然走向一脸错愕的阿黎,想靠近她,却被元非笑拦住,他便怒而甩袖,“看到了吗!他们全都试图分离我们,想要将你从我身边夺走!”左翎如同疯了一般大吼,又突然红了眼眶,伤心地看着阿黎,“阿黎,我是这世间最爱你之人,跟我走,我带你去一处没有别人的地方,不会有人打搅。就算他们敢来拆散我们,我也会将他们通通杀了!”

    阿黎却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那不是她熟悉的左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何时开始变成了这样?”

    “我早就应该这样了!”左翎愤怒地挥手推倒了一旁的烛台,“不论是束修,还是你这些师兄,甚至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姜音、易枫宸,还有他!”他指向了司空,眼中尽是杀意,“他们与你接近,就都是我眼中钉,我会猜不到他们在想什么吗?!他们都想得到你,但你是我的,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左翎你疯了!”阿黎只觉得他不可理喻,他完全是在说疯话。

    “我没疯!”左翎几乎是嘶吼,双目赤红,本就是血红色的右眼几乎要滴出血来,“我已经有保护你的实力了,你不再需要其他人,只要有我就够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接近这些人,与他们欢颜笑语!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不允许,所以我要杀了他们!”

    “你不如杀了我!”阿黎站了起来,同样赤红着双目看他,“左翎,我将一颗心交到你手上,你却一刀一刀割在上面,还敢说爱我。我告诉你,左翎,我不属于你,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我自己!”

    “从今以后,你我不再有情,我愿与你……”阿黎咬了咬唇,眼眶里溢出泪来,“再无瓜葛。”

    “给本君拿下!”元非笑立刻下令,众天兵便向左翎靠近过去。

    左翎听到阿黎的话,先是震惊,而后面色变得阴翳,他瞟了一眼周围的诸多人,便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一手抓刃划过,鲜红的血便流了出来。

    “以血为令,”鲜血滴在地面上,随着左翎的声音,绽开红光,“破万险,现红莲。”

    一股强大的魔力于红光之内涌出,将在在场的所有人都震退,天兵倒地,阿黎退至墙角,元非笑与空华也被震退两步,唯有司空与祖兮身形未动。

    待重新站稳,阿黎抬头便见那与左翎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了他的身边。

    一身红衣妖艳,带着面具,他伸手抚上左翎额角的伤痕,又抬起他的手看到那血痕,心疼地蹙起了眉。

    “怀莲……”阿黎自然认出那人是怀莲,“你身为魔帝,擅自闯入天界,可知会有怎样的后果?”阿黎戒备地看着他,毕竟不同于怀莲,左翎继承自前世魔帝印翎的魔力,并不完全,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而怀莲却是真正的一界之帝。

    在场的其他人听到阿黎的话,才知道这与左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竟是魔界魔帝。

    怀莲面色阴沉下来,他眼含杀意看向阿黎,“束黎,本帝就知道,你终有一日会伤了阿翎。果然,那日就不该让阿翎跟你走。”

    “左翎如今是天界罪仙,魔帝此番到此,是为何意?”祖兮并未因怀莲魔帝的身份有所畏惧,沉着面对他说道。

    怀莲晲了他一眼,不屑地嗤笑出声,“今日本帝就是要带阿翎回去,小小天界,又能奈本帝如何?”他本就不在乎其他的任何东西,也从不惧怕其他,出了一个阿翎而已。

    强大的魔力自怀莲身上汹涌而出,如同飓风,围绕在他与左翎身边,“本帝曾经说过,若你敢让阿翎再次受伤,本帝绝不会放过你,待到下次,本帝定会杀了你。”

    左翎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视线穿过重重魔力之风,落在阿黎身上,他嘴角勾起一丝邪笑,张口动了动唇。

    阿黎看出了他说的那句话,他说:记住,你是我的。

    下一刻,两道艳红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仅有左翎摘掉的面具,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怀莲,将左翎带走了。

    那熟悉又陌生的人消失在视线,阿黎心中的愤怒片刻淡去,便是遭受背叛的痛苦袭上心头。她跌坐在地,控制不住那剔透的泪水自双目中溢出,如断线之珠,顺着脸颊滚落,跌碎在衣衫上。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事实竟是如此,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左翎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模样?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她经历的痛苦、悲伤,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是命运刻意在折磨她,要用无尽的痛苦将她彻底击垮,而细想这一生,竟也是无数凄苦。

    最初她爱上了不该爱之人,求而不得,为了那份执念,她害死了最了解她的人,她的七师兄七兮。而后因那份痛苦而疯狂,造下杀孽,沉睡近百年,醒来之刻便又要面对失去挚友的残酷现实。

    而当一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选择忘却一切,让自己爱上左翎,不辜负他的一腔深情。可如今,她做到了,并许诺了一生与他,他却背叛了自己。

    “六师兄,是他杀害了你,是左翎……我到底该如何做?”明明在那夜,他们还许下了婚约。

    虽然那晚她喝醉了,有些事已记不清,但神机境万灵星空之景下,这件事,她还记得很清楚。她甚至预想过,大婚那日,会是怎样一副美好幸福的场景,她会穿着大红嫁衣,与他一同走进礼堂……

    妄想,勿想,惘负思量……

    ……呵呵……

    阿黎回想着一切,心如刀绞,哀大莫过于心死。她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了自嘲的笑,荒唐。

    细微的破碎声响起,司空警觉地看向阿黎,便见突然自她身上涌出的冲天黑气,所带之威力逼退了在她近前的元非笑,而乔冰仙退无可退,则被震晕过去。黑气之中的阿黎垂首,不见动静,但自她身后,一道极为复杂又古老的阵法展开,并自边缘破裂开来。

    阿黎突然抬起头,那尚还垂着泪的冰冷面容之上,炽金的双眸如同烈日,眸中情绪却如寒冰,直直盯着司空。

    她身后阵法的裂痕逐步蔓延,没人知道这是什么阵,也没人知道这阵碎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就算他们想要阻止,也无法靠近。

    祖兮与元非笑试图靠近阿黎,却无一例外地被逼退,司空面色凝重地细细端详了那阵法,迟疑片刻,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块暗紫色的琉璃碎片,便像阿黎靠近过去。

    琉璃碎片靠近了那黑气,黑气便如冰消雪融,于一尺之内消散,而司空便借着那碎片之力,一步一步走到阿黎近前,与她一双金目对视,抬首将琉璃碎片贴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碎片绽开乌紫光芒,搅碎了周围的黑气,并于下一刻,缓缓融入了阿黎额头之中,消失不见。

    而阿黎,也在碎片融入身体之后,逐渐恢复了正常。双瞳金芒散去,身后的阵法收起消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阿黎双眼轻阖,便是晕厥过去。

    司空伸手接住了她,抱在怀中,垂眸看着她变得惨白的脸色,眼角还垂挂的泪珠,便轻抬手抹去了,墨蓝的眸中辨不出情绪。

    元非笑查看了一旁昏迷的乔冰仙,他伤得有些重,但好在他们及时赶到,性命无忧。更多的人也闻声来到了坤目仙宫,其中便有纺音织娘两姐妹,织娘见到司空怀中失去意识的阿黎,担忧地跑了过去。

    “放开阿黎。”祖兮取了剑,架在司空的颈边,冷眸盯着他,“你是谁?”

    司空沉默片刻,将阿黎交到了织娘怀里,站起身来,“我是司空,阿黎的朋友。”

    “本君怎么从未听阿黎提起过你?”祖兮并不信他所说,此人竟然知道神秘人是左翎,他又绝非天界之人,且能在魔帝的魔力中未动半分,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是吗?”司空反而笑了,仅现于皮相之上的笑,“阿黎竟从未提起过我,真是令人伤心。”

    “你……”祖兮还想说什么,却被天庭卫通传的声音打断了。

    “天帝到!”伴随着天庭卫的声音,一袭帝皇龙袍、头戴金冠之人踏进了坤目仙宫宫殿,神情依旧是那般淡漠疏离。

    天帝面前不得不敬,祖兮不得已将剑收回剑鞘之中,与众人一同,向天帝躬身拱手作礼,“参见天帝。”

    “免礼。”天帝扫了一眼殿中混乱的景象,“发生何事?”

    “启禀天帝,”目睹了一切的元非笑上前一步,“今夜那神秘凶手再次现身,欲对坤目仙君下杀手,臣与师妹束黎及时赶到,本要将其抓捕,但魔帝突然出现,将其救走了。”

    “可知神秘凶手身份?”

    元非笑迟疑了一下,“是……是臣十一师弟,左翎。”

    此话一出,众仙哗然,没有人能想到,神机天尊的弟子,竟会做出残杀同门,谋害仙君之事。

    天帝略做思索,“传本帝令,魔帝闯入天界救走罪仙左翎,军阵女君速拟下战书,送至魔界。束黎擅自逃出天牢,但破案有功,功过相抵,不予其罪。”

    “是。”

    这晚,束修始终没有出现,对于自己座下同门相残的事实也未置一词。此次在场证人居多,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阿黎的嫌疑终被洗清,但于她来说,自己的嫌疑洗清与否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毕竟代价是自己心爱之人的背叛。

    阿黎醒来后,撇开众人独自闯入了被封禁的梦殿,抱着何夕心碎神伤地坐在殿内阵法中央。司空一直陪着她,直到金乌天君按规点亮天界长生阳,天色渐明。只可惜梦殿之中仍旧是昏暗一片,阿黎也依旧跪坐在那处,一动不动。

    司空便也一直站在梦殿门口,期间织娘也因为担忧阿黎来过几次,但阿黎并不理会她,她无奈也只得离开。而且不止是她,其他人阿黎也不理会,不论是祖兮、元非笑还是乔冰仙。

    所有人都无奈离开,只有司空一直守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大殿中央的那个身影,光芒将他修长的身影投映在地面上,随着长生阳光芒渐斜,那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直到盖在了阿黎的身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沉默了一整天的阿黎,终于在月光洒落于身上时,沙哑开口。

    司空自然清楚她所指何事,看着依旧垂首的阿黎,他顿了一瞬,“是。”

    “自什么时候,便知道了?”阿黎的双手攥起,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在伏羲城,灰府大火之后我去追那神秘人,那时便知了。”司空如实回答,那日他隐匿身形气息,在密林之中便见到了散去伪装的左翎。

    阿黎突然抬起头,双眼遍布红丝,眼含恨意看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那双墨蓝眸子里缓缓溢出了不舍,“我不愿见你如今一般伤心的模样。”

    “不告诉我我便永远不会知道了吗?!”阿黎站起身,因久坐而踉跄了一下,“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不管是父尊、左翎、天帝,亦或是你,我都恨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些痛苦,面对这些欺骗?!”

    “我宁可,从不曾出现在这六界之中!”阿黎仇恨地看着司空,那双眸子因这份强烈的恨意,再度闪耀起一丝金色光芒,丝丝黑气也自她全身溢出。

    司空见此场景,便知她身上封印又要开始破碎,立刻冲上前,指尖凝聚魔力点在她眉心之处,施展了一道沉眠术。

    阿黎未作防备,便中了沉眠术,被强迫沉睡过去。

    沉眠术无法维持太久,司空将她抱起,走出了梦殿,正巧遇上织娘,与天界廷尉仙君——空炽提着食盒走来,织娘见到他们便小跑了过去。

    “阿黎怎么了?”织娘担忧地看着双眸紧闭的阿黎。

    “她只是睡着了,织娘仙子,我有要事要去做,劳烦你照看阿黎。”司空将阿黎放下,织娘便蹲下身接过了她,再抬头时,司空已不见踪影。

    “阿炽,司空阁下呢?”织娘回首问身后的空炽。

    空炽愣愣地看着司空消失的地方,听到织娘的声音才回神,他迟疑了一下,“他……好像,消失了?”

    魔界琉璃王宫——

    左翎手上的伤已被怀莲医好,额上何夕造成的伤却暂时无法恢复,他重新戴上了面具,侧卧在魔帝寝宫中的雕花躺椅上,以手支撑着额头,闭目小憩。一身红衣妖冶,墨色长发散开,眉目如画,此一番景象,确如一副榻上美人图。

    一阵怪异的轻风拂过,左翎警觉地睁开了眼,竟见到了那一身淡紫衣衫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那张平时带着笑的绝色面容如今异常冷漠。

    “你怎么进来的?”左翎起身,蔑视着他,“只身一人就敢闯入琉璃王宫,你这是求死吗?”

    “阿黎被你伤透了心。”司空对上他的视线,冷声说道。

    此话一出,左翎眸光微闪,看着他的眼神也添了几分杀意,“我警告你以后离阿黎远一点,早晚有一天我会摧毁一切阻碍,阿黎终是属于我的。”

    司空却冷笑,“是你自己没有珍惜她,那我便再不会令她伤心,想要我离开,不如你杀了我?”

    “好,是你自己找死!”左翎怒极而笑,瞬间闪至司空身后,手中召出利剑,挥向他的脖颈,如果可能,他想要斩下他的头颅。

    自然是不可能,剑锋触到司空发丝的前一刻,他便消失在了原地。左翎惊了惊,他料到司空应该会躲开,但没有想到他竟会瞬间消失。

    左翎立刻看向周围,却不见司空的身影,顿时凝重地蹙起眉。

    “在找我吗?”冷淡的声音突然自他身后响起,左翎反应迅速,挥剑斩向身后,司空却再度消失了。而下一瞬间,一只手掐上左翎的脖颈,将他狠狠砸在了一旁的书架上。

    长剑跌落在地,左翎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司空,双手抓住他的手,试图挣脱却发现丝毫都无法撼动,左翎这才意识到,司空绝非寻常魔族,实力超乎他的想象,他一直在做戏!

    “伤我阿翎者,死!”另一道赤红的身影自寝殿大门处闪掠而来,庞大的魔力凝聚,试图直接杀死司空。

    左翎心中安定了几分,就算自己对付不了这个家伙,怀莲是魔界魔帝,定能将他挫骨扬灰。

    司空感受到身后强烈的杀气,微一斜眸,甩手将左翎丢向一边,径直砸碎了那雕花躺椅。随后他便转身直面冲过来的怀莲,面对那威力巨大的一击,也不闪躲,竟以掌心直接迎了上去。

    双掌相对,魔力炸开,强大的风吹乱了殿内的一切物件,怀莲被震退几步,却见司空竟分毫未动,“你是什么人?”

    “如今的众生,都爱问这话吗?”司空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灰尘,并不将怀莲放在眼中,“你没有必要知道我的身份。”

    “本帝记起来了,昨日你也在天界,你是束黎的人。”怀莲表面仍旧镇定,见到一旁的左翎,几步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便见那细嫩白净的脖颈上青紫的掐痕,心中燃起了怒火,“你也来伤害阿翎,我要杀了你!”

    怀莲伸手,施法将左翎困在了一道赤红的结界之中,而后结界内突然燃起穹熠火,且经久不息。怀莲又召出数十柄利剑,刺入了结界之中,他也亲自拾起左翎掉落在地的剑,一剑劈开了结界,连同结界内部,一同劈做两半。

    穹熠火熄灭,却是没有司空的身影,只余那数十柄剑坠落在地,消散而去。

    剑锋抵在怀莲后心,令他不敢妄动,司空不知何时便出现在他身后,手持一柄通体乌黑的剑,剑柄末端还镶嵌着一块血色玉石。

    “今日是予你们的警告,此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出现在阿黎面前。”司空寒声说完这话,便收起乌剑,一转眼又消失了踪影。

    左翎扶着墙边,体内气血翻涌,死死盯着司空消失的地方,他这才知道,这个之前自称魅魔之人,隐藏的有多深。明明他随时都可以杀了自己,却一直在装孙子,就为了赖在阿黎身边,怪不得他在自己的魔威下还能镇定自若。

    果然是个阴险狡诈之徒!

    怀莲却认定了司空是阿黎派来的,心中便更恨了她,“束黎不死,魔界将与天界,不死不休!”

    天魔两界本就不合,而今怀莲身为魔界魔帝,擅闯入天界,救走天界罪仙左翎,此行为,便如同宣战,两界关系更为激烈,战事一触即发。身为天界双战神的空华与元非笑亦是忙于战事,镇守边境,军阵女君空倚眠亦是随战。

    六界之间虽用界门通联,但却并不止穿越界门这一条道路,就如神机境与天界,天界与人界,各界之间自然也有交界之处,只是擅自越界去往它界违反一界之规,被捉拿后便是要受罚,且边界长期有兵将驻守,想要自那处越界,并不容易。

    边境战事不断,阿黎却是将自己关在神机境中,日日在温泉谷灵树下醉酒,任谁劝解都无用。喝到醉了,便跳进温泉水中,将自己泡的眩晕了,才悠悠爬出,任风吹过,丝丝凉意醒去几分酒意,又继续举起酒坛畅饮。

    自始至终,束修都没有来看过她,只有祖兮来帮他传过话,说限她三日之内回去。

    但阿黎只有嗤笑,是绝不会听的,三日,她若不回去,父尊会亲自来捉她回去吗?也许过去会,如今却绝对不会,怕只是会让大师兄来捉她。

    三日后,来的人的确是祖兮,他也的确是束修派来带她回去的,可如今,面对平日里见了恨不得绕道走的大师兄,阿黎也依旧未听从,而是满目凄凉地看着他,“父尊?我宁可他当初便没有将我从天帝手中救下,任凭我死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祖兮拧眉,伸手将她要拿的酒坛夺过,甩手摔碎在了岩石上,“阿黎,你何时变得如此懦弱了,连这点事都不敢面对,躲在这里自怨自艾,用酒来麻痹自己,你以为如此,那些事便会未曾发生吗?”

    “这点事?”阿黎冷笑,抬起头来看向祖兮,湿漉的发丝贴在额上,“大师兄管这些事叫,‘这点事’?”

    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身衣衫都是湿透的,“六师兄搭上了性命!你称之为‘这点事’?!大师兄,就因为我与左翎之间那可笑的感情,平白无故赔上了多少条性命!而他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那份执念因我而起,若这世间从一开始便没有我,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阿黎愣愣地看着地上酒坛的碎片,感受到脸上的疼痛,清醒了。

    祖兮的手微颤,握拳垂了下去,“过去的已是发生了,谁都无法改变,就算你一直这样浑噩下去,六师弟也不会再回来,这便是现实,阿黎。”

    阿黎又何尝不知道,过去无法改变,但她怕的是将来,将来的一切不由她来决定,她怕又因自己而生何祸事。她就如一颗祸星,自有记忆起,这一生便似乎未带来什么好事,与她相关的皆是祸事缠身,就如阎魂鬼君融意所说的那样,她这不属于六道的命格,终将为身边之人带来无尽灾难。

    “若这现实,本不该如此呢?”阿黎自嘲地笑了,“师兄可还记得,七师兄是为何而死的?”

    因为她,他才会被缠着一同去了人界,因为她,他才没有逃走,丧命于异兽之口。便是说明,只要没有她,没有阿黎,七兮便不会死。

    若这世间一开始便无她,必将太平安乐,既然如此,她为何不去死呢,为何不自尽于此?

    因为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阿黎自己杀不了自己。

    “阿黎,我明白你在自责,但生而在世,万事不可能尽如人意,痛苦悲伤之事时有发生,但你不能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祖兮扶着阿黎双肩,碧色眸子凝视着她,“其实,你的存在,也改变了许多曾经这世间的不幸,只是你自己尚未发觉。我认识的阿黎不是这样的,她不会如此懦弱,亦不会受了挫折便一蹶不振。”

    “阿黎,在这世间,还有人需要你。”

    曾经阿黎说自己是为左翎而活,如今他却背叛了自己,成了罪人,而今在这世上,真的还有其他人需要她吗?

    她突然想到了那个一袭淡紫衣衫、近乎完美之人,却又在下一刻兀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想到他。

    “谁会需要我这祸星……”阿黎喃喃。

    “我。”祖兮看着她答了,又垂眸移开了视线,放开了阿黎双肩,“还有你的各位师兄们,我们都需要你。”

    “……”

    “你若想清楚了,便回来吧,希望你莫要让我们等太久。”祖兮挥手施法,收拾了温泉边的这烂摊子,将周围恢复整洁,说完了话,便转身离去。

    阿黎坐在温泉边的巨石上,垂着眸静静思索,她想起了大师兄祖兮在她幼时,教她天规礼法,时常罚她数十遍地抄写天规,却也会在她爬上了屋顶下不来时,亲自小心地将她救下来,虽然事后还是会罚抄。

    二师兄元非笑,虽终日寒着张脸,不善言辞,却每次都怕她碰了锋刃的兵器受伤,日日都要将危险的兵器收好,锁起来,那时她没有自己的兵器,总想着偷二师兄的,他便还要时时防着她去偷。

    三师兄赫连祁,虽常年身处妖界,不常回神机境,却仍旧会在每年她生辰时,派人送来生辰礼,哪怕阿黎的生辰从不设宴庆祝。

    四师兄白尧……

    五师兄……

    仔细想来,每一位师兄对她都有着自己的关心,天界众仙虽不容她,神机境却是她的家,诸位师兄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而她却从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说来,岂不是辜负了他们……

    阿黎总喜欢自己承担一切,将自己置入无人孤岛,却忘了回头看一眼,那一直跟随守护她的师兄们。

    何其有幸,才得此至亲,阿黎,你真是个傻子。

    阿黎于石上盘膝坐下,运转体内仙力将酒气化去,便从昏醉中清醒过来。

    她施法烘干了身上的水,慢慢将摆满温泉谷的酒重新埋回树林,整了整衣衫,却闻到衣衫上浓重的酒味,自己都皱起了眉。

    还是先回房间换身衣服吧。

    当晚,一直守在神机境的几位弟子们,就纷纷发现了有人偷偷“潜入”神机境,溜进了束黎的房间,他们便知是他们那唯一的小丫头片子回来了,心中也安定下来。

    阿黎跑回房间将自己身上的脏衣换了,重新理好有些凌乱的发,自铜镜中见到自己变回整洁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她来到神机殿前的时候,三师兄赫连祁正要向其余师兄告别,因妖界还有许多要事需他来处理,不便久留,待到月后天帝寿宴时,他再以贺寿使者的身份回来。

    既然阿黎回来,他便也不需再传信给她,直接当面道别了。

    月余,于他们长生不老的仙人来说,自是短得很,但也足够发生许多事,只是如今的他们,不会知晓。

    其余师兄不会离开,都将在神机境静候天帝大寿,顺便回味一下曾经在神机境的日子。阿黎送别了赫连祁,回首便见到站在身后的七位师兄兄长们,六师兄周翊与七师兄七兮入了轮回,二师兄元非笑驻守边境,三师兄赫连祁回了妖界,唯一的师弟——左翎叛归魔界……

    “诸位师兄,兄长。”阿黎面向他们,露出明媚的笑来,向着他们躬身,“抱歉,阿黎任性,让你们担心了。”

    清风裹挟着紫藤花瓣,自每个人身旁拂过,花香满怀,师兄们略有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阿黎,心中甚是欣慰。

    “好了,阿黎,师兄们从未责怪你。”乔冰仙几步上前,扶起了阿黎,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我们都希望你一生无忧,相信六师弟轮回路上,也不愿见到你颓靡痛苦的模样。”

    “阿黎明白了,只是,左翎的背叛让我一时不能接受,我决定出去散散心,将自己的心绪理清了,再回来时,便恩怨分明了。”阿黎平静说道。

    几位师兄面面相觑,欣慰于阿黎试着放下,他们何尝不明白,在左翎这件事上,阿黎比他们都要来得痛苦。

    “阿翎……左翎对你执念尚深,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若你自己出去,我们不放心。”束应话间顿了顿,还是担忧地开了口。

    “我随阿黎一道去。”乔冰仙回首答了他,“况且,虽小师弟做出那样的事来,但我相信,他对阿黎还是……”他瞧了瞧阿黎微变的神色,还是没说出“有情”二字,“他定不会伤害阿黎的。”

    “我也一同。”一直沉默的祖兮站了出来,“就算左翎真敢做出什么事,我反倒可以直接将他抓回来,交由师父处置。”

    “十师弟,佑离宫这几日之事,便暂且由你打理了。”也不待阿黎同意,他便直接看向另一旁,那个悠哉摇着扇子的男子。

    辛落子听了这话,清秀面上原本悠闲的模样,便顿时苦了起来,“怎么又是我……”

    祖兮视线轻飘飘地再度落到他身上,“有问题?”

    “没有。”辛落子手中扇子摇的更快了几分。

    “其实……”阿黎刚要开口说,其实她只是要去人界转转,自己去便可。可几字都未说完,祖兮便瞥了过来,那眸中暗含的寒光,让她生生将余下的咽了回去。

    罢了,也无不可,只是可能劳累自己的手,将要抄书抄得酸了。

    只是,没有让阿黎说完那话的后果便是……

    祖兮黑着脸,反复打量面前似乎快要塌了的小破木屋,又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周围的荒山,再半信半疑地看着木屋前半亩枯黄的菜地,嘴角抽了抽。

    “这,就是你要散心的地方?”阿黎甚至能够听出他的声音在抖。

    “是啊,还是五师兄向我提起的,此处是他在凡间历劫时居住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此处竟然还在。”阿黎倒是不甚在意,伸手敲了敲木屋的柱子,“还算牢固,只需稍作修整便可长居了。”

    “你还要长居?”祖兮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看向乔冰仙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撕了一般。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离天帝寿宴还有月余,于人间而言便是三十多年,日子还久呢。”阿黎愉快地笑了起来,“大师兄若是受不住这凡间清苦日子,还是早些回佑离宫去吧。”也免得自己被摁在桌前上百遍地抄天规。

    “哼……”祖兮顺了顺气,展开了一个笑,那笑看得阿黎毛骨悚然,“区区三十多年便觉得长了,阿黎你当是白活了这近千年。”一双碧色眸子里满满写着五个字:你给我等着。

    阿黎吐舌,自觉无辜,又不是她逼他来的。

    但随后又不自觉打起了坏主意,瞧着祖兮的背影,想起自己曾经抄的那些书,只觉不借此机会报复一下,着实对不起自己费的那些笔墨,便偷偷摸摸地坏笑起来。

    我便看你能坚持几日,嘴硬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