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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下,二少爷林超,却是目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自己屋子里了。
他刚刚从练武场扎完马步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就被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接到了金玉满堂。
等到了林老夫人的金玉满堂,瞧见不仅林夫人已经到了,林越和林思媛也在其内,见他进来,独林思媛站了起来,
林老夫人所住的的金玉满堂,屋如其名,窗上镶嵌着大块的玻璃,院子里的光线映进来,整个屋里都很明亮,一尊冰裂纹的秋香色官窑花瓶立在窗台上,插着几朵想是清晨才摘下来的荷花,花骨朵上还有露水流淌,清一色的紫檀木黑漆家具,富贵又大方,榻上小桌上摆着一套松鹤延年的茶皿,墙角的八宝格摆满了金银玉器。
然而这一派富贵景象中,也掩盖不住林老夫人满身的清雅气质,即使满头白发,依然精神焕发,正歪在榻上,背后靠着金银丝线绣的青锻引枕,露雪正半跪在榻上给她捶腿。
她一看到林超,脸上就露出慈爱的笑容:“还不快过来见你母亲和大哥!还有你三妹妹!”
林超赶忙给他祖母、母亲问安毕,才又和林超林思媛见礼,才按序站在榻前的椅子面前。
林老夫人赶忙道:“快坐下...这是热着了吧..初云,快把姜茶给少爷端过来。”
林超忙端过,一边低头拿勺子,一边看了一眼林思媛,林思媛轻轻摇了摇头,林超心中于是心中略安,一声不吭喝起了姜茶,先抿了一小口,嗯,有点辣...瞅人不注意悄悄吐在了袖子里,顺势就放下了碗。
林老夫人一点头,好几个丫鬟立即从里屋端出几个托盘,在三位小主子面前半弯腰举高。
林越最先笑起来:“这是三位表姐和表弟给我们兄弟的礼吗?我倒要看看,有些什么好东西,要专门拿了来。”不知是不是林超的错觉,总觉得他大哥在说表弟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林老太太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含笑道:“什么好东西,你姑母打发人刚刚儿送来了给你们兄弟的生辰礼,其余东西我都吩咐丫鬟送你们屋子里去了,就这几样儿东西,我和你母亲、父亲都看了,这两双鞋是你们大姐姐做的,这两扇小绣屏是你们二姐姐做的,难为这么小年纪,还算拿得出手,这两个香囊是三姐儿的,偏偏这一手女工....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范家的三个外孙女,大娘子沉稳,二娘子灵巧,三娘脾性却最是活泼,最爱在长辈面前卖乖讨巧,林老太太也最心疼。
林超顿时明白了,有了老太太这句话,哪怕那范三姐绣了只猪,他也要夸出朵花儿来的,初云朝着她面前的托盘努了努嘴,然后林超和林越兄弟两脸上的笑容都有了片刻的凝结。
该怎么夸呢?针脚整齐?可这明明好几处线头还露了出来呀!
夸配色清雅?也没见谁家香囊的丝绦和百结颜色都不一样的?
夸图案栩栩如生?可这绣的是啥也看不清楚啊!
林超和林越都只能笑道:“三妹妹心思是最难得的。”
林思媛心思最活泛,她一瞧见祖母的脸色,大眼睛一转,就跑到最后边一个盘子边上,叫了起来:“大哥,二哥,看这几块玉,怕是姑父送的吧?看起来很是温润呢!”她飞快的抓起一块,往桌子上的玉盆里一放。
林夫人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她仗着身子小,又一溜小跑拎着跑到林老太太身边,邀功似的说:“祖母,您看看,真正的好玉过水果然不沾呢,孙女儿还道书里面都是杜撰的...”
林老夫人的笑容都淡了几分:“你这个小妮子,看了几本书,就乱说起来?书里都是金玉良言,哪里有什么杜撰的?这几块玉啊,还是你们表弟送的呢,特地送来贺你们兄弟的,也算他懂事!”
林老夫人唯一的亲生女儿,范姑母自从嫁到上京范家十多年,子嗣上一直不盛,怀第一胎没有保住,后面寻医问药,拼死拼活也只生了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偏生三娘子的时候又伤了身子,范姑父也为子嗣计,又纳了五房姨太太,好几个房内伺候的丫鬟,结果又添了四个女儿,许是他命中无子罢,始终生不出儿子来,最后无法,只得过继了他三弟的一个儿子。
终于凑足八仙过海,范家二房也总算有个传业的男丁了。
过继的这个儿子,小名唤天哥的,现在就在范姑母房内养活,年方六岁,上次也是远远地望了一眼,一直跟在范姑母身边,举手投足已然贵气十足,也怪不得如今这成色、雕琢、做工都是上品的玉,小小年纪都能拿来送人,而且一送就是各三对。
连三个嫡亲的表姐妹,送的也不过是自己做的绣活。
到底是成了嫡子,自身底气壮,恐怕也是因为自知不是亲的,才这般大手笔的送礼,偏偏就是这份亲近之心,点到林老太太眼睛里了。
林超看了一眼林越,后者微微摆了摆手,面上于是有了几分沉思。
林思媛也咬住了嘴唇,她以为那玉也是表姐送的,知道祖母多心疼三个外孙女,想凑个趣,顺势夸夸表姐有心,哪成想是天哥送的?这天哥,可是姑母和外祖母心上的一根刺,果然是提不得,这不才说了一句,就得了一句乱说?
林夫人忙招手:“阿媛,到娘亲这边来,这里有陈妈妈新作的荷花酥,又香又酥!”
说着一边按了按女儿有些发红的眼角,心里忍不住有了几分不痛快:“这老太太真是年纪大了,越发偏心了,明明小姑和外甥女还有送的其他大项礼,都已经送回屋了,非要特特的拎出这几件来点眼。”
林超笑道:“表少爷能多大?他的东西,也不过是姑母姑父给他的,给我们,也不过借花献佛罢了,不算什么真心,还记得上个月见三娘的时候,她还给我抱怨女红难学,每每被针扎,到底是亲表妹有心了,是旁人比不过的。”
林越也点头道是。
林老夫人才笑了:“不过是小孩儿自己做着顽的,拿回去收了,在自己房里空了看看就罢了,别随身带出去了.没的惹人笑话。”
一时就有老妈妈来报:“老太太,饭好了,等等摆还是现在就传?”
林家兄妹三人赶忙站了起来,林老夫人道:“罢了,今儿我吃素,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就不留你们跟着吃饭了,媳妇你也不用伺候,听奶妈子说,小四身上有些不好?就带孩子们先回去吧!”
别人尚可,林超的背脊一下子就挺直了。
林夫人笑:“不过是小孩儿夏季苦夏罢了,不值得老太太挂心!”又陪笑了几句,才带着兄妹三人出来。
众婆子将桌子摆上来,旁边的丫鬟也都捧着巾帕、漱盂伺候,林老夫人在椅子上歪了半天,才闭了闭眼:“先送一碗解暑汤去芳菲苑,说我喝了觉得好,让四小姐喝喝看,身上不好,这几日都不用过来请安了。”
一旁的婆子忙应了,陈妈妈一边布菜,一边赔笑:“到底是老太太心疼孙女..”她觑了觑林老夫人的脸色,才慢慢道“老太太刚才,却是对三小姐严了些!”
除了打小一起长大,又跟着林老夫人陪嫁到林家多年的陈妈妈,旁人是不敢有这个底气的。
林老夫人按了按眼角,竟有几分疲惫:“我的确急躁了些,现在一听见天哥两个字,我这心里就是一团火!”
陈妈妈心里暗暗叹口气,为着过继天哥这件事,老太太吃不香睡不好已经好长时间了,范姑爷这次,的确是过了些。
过继嗣子,这么大的事情,却是和林家这个娘家人说都没有说一声,就自主定了,范姑母还不到三十岁,还是能继续生育的年纪,即使自己不能生,也可以提拔了自己心腹丫鬟,哪里就生不出儿子的?
偏偏就要过继,即使过继,也该和娘家人通个气才好,自己家大小姐那个要强的性子,竟然一点信都没传出来。
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少气,才没脸和娘家人开口的,而且范家大房的九少爷和二房的十二少爷年纪都不到一岁,年纪上是最合适的,偏偏就选了三房的孩子,那孩子都满六岁了,父母都认得了,就算过继过来,怎么还能养得熟?
也不过是皮肉往不相干的人身上贴罢了,这般煞费苦心,不就是因为天哥的娘姓沐?
偏偏就是云南沐府!
陈妈妈一边给林老夫人夹了一筷子金针三丝:“老太太,你可要吃一点才行,不然垮了身子,这次咱们大小姐放着当家夫人不做,一口气跑到杭州来,可不是受了好大的委屈?您不多保重,为她出气,三个表小姐,可怎么办,听这次送礼的老婆子的话里话外,这沐府的大少爷,可还有意....”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林老夫人就拍了桌子,厉声道:“他敢!”
吓得一屋子丫鬟赶快跪下,早有另一个婆子将屋内人全部带出,陈妈妈这才软声劝解:“老太太,您可千万别着急上火,这事儿啊,还得指着老爷太太,老爷打小儿您知道的,最心疼这个姐姐了,可太太娘家,这几年却和沐府来往多了些呢,就连外面老爷,也不是没有公务往来。”
林老夫人面色已经渐渐恢复了,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你的意思?若要为你姑太太出头,就得你太太出面,若要你太太心甘情愿出面,就得加倍对几个孩子好,到底是老了..”语气中,竟有几分微不可见的软弱。
陈妈妈默然,老太太这的确是为难,一边恨女婿家无情,就说这次范姑爷到杭州出外任,一开始本再三邀请住一起,老太太哪里不想女儿和外孙女的?一别了十多年了,正是要彼此亲近的时候,范姑爷再三推辞,最后说自家在杭州也有别院,不好打扰兄嫂,就捡了西城的院子住,好在住的也不远,可即使这么近,也是接哥儿姐儿过去玩的时候多,范姑爷登门拜访的次数,就少得多,即使是出外任,公务能有多忙?和小舅子喝酒联络感情的时间都能没有?想必,老爷太太心里,都是有思量的。
一边又实在心痛女儿。
这范家,刚刚过继了一个沐氏女的儿子,后脚就有意把嫡女嫁回沐氏家里,现放着两个正经的亲表兄弟,都没有议亲呢,这又算什么亲上加亲,可不是舍近求远了?林府和范家,这不是已经有了离心的前兆?也怪不得太太不上心了。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哇!
亲姐弟疏远成这个样子,她这个当娘的,能不着急上火吗?
林老夫人还在为这事着急上火呢,这边这会子又提起了联姻,老太太可不就炸了!
天哥一过继过来,就是范家二房唯一的男丁,且不说这二房的万贯家财以后都是这个继子的,范姑母能同意过继这个儿子,恐怕更多的也是为了三个表小姐的终身,才不得不忍气吞声。
向来娘家弟弟,是要为了出嫁的姐姐撑腰的,可这个弟弟和自己婆家出自同宗,以后姐姐受了什么委屈,还能指望他出头吗?姑太太将来的荣光和赡养,下半辈子的指望,都要落在天哥身上,再过几年,天哥娶了妻,姑太太还能握着掌家权不放?范府二房也就是他的天下了,到那个时候,姑太太人即使有心为自己亲女儿出头,也只怕是有心无力了,女儿又哪有不心疼娘的?表小姐有什么事,都只有自己往肚子里咽。
就连二娘子和三娘子,为了长姐,更要为了母亲,也要全心帮持着天哥才行,想出这个法子的人,心思何其歹毒!这么一结亲,可就把母女四人全部拿捏住了,更是把范家和沐家全网在了里面,这又将林家置于何地?
所以一听见范姑母专门打发人来说的话,老太太当时就摔了茶盏,抖着手喊着欺人太甚!真当林家人都死绝了吗?
她上了年纪,哪里舍得孙女儿远嫁?云南距离上京,千里迢迢,听闻民风艰苦,若真嫁过去,大娘子那么金尊玉贵才娇养起来的,花骨朵一般的人才,只怕是处处都不习惯的,就连北方水路这般通畅,范姑母嫁到上京,满打满算十多年,这也还是第一次归宁,更不要提云南那交通闭塞之地,亲骨肉之间,还能有几次相见的机会?
怪不得老太太处心积虑,一定要拉近两位少爷和表小姐的情谊,只怕姑太太膝下的这三朵金花,注定有一朵要落在林家了。
陈妈妈一边给她拍背,一边继续劝道:“老太太千万放宽心,老奴瞧着两位少爷,都是很亲近表小姐的,姑太太也不是说了,过生那日,千万请少爷小姐们过府一叙,到时候,我们不得还席?一来二往的,彼此就可以多亲近了。”
林老夫人这才面色微霁:“你说的很是,刚才的解暑汤,可送了没有?再送三碗过去吧,大热天的,孩子们小人儿家家的,只怕都受不住。”
陈妈妈垂了眼:“还是姑太太心疼老太太,连个防暑汤,都不忘惦记着老太太,也怪不得老太太时时放在心上。”
她唤了初云进来伺候,自己退了出来,到小门外找到送汤的那个婆子:“四碗汤可都送过去了?”
婆子陪笑:“按老姐姐吩咐,早送过去了。”
陈妈妈一点头:“若后面老太太问起,你自是知道该怎么说”
婆子道:“自是明白,当然是先送了一碗给四小姐,再送了其他过去的。”
陈妈妈嗯了一声:“下去吧。”
自己转身又进了内室,伺候林老太太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