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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吴庄头就进来和林超请安。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目白净,一张圆脸上,打一进门就是挂着笑,眼睛都几乎瞧不见,看起来很是慈眉善目,肚子微微腆起,形容神态生的一点也不像贫苦的乡下人,若不是只穿了件粗面袍,说他是京郊腰缠万贯的大财主,也是有人信的。
可若是他一副凶狠像,或是精明外露,林超或许还不会高看他几眼。
偏一看到他虽然笑得和善的样子,怎么看,都缺了点真诚,再一联想到昨天大丫的种种做派,林超心里却是万万都不敢看低他了。
林超就站起来,正要亲迎两步,吴庄头却是先一步就跪了下去:“当不起二爷金步,老吴头就给您请安了!”
本来这种老仆,就算是庄头,按林家的规矩,小主子面前,只用作个揖就够了,小辈的主子也不能坐着受全礼,都要立刻站起身来,侧身躲过,只能受半礼的,除了逢年过节这种隆重的日子外,都不用特地行跪拜大礼,否则就是要折幼主的福寿!
吴庄头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自然不可能连这点礼节都懂不起,不然何至于昨晚就赶着把女儿送进来伺候?
今天却这番做派,看来对自己收回庄子之事,还是心有不忿,所以才成心膈应吧!
林超心里就有了数,还是亲自把吴庄头扶了起来:“吴叔客气了....先坐吧”转头又唤:“大丫,上茶!”他却是故意没有唤玉竹出来伺候。
吴庄头这下却是不能不坐了。
像大丫这种奴二代,小小年纪,自己能有什么功劳?若不是靠了关系进来,又怎能一步登天,直接在林家嫡出的少爷身边伺候了?所以他们在主子跟前得脸不得脸,就得全看父母在主子面前的权势和地位了。
吴庄头就算有心想拿乔,此时也不得不顾忌着女儿的前途,他当父亲的,若是在林家少爷面前,连个凳子都混不上坐的了,她做女儿的,以后这房里,又能有什么体面?
只是终究心里还是不舒服。
等着大丫出了屋子,就又跪下磕头请罪:“实在是有愧太太多年信任!想当年太太信任老奴,才把庄子交到老奴手上,没成想,自个儿不中用,这十多年了,都没有把太太的这份家业发扬光大,还叫小少爷看了笑话,如今小少爷也菩萨一般的心肠,不但不怪罪,还让老奴去城里管铺子,老奴昨儿打一听到这个消息,真是羞愧得,直想挖个坑跳进去!本来想立刻就进来的,又记挂着少爷一路鞍马劳顿,所以不敢进来叨扰,这不,今儿一早就赶着进来,就为了给少爷赔罪!”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些真心实意的哭腔。
林超心里就冷笑了一声。
果然从古至今,只有一句话是再正确不过的了,就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吴庄头嘴里口口声声说是要赔罪,可说的话却是一句,比一步更诛心,却是隐隐指责,林超行事不孝,连亲生母亲手下,用了十多年的老仆都容不下,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了他们身上,不但不以礼相待,反而把人家差事都直接给捋了。
林超却没有安抚他的心思。
他也知道,他是万万不能开这个口的。
一则,林超是主,他是仆,做主子的要发落自个儿的奴才,你就算耀武扬威了许多年,从根子上算,还是个奴才,就是只有受着!
二则,他这样不要脸面地哭成一团,多少也有些辖制主家的意思,偏偏林超的性子就是这样,你要是软,他会比你更软,你要是和他硬着来,他只有比你更强硬的!
本来吧,吴庄头要是但凡说几句软化,林超也就顺势给他个台阶,让他顺顺当当踩到青石板底上来了,他手下还有十多处田庄,五个商铺,他又不是哪吒,生不出三头六臂,还是只有靠着底下放心的人去办?
可如今看到他这副绵里藏针的样子,反而把林超的心给哭硬了,??他要是爱哭,哭上一天又有何妨?反正也没有乱给他安罪名,这么多年,就不信他手底下干干净净,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主子的事!
既然人家都打着不要脸的主意了,那还给他留脸面做什么?!
他就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吴叔叔也是性情中人,一激动就哭起来了,倒把袍子都沾上泪水了,玉竹,还不快拧了热热的手巾进来!”
这次他就没有再叫大丫进来了,
不过看了大丫的父亲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跪在林超面前的恭敬模样后,玉竹想必对这个庄户女儿的份量,也掂量得差不多了吧!
吴庄头心里就觉得有些无趣了,这下不等人吩咐,就自个儿先退到了一边,背过身去,才接过玉竹手中的帕子,稍微擦拭了几下,倒是又摆出了笑脸:“多谢大姑娘!”
林超看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古怪,看此人面相,就是和善的那一类,再忖度其行事,也是颇为懂礼节的,为何这说出来的话...就这么地叫人捉摸不透?
说是试探吧,昨天都把大丫送进来了,还不够试探的?可若是说有心拿架子吧,可哭上一通,除了让他自己丢脸跌份外,又算哪门子的出招?
他心里就纳闷了起来,不由就又多看了他几眼。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易清实在是瞧不惯他蠢成这副模样,在他耳朵边连吼了好几句。
林超只能拨了拨耳朵,先叹了口气,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但凡有一丝办法,哪怕要割开自己脑袋,他也认了,他要把他脑子里的这个死丫头拧出来,绑在椅子上,连着给她唱七七十九条堂会,看吵不死她!
他木着的面孔,可落在吴庄头眼里,却就认为成了心机深沉,他自然不敢再哭一次了,而且他有预感,他要是再有点什么大动静,下一个被喊进来伺候的,就会是他家的大姑娘了!
他就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又擦了擦眼睛:“小少爷别见怪!老奴这是又羞愧又高兴啊!当年太太没出门子的时候,我还见过几次,如今看到少爷,倒是和见到太太年轻的时候一个模样!”
他倒是聪明,晓得拉林夫人出来做幌子,把话又给圆了回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超自然也不好和他再计较,何况他也说得没错,女儿多似母,儿子多像父,整个林家,还真的就大少爷一个像林老爷,这在以前,林超对此多少还有点不满。
可到了今天,他才无比庆幸,自己身上,除了这个姓氏外,没有多余的一份,是随了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的。
不过既然吴庄头说到林夫人以前做姑娘时候的事,林超心中就是一动,倒是勾起了他以前的一些不解的旧事。
这吴庄头既然能在郑家姑娘出门子之前就见过,出嫁后又替她管庄子,看来也是郑家出身了,至少,得是郑太夫人嫡系,不然不会陪嫁给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
就算是在世家大族,也很少有奴婢是单身一家在讨生活,大多是沾亲带故,随便一个人,背后都能牵扯出一大家人的,他这一房跟着林夫人出了门子,其他家人总没有跟着走绝吧?
通州离上城又不远,上次上门拜访,也不晓得是大舅母口风紧还是怎样,硬是一点儿话头都没有露出来,可大舅母又不是个大方性子,向来又和小姑不对付,就算明着不说,也要拐弯抹角提几句才会甘心!
林超的脑海里,不经然,就划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了吴庄头这番张乔做势,背后的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