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书院 > 越人歌之曲终人散 > 埋线

埋线

作者:我有所思者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齐林书院 www.70shu.com,最快更新越人歌之曲终人散 !

    林超说罢还真的硬下心肠,抬腿走了。

    上京城的十二月,屋外大雪纷飞,滴水成冰,风寒更似刀刮,京郊的温度比城中更低了好些,屋内虽然置了火盆,铺了地毯,但青石地砖上还是很硬,而且还很冷,那种冷,甚至已经透过膝盖,直直侵入了骨髓,甚至进了五脏六腑,玉竹只跪了小半个时辰,就觉得自己膝盖已经开始刺疼了,可她的背依然挺得直直的,眼睛也直瞪瞪地盯着面前地砖上的花纹。

    最后是白果进来搀扶起她的,玉竹还不肯:“姐姐虽然心疼我,我却是不敢让姐姐受挂落。”

    白果苦笑了一下:“妹妹言重了,没有二爷的吩咐,我如今都是自顾不暇,哪里那么大胆子敢擅专?”语气里却是半是埋怨,半是羡慕。

    玉竹就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自己爬了起来,却还是去林超门外磕了个头,才黯然地回了自己屋子。

    自第二日起,林超虽还是足不出户,却是频频有大动作,第一件事就是派了刘生方梁等几个,去隔壁几个村里重新丈量土地、核对佃户人口,几个庄头心里都有些发急,忙亲自出来打探消息,结果林超就轻飘飘一句:“头一个庄子就是待下人太宽泛了些,所以才有后来佃户犯上作乱之举。”就把他们打发了。

    前些年到底因为离得太远,管照不到,这些庄头都是欺上瞒下惯了,林超作为主人家,新官上任,核算人口、丈量土地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之举,至于他们为何会这么上心,不过也是因为这里头大有猫腻罢了。

    若是一开始就核算也就罢了,底下众人还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偏偏都接了帐快两个月了,突然才这么大的动作,明显就是被吴庄头气到了,所以迁怒其他人而已,几个庄头自然是又气又心虚,他们虽然敢弄鬼,却是不敢诽谤主人的,只得把这笔账统统算到了吴庄头身上。

    只不过一众庄头也以为,林超不过只是在庄子里的做些文章,发发气也罢了,后头还是照旧宽厚待人,没成想这厢才在算账,而且还不是虚张声势的那种算账,还真的是连村子里的粮库都给打开,从最底下翻起来,看看麦子的新旧及成色,一一清点库存,按照账册评估历年的亏空,顺便修缮加固道路和村外的院墙,又挨家挨户检查院落和屋顶,实在残破不堪的,也就顺势修补一二。

    冬日风雪大作,北风呼啸,除了庄户人家身上的棉衣,盆中的炭火,就还是只有头顶上的屋顶,和厚实的墙壁,才能抵挡得住这寒风刺骨,一番行事下来,自然是引得佃户们交口称赞大老爷仁慈。

    几个庄头私下里却都叫苦不迭,只是也意识到这位小主子动了气,是真的,另一方面想要借此机会清算旧账,直接绕过了庄户,自己来收复人心,也是真的,却是再也不敢再小看了。

    自一入冬,凡大雪十数日,大雪盈丈,冻死者相继於涂,越往北走,东北一带,雪深寒冷,多地甚至还有人有陷雪死者,故此也多有北人到南方逃难的,一时许多难民涌入上京城,京中凡是富户、有公爵的府第,都设了善心粥棚,施粥并发放棉衣木炭米粮基础生存之物。

    半夏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家的。

    出门了十多天,这孩子明显是累到了,双眼里全都是倦色,只是虽然脸上肉少了些,个子却窜高了些,只是回话的时候,他还是难以舒展眉头:“二爷,当日您把我留在城里,就让我专门等大雪后,才四处在贫民区、墙根张贴招收佃户的告示,只是此举未免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于您的名声不好,何不就干脆拿个几百两银子去粥厂,吩咐他们做善事就罢了,或者亦和其他人一半,设个粥铺也行啊!”

    林超摇了摇头:“年年都有来逃难的北人,年年施粥,又有什么用?管得到一时而已,天气冷过了,这波人大部分又返还原籍,少部分分流到通州大兴河北一带,只是等明年冬天,再来一遭罢了,城里人倒想买好名声,只是舍米舍粮,也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根本不是长久之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啊!”

    半夏若有所悟:“虽说咱们村子里有地,可这批流民成千上百,我们庄子里哪里容得下这么多?真来的人多了,只怕也是人多地少,不够分啊!而且爷也要思虑到,流民中多是北人,行事粗犷,心思简单,大部分人只会放牧,不会种地,和其他佃户,也怕是合不起来的。”

    林超冷笑一声:“哪里不够?不安分的不是都赶走一批了?而且他们不是不会种地,而是没有地给他们种罢了,再不够就再买地就是,人少地多,这也是南方北方都有的通病了,这个恶果早有一天会爆发的,况且其他几个庄子里,刘大哥带着你妹妹他们也在查账呢,真有什么事,我是再不姑息的,也好叫他们看看,奴大欺主,已经到了何等恶劣的地步!主子都宁愿用外头那些不知底细的,也不愿意从以前的老人中选人,也够给他们个教训了!况且就是要这样身强力壮的,我有旁的用途!”

    一提到玉竹,半夏忙又跪了下去:“小妹年纪小不懂事,给二爷添麻烦了。小的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林超垂下眼帘,好半晌才慢慢道:“教训二字,也实在是太过了,只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敌友未分,就先行仁慈之心,却是对自己的残忍了。”

    半夏头埋得更低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林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先回房休息。

    半夏行过礼转出堂屋,回了自己的房间,许是知道他今日会回来,屋里家具明显都是被擦拭过一番,被褥也整理过了,一看就又厚又软,屋子中央,炭火烧得正旺,只需要一关门,满城的风霜雨雪,皆会被挡在门外。

    只是枕头上却放了几张薄纸,半夏心跳如鼓,他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了,连拿起卖身契的手指都是颤抖的,屋内烛火很亮,纸上的字,他看得很清楚。

    这两张都是卖身契,只是这卖儿鬻女,终究不是好事,所以就连这卖身契,都是委婉地写作出舍书,头一张就是自己的:“立出舍书。广东陆丰县曲清村人亲父吴庆,今因年岁不能丰熟,并无依靠,口食难肚,将三子吴阿七,年十岁,生于十一月廿二日,申时降生,情愿卖身为奴,交接之后,任凭教训。倘若夜晚山水不测,亦是各从天命。如有亲戚哄(骗)逃拦走失,要亲父寻还归,两边情愿,各无悔,永远存照。当付身价洋十两正。恐后无凭,立此并照。”

    半夏本以为自己会泪流满面,可他看完通篇,眼睛也只是干涩了一下,却没有一丝的泪意,他唯一的感受居然是,原来自己原来是姓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