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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沈氏院子里的莲子姐姐来传话,收拾东西预备赶路,那些笨重零碎的都不要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底了。
早上去正院请安,安澄和安湄每人得了一个羊脂玉吊坠。
安澄看着手上雕刻了桃花的图案的玉坠,又看了看安湄到手就立马交到她乳母手上刻着桂花的玉坠,一眼就知道是安林二老爷的手笔,安澄生在二月末,安湄生在八月初。
单从礼物上看来,安林二老爷就很有点浪漫情怀,反倒是沈氏不怎么注意这个。
“这是老爷叫人做的,你们姐妹一人一个,淑姐儿那个石榴花的放我这里,等着到了京中给她。”
沈氏含笑看着安澄拿着玉坠把玩,叮嘱道:“仔细别摔了,这是你们姐妹第一个同样的首饰呢。”
“是。”安澄点点头,然后才把玉坠交到身后乳娘手上。
沈氏对安澄从来都是疼爱的,可是安澄上辈子社恐又宅,与人交流少的很,有时也知道沈氏偶尔殷切的目光是希望她多说几句,可安澄总不知道说什么。
“我很喜欢。”想了想,安澄又干巴巴的加了一句。
沈氏知道她的性子,无奈的笑笑。
倒是安湄的乳娘,拽了拽安湄的袖子,提醒安湄开口。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六姐姐啊?”安湄说话还不大明白,但是也能听清了。
“湄姐儿,你看外面的树,等叶子落尽了,咱们就到了家里了。”沈氏对这个孩子也很有符合身份的耐心。
“女儿知道了。”安湄其实也没听太明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外面的绿油油的树,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无休无止的问。
小小的三岁孩子,已经开始学习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能做什么事了。
安湄年纪还小,她的话哄过了也就算了,刚刚乳娘的举止倒是让沈氏注意到了。
“如果我没记错,王乳娘和郑乳娘都是蜀中本地人吧?”沈氏问的是安澄和安湄的乳娘。
安淳的乳娘在五岁的时候就辞退了,有些人家会让乳娘一直跟在主子身边,可沈氏不喜这样,怕奴大欺主。
但是安澄安湄年纪还小,原本还能再等一两年的。
只是她们两个都是生在蜀地的,乳娘也是在就近选了老实本分身体健康的,如今安家举家搬迁京中,这两位乳娘并没有卖身,在这里有家有子的,就不好让人骨肉分离。
看两位乳娘跪在地上,沈氏带着笑,客气的让她们起来道:“把两个姐儿从小带到如今,你们辛苦了,现下我们要回京,总不能叫你们跟着离乡背井,等过了这两天,把该交代的活都交代了,你们就每个人到账房那里领一百两银子家去吧。”
“是,多谢太太慈悲。”安澄的乳娘应答得的很痛快。
“太太……”安湄的乳娘却犹豫了。
安湄人小可三岁年纪也能听懂话了,登时就从椅子上跳下来,险些摔了,直钻到乳娘怀里,“我不要乳娘走!”一句话的功夫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郑乳娘也抱着安湄软软小小的身体,为难又不舍,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不敢当着沈氏的面掉下来,“太太……”
原本在廊下站着,等着请安的周姨娘听到里面的动静也站不住了,走进来先给沈氏行了礼以后,想要把安湄抱起来,“湄姐儿,咱们不闹太太,跟姨娘……”
“不要,乳娘,乳娘……”安湄哭的撕心裂肺的,一手还推着周姨娘,生怕她把自己抱走。
安澄得说,自己都看愣了,来到这里四年,沈氏规矩大,她还真是头一回看到这撒泼打滚的架势,更何况是在刚刚还乖巧懂事,更多时候都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十妹身上。
古人都早熟,比如安淳,六岁的年纪,行礼问好,言谈举止,都很有分寸了,这还是沈氏看他身子弱,没有严格教育的成果。
平日里安湄私下在自己院子什么样她不知道,但是往常见面,别说见到沈氏,就是见了她,也是温顺听话的,今天这一出是真被刺激到了。
周姨娘看着女儿哭的发抖还不忘抱着乳娘,嘴里含含糊糊的不要自己,不知道是羞是气,只觉得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主子丫鬟目光都胶在自己身子,不由得手上多使了两分力。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别在太太这里……”
湄姐儿哭的更凶了。
安澄看着哭的脸都红了嗓子也哑了的十妹妹和下手越来越重的周姨娘还有抱着十妹妹不撒手的乳娘,想要开口阻止,却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沈氏。
沈氏看着下面旁若无人哭闹成一团的三个人,冷着脸放下了茶杯,看了一眼荷叶。
心领神会的荷叶替沈氏开了口,“哭什么哭,正院也是你们哭哭闹闹的地方?眼里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太太了?”
历来都是荷叶去各院子给姨娘们传话的,周姨娘对荷叶也有两分忌讳,再看到沈氏面无表情,知道自己做的过了,赶忙强止了眼泪,讪讪的住手跪下,“太太息怒。”
乳娘也跟着跪下,只剩下安湄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在安静的屋子里更加明显。
乳娘心急的想去捂着安湄的嘴,又不敢真的这样做,只是恳求的看着沈氏,“太太,十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您别怪罪……”
荷叶不等她说完,就拦了她的话,“太太还没开口你插什么嘴?十姑娘也是太太的女儿,她哭了太太只有心疼的哪里会怪罪,就是怪罪,那也是怪你没把姑娘照顾好。”
“荷枝,你把十姑娘先抱下去。”沈氏到现在才开了口。“淳哥儿,澄姐儿,你们也都回去吧。”
“是。”安澄安淳齐声应了,然后慢慢退出来,谁也没看到扭股糖似的粘在乳娘身上的安湄到底能不能被抱走。
李姨娘一直在廊下等着淳哥儿,看见安澄了,连忙笑着招呼,“澄姐儿也出来了?现在秋老虎天热,姑娘来来往往可要好好打伞。”
“谢谢姨娘惦记。”李姨娘每次见了安澄,只要是有机会的,总会说上一两句这样的话,安澄每次回的也都是同样的话。
“妹妹回去叫人煮一碗甘麦红枣汤喝。”安淳回头,也跟着说了一句。
这让安澄有点惊讶,平日里,安淳很少和自己多说一句话,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避嫌呢,或许作为安家两房唯一的庶子,身份敏感,李姨娘和安淳,都是活的很小心的人。
“谢谢八哥惦记。”安澄觉得还应该再多说一句表达自己真的领情了,“八哥也是。”
安淳点头,“好。”比起安澄,安淳其实才是真的身体不舒服的那个。
回去路上,李姨娘担忧的看着安淳,摸了摸他的手心,心疼的厉害,“您手心都凉了,嘴唇也白了,要不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没事。”安淳笑着安慰自己姨娘,“就是里面吵吵闹闹的,我心口不大舒服罢了,回去咱们屋里不是还有珍珠粉吗?我吃点就成,或者姨娘也给我煮碗甘麦大枣汤压压惊就好了。”
“行。”李姨娘就这么一个命根子,自己又没主意,安淳说什么都是行的。
正院里,安湄还在抽抽搭搭,抱着乳娘不撒手,“我不要跟你走……”
荷枝看着沈氏的脸色,自己也有点着急这十姑娘今天任性过了,可是主子好坏也不能由她来说,只能想方设法的哄,“十姑娘乖,奴婢这里有窝丝糖,还有九连环,翻花绳,去隔壁房间,奴婢陪着您玩,十姑娘不是最喜欢了吗……”
乳娘也半哄半劝的,总算让湄姐儿松了口,被荷枝带走,临走前还不放心的不住回头去看乳娘。
周姨娘心酸的又差点要落泪,只碍于沈氏,才捂着帕子狠狠擦了一把。
屋子里安静了,沈氏才开了口,先看着乳母,“我本是好意,不愿你骨肉分离,抛夫弃子,怎么反倒成了恶人了?”
乳娘听这一问,眼圈就红了,重重的磕个头,“夫人有所不知,我那儿子,之前一个风寒没留住,都死了半年了……我日日在府里当差,我男人耐不住寂寞,已经……剩下的话太腌臜,也不好对太太说的。”
“奴婢如今除了府里,是真的无家可归无路可走了,也是真心把十姑娘当成自己亲骨肉去看的!求求夫人,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出了府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乳娘哭的真心实意,磕头磕的额头上一片红印子。
周姨娘看着乳娘,几乎恨得牙痒痒,她本就是二老爷任上纳的妾,地道的辣妹子,只是太太看的严,不敢造次,现在胸口一股又一股的火,只想揪着乳娘狠狠甩几个耳刮子,看她还敢不敢抢自己女儿。
沈氏看着周姨娘气的眼眶都红了,还知道畏惧着自己不敢开口,低头喝了口茶,“周姨娘,你站起来说话吧,乳娘是奴婢,你还是半个主子,哪里用得着和她一起跪着?”
然后也不看明显神色一喜的周姨娘,反而对着乳娘更加和煦的开口,语气里透着些真实的怜悯,“孩子什么时候走的?我竟不知道。”
乳娘提起自己孩子,拿帕子擦了把眼泪才又开口,“实在是走的日子不好,撞上了咱们府里九小姐的生日,哪里敢来说给太太添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