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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六年十一月廿三,帝因心疾崩于灵奉寺,众医回天无力,太子珷悲不能持,重病三月。群臣惶恐,幸太子珷天命所归,得继大统。
先帝骤崩,归于五行。号为广帝,安于南陵……”
不见天日的所在,不见天日的卷宗,明知笔下所书并非实情,可谢太傅仍然还是将这些毕恭毕敬的记下,将暗格中那原本的卷宗替了下去。
“如今是隆裕元年了啊,哈哈哈哈……”阴森森地沙哑笑声从谢太傅身后暗处传出,谢太傅连忙将替换下来的卷宗藏进了袍袖中,就像是怕被身后的人影看见似的。
急急一拜,谢太傅离开了。走前,还不忘将笔小心翼翼地搁置在了砚台上。
而此刻未央大殿内,轩辕珷很烦躁,原因无他,左丞自他登基以来,上奏他到了大婚的年纪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他又岂不知晓这班人的心思?
可眼下,他虽是能够亲政,但之前交出的兵权却是在丹公公他们一帮人的手里,要他大婚,下一步,可不就是等了有能继位的皇子后再解决掉他吗?
“先帝驾崩,朕身为人子,又岂能不守孝义,朕决意为先帝守丧三年,左丞大人,此事就此先行放下吧。”
轩辕珷低了头,脸上也突然现出一副凄然之色,这些时日,因着重伤初愈,继位大统众事庞杂,他消瘦许多,此刻,倒愈发显得他是为先帝的崩逝而哀恸。
闻言,丹公公虽是不悦,却也只好俯下了身子,听着众大臣异口同声说着“陛下仁孝”,拿着拂尘的手颤着,头回被人忤了意的感觉,真是不爽。
与此同时,康王府里,轩辕琲还在书房里做着她的课业,本来她可是在云鸠院那里同公仪绯下着棋,谁知聿清临就从宫里头出来,平白无故地给她带了许多课业不说,还“抢”了她和公仪绯的那局棋。
而云鸠院里,刘时,公仪绯,聿清临围坐于茶案,只有他们三人,不见侍女,小厮,就连雁夫人也是被刘时方才请去了风雎阁。
“什么?广帝是新帝所杀?!”聿清临瞪大了双眼,手里的白瓷盏被他一个错手打翻在了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杀父弑君,他只不过是临时有事请辞了几个月的光景,轩辕珷怎么会作出这等事来?或者说,他已筹谋了许久。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刘时和公仪绯的安危。当时事发突然,两人见轩辕珷重伤身危,当即便冲入了大雄宝殿内,随后丹公公也带着灵奉寺的几个僧人们赶来。现在想想,无心的一眼,倒是给人落下了颠倒黑白的口实,若真要追究起来,他们两个恐怕是百口莫辩。
但如今他们二人现在倒也平安无事,料是轩辕珷的授意,可是,来日方长,归根究底,没有人比死人更令人放心。
“聿先生,若是我二人出了事,还请您看顾好他们。”刘时说着,竟连同着公仪绯一同向聿清临深深跪拜。
这一跪,是为不舍,是放心不下。雁夫人,谢瑾和许赫于二人而言确实是可生死相托的人,可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
多一分危险,便多一分牵连。康王、太傅、汉国,无论是哪一方,二人都不会让他们涉险其中。
静默了许久,聿清临好似在犹豫,他那素来轻看三千浮尘的双眸盯着刘时看了许久,最终他伸出双手,将二人从地上扶起。
“谢瑾和许赫呢?当真不告诉他们两个吗?”
刘时听聿清临这么一问,脸上竟是释然的一笑。“新帝将他们一个调去做了太常寺丞,一个又是刚刚上任的直突都督……”
话说至此,刘时恍然想起了前些日子他被传召入宫的情景。
“刘时,你当真要抗旨,也不愿入朝为官?”
“皇上,您有谢瑾和许赫已经足够,小民文武不堪大用,能随侍康王殿下已是福分。”
他毅然拒绝了轩辕珷,仍旧是老老实实地在康王府里当他的伴读。
看着聿清临脸上乍然闪过了一丝迷蒙,刘时摇了摇头,右手又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新帝还是太子时,曾常常来康王府小住。虽然那时大家也都不过是垂髫幼童,可他言谈中已颇见仁慈,我相信,他会是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明君。不管他当初为何会作出那般举动,玄国需要他……”
又是沉闷了半晌,直到聿清临的手指再度无意触及到了腰间那个荷包,?他若有所思。
仙道合该远嚣尘,一朝错看,一朝慈悲,染遍一身纠葛,如今才发觉,是不是有些晚了呢?
“好,我答应。”
另一边,灵奉寺内,净生大师圆寂,新的住持也被选出,那人是真智的师兄,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
“我没杀师父,我怎么会杀师父?!”
后山静心禅院里,真智被一众僧人乱棍重打,雨点般的,竟是下手于处处的要害。
“阿弥陀佛,师父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徒儿?”
笑嘻嘻着,如若一尊弥勒的喜乐慈悲,真智的师兄,灵奉寺的现任主持一脚踩在了真智的手上,力道慢慢施加,来回碾覆,明明是痛苦不堪,可真智却是一言不发,直咬着自己的手臂,咬得渗出了血水。
“不交待那白琉璃法珠的去向,可别怪师兄不念同门情分!”
主持一手提起了真智的颈后衣矜,将他半提了起来。衣矜几乎如绳索般地深深勒紧了真智的咽喉,他感到一阵腥甜。
他突然明白师父坐化前,为何执意让他离开,又是将那白琉璃法珠施以梵门秘术融入了他右臂的血肉之中。
只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
慈悲,大善,可笑至极,口口声声说为世人,到头来也是只为自己。
真智拼命抬了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呼的声响,主持还以为他是想通了要交待,便也将手松了一松。不料,真智却是对着他的脸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水,血水中,还有一颗折断了的牙齿。
“嘻嘻嘻,阿弥陀佛,那就听凭师父他老人家的遗愿吧!”
被喷了一脸污秽,主持不恼反是喜乐之相愈显,笑呵呵地,也不管真智伤势如何,是死是活,直接揪着他破烂不堪的缁衣,将他拖行到了一个被打开的地牢的小小的入口前,手上力道松懈,真智就这样被他投入了那所谓的地牢。
入口关合的一刹那,凭着丝微弱光,昏睡过去前的最后一眼,真智瞥见了眼前有一尊石像,没有五官的无面佛像。
又是到了更漏将阑的时候,轩辕珷却还在寝殿里批着一道道奏章。倒不是因为这些个奏章急需答复,而是只有他让自己忙起来,忙着批这些奏章才不会让自己胡思乱想。
他不明白,明明是给自己种下了同命蛊的母蛊,又是亲手了结了被种了子蛊的广帝的性命,缘何他竟是平安无事?
那日从心口和腹部伤口处喷涌而出的鲜血,失血后的寒冷,虽是一瞬,却非是幻觉。
心里想着,手里方才疾行如风的笔也渐渐缓了下来,直到他批完了这最后一道奏章。
“你们都退下吧……”许是看了太多的奏章,轩辕珷感到左眼一阵酸涩、胀痛。他向着殿内的宫女摆了摆手,示意了她们。
今夜这殿里的宫女个个都格外地娇艳,如若不是有心安排的,平日她们绝不会如此放肆。毕竟先帝在时,他可是最为痛恨这样的媚莺流燕。
“皇上,臣在外间。”一旁下首随侍的许赫见轩辕珷有了倦意,自己便也作了个稽,先行退下了,今夜,是他值宿。
“嗯。”一边听着许赫的回话,轩辕珷一边抬起右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左眼,并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待许赫也退下去了外间,宫娥们又是吹熄了殿内的灯烛一个个也退了下去,轩辕珷这才像往常一般直挺挺地瘫倒在了寝殿内的龙榻上,连身上的袍服都没脱下,他便感到一阵昏沉沉的。
这可不是要入睡了时该有的感觉,而是他在忙了一日朝政后的头昏脑胀。
将睡未眠,欲醒却又睁不开眼。在刚才感到左眼酸涩后,他揉了揉,并没有什么效果,现在,反倒是隐隐作痛。
莫不是他这只突而被医好了的左眼,又要瞎掉?
丝丝缕缕的疼痛,随着时辰的推移,没有要消失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的加重,彻底搅了轩辕珷的朦胧睡意。
可是,现在的这点痛,又怎能和他当初的挖眼之痛相提并论?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深沉的声音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果不愧是玄国的一国之君。”
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当年,他步入艳渊台,犹豫再三是否要将手中匕首刺下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在一旁蛊惑着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一声声的迷乱,一声声的催促,鬼使神差的让他当时已经定了杀心。
只是,许赫的及时出现,也让他当时没并没有下手。可这杀父弑君的大错,他却还是在三年后铸下了。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一个利落翻身而起,顺带着抽出了悬在榻边的剑鞘中的剑。
一片黑暗中,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声,再无其他的声音。
许是怕惊动在外间值宿的许赫,又想着自己可能是太过劳累,一时梦魇了也不自知,轩辕珷又将剑放了回去。
剑归于鞘,万籁俱寂。那个声音却是真真切切地又再度在他的耳边响起。
“吾便是你啊,轩辕珷。”
轩辕珷没有回头,因为他从铜镜中瞥见,有一个和他生的一般无二模样的影子似的人正站在他的身后,贴近了他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