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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中秋佳节近了,临川虽是连遭战火肆虐,没落了昔日繁华,可到底也是一年才有一回的人聚月圆,临川郡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的,倒比往常多了许多人气。
刘时和雁夫人一早就从附近的一户庄子上买下了几筐上好的蟹子备下了,又特地从附近的酒坊里买了十几坛的好酒,除了挑出其中顶好的留予轩辕琲等人,其他的便一概打算分给府中家丁,护院。
轩辕琲平素倒也不怎么爱吃这一味,只是到了中秋之日,不大快朵颐几只,再饮上几盅当地有名的冰泉酿,大家围坐在一起,吃上几块月饼,猜几道灯谜,总归是不应景的。
可细想起来,哪怕还没到八月十五,轩辕琲便已开始觉得乏味。
往年,陪着她看花灯猜谜的人,都不在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会是你害死出伯……”
秋来多雨,渐生薄寒。今日也正是因为有雨,轩辕琲这才在书房里,看了一天的书,写了一天的字。
但她的心,这一天都完全没在书上,笔上,字上。
聿清临走前留给她的课业,她拖拖拉拉地,到如今也才不过写了一半,这一半里,有她写坏了的,还有她按着王小良的头让他帮着写的。
“为什么……为什么……”
同样的三个字,哪怕在当日坐在离开邺城的马车里时,她就已经自问过无数次,可到如今,她的心中依然没有一个答案。
恐怕,也不会有答案。
饱蘸了浓墨的笔尖因着自身笔杆被轩辕琲握在手中僵持在半空,此刻,随着轩辕琲右手莫名的微颤,一滴墨即刻便从笔尖处低落,没多一刻的停留,恰恰落于正写着的一张课业的正中,染坏了快写完的一张字不说,墨汁洇染,一连透过了几张宣纸。
“烦死了!烦死了!”狂躁忽起,轩辕琲将手中的毛笔丢在了一边,将染了墨的课业用力地揉成了一个纸团扔在地上,就连被透过的墨牵连的几张纸也同样没免得了这般下场。
“死芋头!留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课业,本王不写你能把本王怎么样?!哼!”
轩辕琲嘟嘟囔囔着,可巧外头的雨也停了,她干脆就彻底撂下了混水摸鱼完成了不到一半的课业,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康王府。
她可不是在“逃课”,“逃学”,除了文武两边的课业,聿清临还交待了她,让她学会如何收敛自己暴躁的心性。
聿清临说,不管她是不是康王,她都是一个人,既然是人,就不该让自己放纵成一只伤人的猛兽。
而王小良说,与其拿院子里的木桩出气,伤身伤己来发泄怒火,不如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这也是为何,刘时和雁夫人居然放心她一个人大摇大摆地从王府里跑出来的原因。
她有武艺在身,也不是迷迷糊糊不辨方向的小孩子,远远地派几个护院跟着,任由她出去耍,稳一稳心绪,何乐而不为呢?
可刘时和雁夫人不知道的是,轩辕琲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也算合身的女装,换在了身上,便这样从后门溜了出去,派出来的四五个护院,一个眼错不见,还当是隔壁几户大院人家的女儿,有的想多了些,更是以为自家王爷喜欢上了那女儿家,一个个特别识趣地都找了借口没再跟随,竟是没有一人,认出来那背影是换了女装的轩辕琲。
今日是八月十四,哪怕是最近雨水频繁,也碍不了街口花灯长廊的搭建,临川郡守先前已问询过了聿清临,知晓中秋时是个老天开眼的大晴天,这才放心着了人手在主街搭起了灯廊。
也是因为如此,轩辕琲还特地准了夜市的开放。
明日即是中秋,灯廊里已然先挂好了从街头一直延续到街尾的各式花灯,虽然远远不及邺城里宫灯那般小巧玲珑、精致华丽。样子左右不过是粗线条的荷花灯,兔灯,红果灯,最是精巧的,也不过是个面目只能依稀分清五官的童子骑鲤鱼形制的花灯。
可这些是轩辕琲在邺城几乎不曾见过的,每年的灯会,总是因为要去宫里依礼拜谢圣恩而看不到,偶尔远远看上一眼,也都是宫里头见惯的式样。
上回她有好好地走马观花地看过那么一回花灯的时候,还是她初次见到公仪绯的那年。
因着近来充沛的雨水,修修停停,好事多磨的灯廊从头到尾都被丈长的不透水的油布给盖了个严实,只待明日十五一至,主街上才会生就那让人炫目的艳色。
可八月十五的浓厚烟火气不比需要遮掩的灯廊,在主街两旁,各样的摊子已早先摆出来了三四天。天色渐沉,时辰将酉。四通八达的主街小巷,陆陆续续地便有一个接一个的摊子摆了出来。
人也远比平常多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这里热闹非常,分明不会是白天里冷清清的临川。
而这边,轩辕琲便顺着主街直行,一路上左顾右盼,远在异乡,这热闹,在她眼里,倒也十分有趣。逛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轩辕琲也忘了,她时从哪个摊子买来了个将军模样的半面面具,即刻便戴上了,也不嫌不方便。
可也只看了这么一回儿,她便开始兴致缺缺,手里拿着一块刚买的芝麻糯米糕,吃了一多半,也不愿再吃。
她觉得这块糕真苦,要是出伯还在,不用问,看一看也一准知道哪家的糕饼最合她的胃口。
“且说上回说到……”人来人往的人群里,突然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阵响锣鼓点,被吸引过去的人群波动,轩辕琲索性就一同跟了过去。待走近了,挤到人前去,才发现,原是演傀儡戏的。
轩辕琲来的不早也不晚,她落座的时候,好戏才刚开场。
“上回说到,那北疆狼兵来犯,一个个生的那是凶神恶煞,虎腰熊背,天生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就和那豺狼一般,要不怎么就都叫他们狼兵呢?!”
讲到这儿,小小的傀儡戏台上充当幕布的一块半旧的红绸被一条由几束细竹篾缠成的短杖一下子掀开了。
不过一人张开的手臂來长的简陋戏台上,已有几个预备好的被细丝吊着的傀偶在那里互相“打杀”起来,一方是裹着黑布,手里拿着纸糊竹篾做成的“大刀”的士兵,另一方却是裹着几块零碎毛料,还用绿豆作了两只眼睛,骑着用涂了墨的纸剪成的“狼”的所谓“狼兵”。
轩辕琲笑了笑,是了,这傀儡戏讲的,大概就是当年北疆和玄国当年的战事。她虽没亲眼见过,可她多多少少从太傅和谢瑾那里听过。
战况激烈,北疆狼兵,无论男女一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以一敌十的勇士,他们的首领更是有力能扛鼎的勇猛,可他们玄国有一代战神─白袍将军许蛟。
听着听着,席上的轩辕琲便支起了一条腿,一手搭在支起来的腿上,一手自拿了这戏台旁边茶水摊子叫来的一壶茶汤,饮了一盏,时不时还要抓起一把蚕豆,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好!!!”
这傀儡戏演得热闹,台下的都纷纷叫好,其中声音最大的,莫过于轩辕琲。旁边的人,不时也向她这边看来。
轩辕琲的这副姿态作派本是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她全然忘了,她今天可是穿了女装出来,旁边的人,有那么两三个老顽固的,看了轩辕琲这样子,都摇摇头,嘴里嘟囔着什么。可轩辕琲,整个人都一心挂在了傀儡戏上,莫说不在意,便是听都没听见。
“那狼兵的头头,名唤‘舍虎’。两军对垒,只看他手提一把带血弯刀,左劈右砍,就好似是在斩瓜菜一般,这便风风火火杀了过来!
就在这时,只见天上闪过一道白光,随着一声龙吟,一个银亮亮的枪头,甫地直刺向那舍虎咽喉。
那舍虎连连退后,许蛟许将军从天而降,持着他那杆‘银虬’在手,乘胜追击,挑,刺,穿,拨,一招接一招,一式接一式地不给那舍虎留半点余地!!!”
随着说书人声情并茂的讲述,傀儡戏台上,便同时有一尊极其精美,穿着白绸,缀着贝片为甲的傀偶降了下来,在紧密雨布的锣鼓点中,他手里那掌长的裹了一层锡箔还缀了个小铃铛在上头的“银虬”,真就是一下接一下毫不留情地直刺向他对面那裹着毛料的傀偶。
“好!!!”
这一出傀儡戏,到了最精彩的部分,不单是台下坐席上的人们,连带着两旁摊子或坐着或站着,或是骑在大人肩头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拍手叫好的。
轩辕琲也不禁使劲地一边鼓掌喝彩,一边站起身来。嗓门洪亮,她身后的几个男子的声音都不见得要比她响亮。
然而,也正是在这时,一只酒盏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在傀儡戏台上砸了个粉碎,碎瓷片连带着原先盏子里的残酒,崩了一台子和那演戏的老人家一身。
不等看得正在兴头上的人群开始骂骂咧咧,就听见从那酒盏砸落下来的对面酒馆的二楼上传来了一个慢悠悠,毫不在意的声音。
“哈哈,便是玄国战神又如何?还不是到头来,来块死人骨头都没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