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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九月,重九佳节。整个邺城都热闹非常,哪怕是先前逢上了枯旱霜蝗,朝廷又是一波波地征税征人。可这些,丝毫不影响邺城上下重阳节的气氛。
即便,是有不过这重阳的,也一早都被打发着去了北郊回避。
不同以往,邺城上下,都知晓,玄国九月,重阳之日,天子大婚。
这母仪天下,一国之后的人选,自然是左丞家的小女儿褚非然。
现如今,全邺城的人乃至整个玄国的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被瞒在鼓里的,只有两个从梁国来的外人─夏正德与夏婉。
轩辕珷等人,寻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说是婚期正逢着郊祭大典,正好遵循“旧俗”,先一步将这对梁国来的宗室兄妹好生生地送去南郊。待从皇陵旁的宗庙祭祀完毕,“轩辕珷”便来找夏婉完婚。
可怜可叹这夏正德和夏婉,两个都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头,两个高高兴兴地一早就乖乖地乘了马车,等在了南郊。
南郊除却有重兵把守的皇陵和宗庙外,人烟稀少,就连夏正德和夏婉等候在内的棚庐也是最近一月才修葺完工的,服侍的宫人,器具,装饰,无论是哪一处,都是万万比不上邺城皇宫的。
自骨子里头本就喜好奢华的这对宗室兄妹,一向挑三拣四的性子,在这时候也没见有多少收敛。
目中无人地,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已经将整个玄国都握在了手掌心里。
而与此同时,真正的天子婚仪早已在邺城皇宫中开始许久了,一身华贵大婚后服的褚非然,一手被轩辕珷轻轻握着,一边被宫人女官稳稳扶着,从太宁门走过了漫长的宫道,一步接一步,接受了宫道两旁文武百官们的朝拜。
到如今,终是来到了未央大殿前。
华衣罗裳,凤冠凝璧。褚非然却从不觉得这一身有什么好,穿起来这般沉重,这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或许,邺城中的每一位适龄女子,她们都想过要入宫,想过要与眼前这俊朗的年轻君王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可她却从未有过一丝艳羡。
褚非然,第一次尝到了拥有却不欣喜的滋味。
“这时候,谢瑾他们应该到南郊了吧,希望一切顺利。”
望着未央殿下乌泱泱的大臣们,仿佛提线木偶似的一下接一下的随着司仪口中莫名的唱诵的朝拜,轩辕珷面无表情。
大婚确实是一件喜事,即便他是个平凡人也该高兴极了。可他这手里握着的,并不是他的挚爱,她也未必见得有那么几分真心爱自己。
他与她,甚至也只是在左丞府上见过匆匆一面,说到底,这一场大婚,最初也不过只是他与左丞之间的一个交易。
非然为后,左丞便助他夺下丹公公一派的兵权。
轩辕珷想着,隐隐开始觉得他的皇后,这名为“非然”的禇家姑娘有些可怜,派了暗卫探听来的消息说,她自幼多病,便被养在了北郊桃花林里的一处宅子里。
什么仙人赠花,梦桃而生,轩辕珷可不信,他想,说不定这非然许是见不得光的外室所生,又或是从别处抱来。
奇怪的是,这种总该有些蛛丝马迹留下的渊源,那些暗卫居然没查出一丝半点来。
想到这儿,轩辕珷突然留意到,他手心里握着的那只手,不知不觉已出了一层薄汗,余光看去,手持羽扇的褚非然的身子,已经开始有些站不稳了。
可司仪的长篇大论,众臣们的大礼也还没有结束。
轩辕珷稍稍偏过头来,原是想让随侍的谢瑾去暗里提点一下司仪的,可这一回头,他也才恍然察觉,今日,谢瑾他并不在皇宫。
可也正是这一瞥,他瞥见了羽扇后,那有些摇摇晃晃,困得已经要睁不开眼的褚非然这等模样。
轩辕珷忍俊不禁,轻轻地拉了拉褚非然的手指,褚非然这才强打了精神,费力地睁开了双眼,好在她一直手里擎好着羽扇,她这困得七七八八,翻白眼的不雅失仪之举,才没被这阶下的文武百官们瞧见。
不经意的一瞥,不经意的一笑,这一点一滴,都被阶下离得近的几位大臣瞧得仔细。
升格成了国丈的左丞大人,一面尊崇着礼数行礼,一面得意扬扬地朝着一班武将看去。
他原以为,自家小女儿非然长年被他养在北郊桃林,礼数仪态上不比诸位世家贵女,再者,又是轩辕珷忌惮却又不得不联手合作的重臣之女,轩辕珷会因着这两点缘由,而厌恶非然。
可如今看来,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多虑了。看样子,轩辕珷与非然会是一对恩爱的帝后,非然不会受委屈。
那么,同时身为左丞,他自然也会尽心竭力地辅佐轩辕珷。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亦是他身为人父,自甘为爱女所做到最好的一切。
与此同时,冒做了“轩辕珷”的谢瑾,这才慢腾腾地从宗庙中出来,这个把时辰间,他同太常寺的几位同僚,大人,外加许赫,一直侯在宗庙里。
刚才有几个小内侍来报,夏正德喝醉了酒,眼下正闹酒。
很好,他们今日便是等待这一个成熟的时机。原本谢瑾还怕这夏正德不醉,特地还在酒里落了些让人易醉的药粉。
此刻,不耐漫长的等候,目中无人的夏正德在席位上,已是自斟自饮地喝了个酩酊大醉,眼下,正东倒西歪,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拿羽扇扇风的夏婉。
“婉……婉儿……嗝!怎么有两个婉儿?!”
因为酒醉,夏正德脸上晕了三团酡红,正是两边的脸颊和尖钩似的鼻尖。口齿不清地,他两眼使劲地眨了眨,想要看清楚眼前的夏婉身影。
只不过,饮多了加料的美酒的他,无论如何,眼中天旋地转地,也还是只有重重叠叠的夏婉。
“兄长,你胆子也真不小,眼看着那轩辕珷就快来了,你居然敢醉成这样?哈哈……”
夏婉停了手中的羽扇,嗤嗤笑着,这时候,她倒做作成了一派温柔贤淑,知书达礼的模样,将原本用来掩面的羽扇去掩住了自己的嘴。
可惜,就算这羽扇是大鹏的鸟羽制成的,也掩盖不了她那听着让人不舒服,令人作呕的笑声。
醉酒使然,夏正德骨子里头的劣根,逐渐占了上风,他耳朵里听着夏婉的笑声,眉头一皱,还当她是在揶揄奚落他。于是,这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夏婉面前。
“本王可没醉,就这几杯酒,算……算什么!便是那轩辕珷来了又怎么样?!”
说着,夏正德一边笑着,一边丝毫不顾旁人和礼数,直接就在夏婉身边坐了下来,不安分的手,熟门熟路地,从夏婉的肩头,一路上行,抚过了白皙的脖颈,最后两根指头,轻轻地钳住了夏婉的下颌。
这南郊候着轩辕珷一行人的棚庐伺候的宫人本就没几个,又都是些胆小怕事的,见了这光景,一个个竟都低了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啪!”
夏婉一掌便将夏正德那只不规不矩的手给打落了去,神色在此时也正了起来,站起身躲开了夏正德。
“兄长请自重些,这里可是玄国,你怎敢在本宫面前如此轻浮?”
这时候,夏婉居然好端端地,将羽扇擎在了手中,可一双流转顾盼的瞳子,已再三泛起波澜,此刻,正不住地朝着席上晃悠悠的夏正德使着眼色。
纵是眼前盛装的妙人儿重影不清,可夏正德也知会了夏婉的意思,甚是不耐烦地朝着四周那些宫人、内侍摆摆手,随口说让他们去看看不远处的宗庙轩辕珷一行人到了何处,即刻就这样打发走了他们。
这碍事的闲杂人等一走个干净,夏正德便起身,一把从夏婉身后将她揽在了怀里。
“兄长,你可真是饮得多了,醉成这副模样,手软脚软,不然怎么这就要倒在婉儿身上来了?”
夏婉“挣扎着”,半推半就,反是让夏正德一双手臂将她圈得更紧。被美酒释放了不正的心性,夏正德开始嘟嘟囔囔起来。
“婉儿,你今天真美。真的……真的很美,你不该叫我什么兄长,百多年了,算什么兄妹,便是按着我梁国风俗,若不是太子提议让你嫁来玄国,你早该是本王的正妃了。”
说着,被翻涌的酒意开始折腾的夏正德,开始嗅起了怀中夏婉的头发,不知道是染了什么的香气,既是让夏正德闻着鼻子痒痒的,心也是痒痒的。
而这夏婉偏偏怕着轩辕珷和众臣即将到来,如果众目睽睽下看见二人如此失礼荒唐,那今日的大婚可就要变刑场了。
夏婉一边小心躲着夏正德,一边却又不完全远离他。她知道夏正德是喜欢他的。
她是梁国边域的宗室公主,她的祖父,和梁皇的祖父,拥有一位共同的先祖。几乎从记事起,她便作为“人质”长于皇宫,直到她那记忆中的父王去世,她也再没回去过。
平素,这夏正德和太子夏正韬算是对她最好的二人了。原本,她以为,身为宗室公主,按着旧俗,她会是嫁给其中一人。不曾想过,她有一日会来到这千里之外的玄国。
她知道夏正德喜欢她,她也喜欢夏正德,可她也喜欢梁国的太子夏正韬。或许,那并不该称之为“喜欢”,说到底,她只希望能有一个值得托付终身,不会让自己奔波流离的人来依靠。
“婉儿……婉儿……”
夏正德这时候又跑来,搂住了夏婉。
这二人绝不会想到,这一幕,已被棚庐外只差一步就踏进来的“轩辕珷”给瞧了个仔细。
“梁使大人身子不适,你们还不赶快搀大人去好生休息?”
夏婉错愕间,听到了棚庐外的人如是说,她立刻擎起了羽扇,遮掩好了面容。
羽扇后的那张脸花容月貌犹在,却是羞愧,胆怯,战战兢兢。
那双眼,直至夕阳西下,大婚礼成,也没发现,站于她身侧的,是戴了鎏金假面的谢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