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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这卷所书的是临川这一季以来的收成和税赋,这卷是土产岁贡,这卷是人丁户目……”
临川康王府的正厅内,刘时少见的热情,脸上满是笑容地在家丁们方才抬进来一箱子卷轴呈简前走来走去,分外细心地给上首歪坐着的轩辕琲一一介绍着。
缘由无他,轩辕琲马上就要迎来她的成人礼,是时候该让她知晓身为王爷的职责了。
看着那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能将她整个人没进去的宗卷,轩辕琲感到一阵头疼。
“怪不得平日没见阿时得闲呢?一天天只在这正厅坐着……”
轩辕琲嘟囔着,整个人抱着手臂趴在了面前的几案上,眼睛随着走来走去,口若悬河的刘时也在不停地左顾右盼。
仿佛又回到了无涯阁似的,眼前一身云山蓝袍的刘时忽然就变成了那个摇头晃脑,手里拿着戒尺和书卷,满嘴“之乎者也”的谢太傅。
“唔……”还没开始看一轴宗卷,轩辕琲就开始觉得乏了。也真是奇怪,她这一双眼皮子,怎么每回偏偏就挑在她盯着书看的时候开始打架。
可今日注定,轩辕琲的瞌睡是打不成。
就在轩辕琲十分惬意地将脑袋歪斜在手肘上的时候,刘时突然仿佛瞧清了正厅外的来人,居然自己把一箱子的宗卷都挪到了一边,这让两个新来的家丁见了都十分讶异。
他们没想到,这时爷看着是个病怏怏,轻易跑不得,气也生不得的主儿,居然气力是这般大。
然而,更让他们眼珠子要惊掉下来的事情还在后头。刘时这挪开箱子,是为了来人腾地方。
这不,两个家丁几乎都张大了嘴,张到可以塞得进去一整个馒头,他们就这样吃惊地看着聿清临举重若轻,一肩扛着一口箱子地进来了正厅。
“咣当!咣当!”
随着聿清临故意而为之,直接把两口箱子半扔在地的举动,一前一口两声响动自然而然地吵醒了马上要梦见周公的轩辕琲。
“嗯?!!!”
冷不防地被惊醒,轩辕琲下意识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但看到眼前正拍打着手上灰尘的聿清临,她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清了清喉咙,碍于正厅内外尚有家丁,护院,轩辕琲没有过来对聿清临大呼小叫。
毕竟,随着年岁的增长,加上身边聿清临几人的教导,她的性子已经收敛了许多。
“你们下去吧,这里有聿先生和你们时爷在就好。”
轩辕琲摆了摆手,打发了家丁和护院。确定人都走了个干净,自己又合上了正厅的大门,窗子,却原形毕露了。
“这两箱又是什么?!临川府的宗卷不是都在那儿了吗?”
轩辕琲看看刘时身边那口几乎可以卧进去一个人的箱子和聿清临身边两个小了一圈的箱子,皱起了眉头。
“这是康王府内的账目,田产簿子,岁贡单子,唔,还有……”
聿清临伸出来了一双手,十个指头。他每说一件,便按下去一根手指,就这样,在数到只剩了三根手指的时候,轩辕琲叫停了他。
“这么多事,都要我一个人来看?!看完这些,怕是一年都要过去了,岂不是又要从头开始看新的?!!”
轩辕琲稍稍踮起了脚,死死抓住了聿清临的双手,就好像,制止了他这计数的行为,就能逃过今天聿清临和刘时要教她打理政务这回事儿。
“王爷莫忧心,府中账务和内宅事宜是我和雁姨分管,这临川各路的宗卷,也有各位大人分忧,您今日要学的,是知晓如何查看,熟悉此中情况。”
刘时笑了笑,说着便从身后的那口箱子里随手捡了一卷去年的收成卷录,摊开来,交到了轩辕琲的手里。
轩辕琲这辈子有多处不喜,一不喜红豆沙馅的月饼,二不喜苦涩难忍的汤药……其中有不喜者,便是她不喜欢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字。
要她安心坐下来,乖乖把这些都看完?她宁愿去老老实实地扎一天马步。
“哎呀呀,既是已有了你们英明决断,我看临川这一年光景也还不差,那你们就继续各司其职就是了。”
轩辕琲说着,将手里的卷录塞回到了刘时手里,正抬了脚打算向外走,迎头,便被聿清临拿了一本厚账目怼到了脸上。
“这是王府上一年的花销,某人虽然不喝酒,可别也每次出去总盯着人家酒坛子砸……”
聿清临话里有话,他后悔亲手教出了轩辕琲这么一身武艺,三天两头的,她总是跑到梁国兵狱那边,“小打小闹”不断,一来二去,夏正韬也少不了来临川城内“回敬”。
两个加起来都快不惑之年了,怎么反倒比小孩子更小孩子?也怪不得临川百姓个个私底下都称她一句“混世魔王”。
接二连三的脱逃都失败了,轩辕琲在被聿清临反手押扣回几案前坐下,忍不住低头嘟囔了一句。
“哎呀!当王爷好烦!还是当女孩子好!”
聿清临和刘时听了,摇了摇头。
“职责不会因为你是男亦或是女而有所改变,你只看到那些世家小姐们不用每天埋首这些政务,却没看到她们也要琴棋书画,内外兼修。”
聿清临说着,十分随意地席地而坐,从腰间解下了一个荷包,两根指头又照旧从里面夹出一颗桂花糖来,放进了嘴里。
“你们凡人总是会这样想,要是我成为他就好了,又或是,来世我定要当个女子,殊不知每个都想成为对方,对方也艳羡着自己。”
“你说什么?凡……凡人?”
年岁已经不小,可大道理还不通晓多少的轩辕琲显然没理解聿清临什么意思,一边听着刘时在旁边教她如何看收成卷录,一边撇起了嘴。
聿清临又吃了一颗桂花糖。他见轩辕琲这神情,就知晓她还是不情愿的,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今日学不会看这些宗卷,便不要想着出去了。”
罢了,她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
这边,轩辕琲虽然不情不愿地和刘时学着各类账目,可她也确实是聪慧,刘时教其一,她便能触类旁通。
今日也并非是要教会轩辕琲打理卷宗,是以,各目各类匆匆看过几眼后,时辰居然意外地还尚早。
“哈……”
一切结束,轩辕琲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这种事情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她只是走马观花地看过一遍就这么困乏,那平日里,刘时一动不动地替她在府里的书房坐着,往往一看就是一日,岂不是更累?
按理说,这些本该是自己要做的事情,原先自己年纪小,这才都交到了出伯和刘时手里打理。况且,刘时开始学这些的时候,也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想到这儿,想到出伯,轩辕琲想起了许多她不愿再想起的事情。
“啊,险些忘了……”
吃完了一荷包的桂花糖,聿清临又是忍不住将有些发粘的手指在荷包上擦了擦。一旁的刘时一边收拾着案上的宗卷,不经意地,恰好就看见了那荷包,仿佛里面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似的,它在那里“张牙舞爪”地“蹦跳”着,可偏偏又被老老实实地系在腰上。
“哈,摊上这么个主人,不知是你的不幸还是幸运?”
刘时想着,一边从袍袖里取出来一道封函,上头盖着来自邺城皇宫那人的火漆禁印。
“王爷,这是从邺城来的御书,如果没什么要紧的,该是皇上让您奉旨入邺述职。”
意料之中,轩辕琲并没有马上接过去。毕竟,那件事,谁都不想再提起。
“唔……确实是让本王入邺述职,恐怕要即刻动身,不然要耽搁了时日。这样……阿时,你同雁姨在临川留下,本王同聿先生收拾妥当便出发前去邺都……”
犹豫了半晌,轩辕琲到底还是将那封函接了过来,只看过一遍,就撂在了案上。
她不想见那个人,就连那个人的字迹也不想多看。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该叫作“恨”。
“既然王爷已有安排,那刘时这就去收点王爷和聿先生的行装。”
刘时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感到眼眶内一阵酸胀,他需要马上离开正厅。
少年老成,最是稳重的刘时,话音刚落,不等轩辕琲和聿清临有什么回应,低头便转过了身,要向正厅外走。
“阿时!”
“王爷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不肯回头,但哽咽的声音已经出卖了他。
“无事……辛苦你了……”
同样哽咽的声音,同样沉重的哀恸。心照不宣,她与他,都再也不会原谅那个人。
过了没多久,等候着行装收点妥当的轩辕琲和聿清临站在了院子空处。
聿清临不会放过任何能够教导轩辕琲的机会。
轩辕琲自己也清楚,哪怕是以女儿身冒承王位,只要她一天是大玄的康王,她便要好好守着王座下的封土。
哪怕她再累再乏,也要恪守宗法,不能辱没身上所流淌着的王血。
就算是想当个闲散王爷,文武两道也断不能厚此薄彼,哪怕只是疏懒治学,也会是王室的一个污点,史官一笔,够她留下个千古恶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