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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近来太医署还真是忙碌。”
在回去药园的路上,王小良嘟囔着擦了擦额上的汗,更为谨慎地将自己平日里背着的破药箱护在了身前。
这药箱子比往常沉了许多,沉到王小良在这么个暑热还未完全消退的天气里,没走上几步路身上便出了一身臭汗。
可王小良却不敢歇,因为他怕别人会突然发现他这药箱子里的玄机。他偷偷从太医署里拿走了许多瓶丹药,眼下就藏在药箱子里面。
更何况,他手里又是拿了几个装满食物的油纸包。
平常白日里的药园鲜少有人,如今到了昏晓之刻,更是除了他这个小小的太医要回来那简陋的居所,绝不会再有他人。
“呼……呼……不行,我要快点才行,不然紫萝又要着急了!”
喃喃说着,王小良好不容易腾空了一只手出来稳了稳肩头上药箱的旧布带,布带有些残破,三三两两的线头都崩离了原本的位置。
是以,明明心里焦急得很,王小良却又不得不因为这快要断掉的药箱带子和另一只手上的油纸包而只能小跑着。
“紫萝!紫萝!我回来……了……”
忍着一身臭汗,不等走近药园的小屋,王小良就高声唤起了自家妹妹的名字,他想让她早点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不用那么害怕。
然而,随着这几声叫喊,王小良走近了小屋时,看见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和没有上锁的屋门。
“哐当!”
一时失神,骤然间,药箱的带子断了,王小良手里小心翼翼叠着罗汉的几个油纸包一并和药箱子都掉落在地。
王小良慌了,这是他的错,是他白日里走得太匆忙所以才忘了锁上屋门。
“紫萝!紫萝!!紫……”
“无故犬吠,扰人清梦,玉氏阖族怎么如今就剩了你这么个心浮气躁的废物?”
听得身后有喑哑低音传来打断了他的寻人叫喊,王小良连忙回了头,他看见的,是缓缓推着身下轮椅过来的枯藤子。
不远处的茶案上,紫萝不知何时伏倒酣睡在了那里,嘴中还嘟嘟囔囔的梦呓着。
“你……你……你!你是何人?!”
虽是身为医者,可王小良仍然惊骇于枯藤子这异于常人半身枯骨的形容,他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谁,居然知道他是玉家人!
“哼,玉氏一族好歹也是出自苗疆的百年大族,当年追随祖帝,虽论不上驰骋沙场,却也是有胆有识,神如虎魄。怎么到了你这小子这辈,倒成了躲在人家檐角下的野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枯藤子见了王小良一副惊愕哑口的模样,打心底里立刻便对他起了鄙夷,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后,眼睛不住地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了起来。
不比他的妹妹玉紫萝,王小良和枯藤子心中的那个人没一点相似的地方。
“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会知晓这么多事情,那我就告诉你,你可听清楚了,我是宫中那处禁地独溟阁的主人—枯藤子。”
枯藤子说着说着,一边低下了头,因为在他面前的王小良倒在了地上。
“呵,真是懦弱无能……”
若是他现在手里有一把剑,他定会上前挑了王小良的一双脚筋,反正他现在也站不起来。枯藤子想着,情不自禁地推着轮椅又靠近了几步。
孰料,王小良却是将手一抬,朝自己身上扔来了一个没有封口的竹筒。竹筒落在他的膝头,很快就从里面窜出来了很多细小的如同腐烂果子里那种随处可见的黑色小虫子。
枯藤子愣神的一瞬,这密密麻麻一大片的黑色小虫立刻钻进了他的皮肉里。
“紫萝!醒醒!紫萝!”
趁着这间歇,王小良也是连滚带爬来到了还酣睡着的玉紫萝的身边,猛烈摇晃着她的身躯,却是怎么都叫不醒。
“哈哈哈哈,好小子,你倒是应变不差!见了我这半身枯筋竭脉,竟用这专食人坏死腐肉的尸虫来对付我!可惜,太轻敌了啊……”
听着枯藤子沙哑哑的笑声,王小良焦急万分,干脆想将睡得正香的玉紫萝背起,这便要慌不择路地跑出药园。
偏偏又是这时,听得枯藤子传来的一阵笑声愈发诡异,同时,王小良也感觉双腿一软,没等他将玉紫萝背起一半,他就先双腿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竟没察觉到这枯藤子是何时给他下了毒的!
与此同时,枯藤子暗暗运化起了一身毒功,只顷刻间,原本还在他筋骨肌脉间啃噬着他的尸虫瞬间化消成了齑粉,融进了他的血肉。
王小良眼看着枯藤子又是一点点靠近了,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垂死挣扎的猎物。
“大人,您要杀我就杀了便是,舍妹紫萝心智才如九岁幼童,她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王小良感受到腿上的麻痹感稍稍退去,连忙拖着身子,挡在了枯藤子和玉紫萝的中间。
“哼!玉晏良,当年你若是如今有这份胆气,你妹妹紫萝也不会无故受伤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不是么?”
枯藤子说着,双眼恨恨地盯着地上爬来的王小良,他叫出了他那个已经多年不曾用过了的名字。
若不是玉氏阖族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传人,看见了他这和虫子一样爬来爬去的模样,他真的会忍不住出手杀了他!
“唔……只是一时的经脉麻痹,并不是毒药,你……你究竟是谁?!”
短暂的经脉麻痹在两人对视的这片刻间,渐渐消散,太医王小良,或者说是玉晏良得以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久违的不曾被人唤过的名字,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彻底铲除他和紫萝这两个玉氏余孤的机会,还有他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玉晏良心中突然明白过来,眼前的枯藤子并没有想要杀他和紫萝的意思。
甚至,他很可能是当年父亲的旧识。
“一个早已被你们认为死去的外人,即便说出来名姓,你这个玉家小辈怕是也不会认得我!”
玉晏良坚持不懈的追问,一瞬间让枯藤子变了脸色。
扭曲、痛苦、无尽的折磨—生不如死!
“啊啊啊啊!”
同一时间,枯藤子的耳边也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无休无止的惨叫,昼夜不停,直到最后麻木,喑哑成了沙砾划过石头般的阴沉嗓音。
那个年轻的男子正是他自己。
意外获罪,他原以为一死便是,却不知在那吊笼水牢里被关了几个月后,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启广帝便将他交给了一群方士用来试药。
折磨到最后,他活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从炼药房里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他也同时得知了另外一些让人绝望的消息。
他心中的那个她随着外封的年幼皇子去了凄苦的边疆,第二年便病逝了。
玉太医因为知晓了天启广帝伤后不能生育的秘辛,阖族都被屠戮抄斩!
他发誓他要复仇!
“玉晏良,或许你还记得你有个入宫为妃的姑姑,但是你恐怕……甚至你的父亲玉太医玉大人,都没有同你讲过,你还有一个被玉氏阖族抛弃了的伯父……”
迟疑再三,枯藤子终于是强忍着心中翻腾伤痛的不悦向玉晏良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说,就好像又拿了热油来,浇在了他心口那处已经脓肿发溃的旧疮上。
因为枯藤子之所以说他被抛弃,是玉氏阖族自始至终就不曾将他这个养子真正看作是玉家人。
除了他那名义上的长姐待他极好,没有人真心待他,甚至在他那养父终于晚来得子后的不久,他的名姓便从宗谱上被剥了下来……
“你……你是……你是!”
方才惊魂未定的玉晏良在听到眼前枯藤子的话后,双眼的瞳孔瞬间再度放大。
他这一天的见闻,足称得上是惊心动魄了。
虽然年事久远,当年玉老太医还在世时,作为孙辈的他还不过是个四岁的幼童。可他记得,当年的玉家大宅里确实除了一位姑姑,他还有一位伯父。
“伯父,您……您如何会成了这副模样?!”
玉晏良颤抖着声门再度仔细打量起了枯藤子那异于常人的可怖形貌,他想象不到当年在枯藤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大抵猜得出,这和蛊毒联系匪浅。
若真的是蛊毒,那……那他的这位伯父当年又是忍受了多大的折磨?!
“呵……这一切都拜玄国皇室所赐!”
突然间,枯藤子面相完好的那半张脸的额际上凛凛现出了一条暴怒青筋。
抬手,枯藤子忍不住一掌隔空打碎了院内的水缸。
一声巨响,惊得玉紫萝睁开眼,几乎从茶案上跳了起来。
“良哥哥,良哥哥,这个叔叔真好,他陪我玩了好久好久好久的捉迷藏……”
玉紫萝摇晃起了还在惊愕中的玉晏良的衣袖,丝毫察觉不出眼下这僵持紧张的气氛,毕竟,她现在还是个“九岁的孩子”。
玉晏良随即低下头,在玉紫萝的耳边说了几句,就哄得玉紫萝小跑回了小屋里。
他知道,眼前的枯藤子绝不会是单单为认亲来的。
“好侄儿,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伯父如今也想替你的父亲照看好你和紫萝,废言莫谈,伯父可以医治紫萝,而你替伯父在宫中帮忙如何呢?”
“我……紫萝……”
玉晏良皱了皱眉头,他不是不知道独溟阁是什么地方,他这时候也已经想通了许多事情,譬如先前轩辕琲中的蛊毒,譬如死得蹊跷的太傅阖府……
可事到如今,他还有的选吗?
“一切尽凭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