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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皇虽然是大玄的第二代圣君,但他这“祖皇”之号却是当之无愧。
金瓯成缺,山河变色。天下大乱多年,能像先头的傀儡皇帝在失去了半壁江山后还能守着残山剩水,偏安一隅,已是万幸。那时的祖皇还是玄王,虽有皇帝在上,可大玄的生杀大权统统都在他一人手中。
傀儡一样的初代玄君,只在那镂金雕龙的御座上坐了不到三年的光景,便“下了罪己诏”,退位让贤,传与了自己的堂兄—玄王。
祖皇还未登基前便已有了正妃,既是正妃,那自然是要封为玄后的。
更何况,她的身份,可还是梁国的长公主。
关于后宅之事,褚相大人一直觉得只是自己家里有这么个难缠的鸠盘夜叉,却不知这其实可以说是妇人通性。
一切皆源于“嫉妒”二字,别说是街头巷尾的寻常夫人,还是他家中的母夜叉,就连一国之后也不能幸免。
祖皇爱罗浮夫人,为她移来了满城白梅;为她一笑,免去了玄国百姓的三年徭税,因她悲悯,灵奉寺内便多了一处施恩舍……
殊不知,这爱得深切,某人的嫉恨就酝酿得更是怨毒,日复一日,在这浓郁怨毒之中终于滋生出了一场恶孽。
“听说了吗?罗浮夫人啊,可不是人呢?”
“啐,这可不能空口无凭的瞎嚼舌头,宫里的那位罗浮夫人不是人是什么?是妖?是鬼?!你见过有这么貌美心善的妖邪吗?!”
“那你可曾见过几年都不曾色衰容老,能使枯梅复春,身上还有一股子天生香气的凡人吗?罗浮夫人又不是仙子!若真是仙子,邺城大旱她如何坐视不理?!”
“这……罗浮夫人,莫不是真是梅华化妖而来?”
那是他第一回真正见识过了何谓“三人成虎”,在有心之人的授意下,哪怕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也要被说成是一个十恶不赦,啖人血肉的妖邪。
是以,那玄君祖皇渐渐薄了对罗浮夫人的宠爱,可到底也是没如玄后的心愿回去她的玄霜殿。
毕竟,玄君身边从不缺少一个足以让他为之驻步的女人。
玄君的冷遇如同一味药引,被投入了玄后常年守着冷榻而生出的孤怨之中,连带着那经久不散,从未消却的嫉妒,共酿成了更为幽怨的不择手段。
褚相记得,那年的冬至,是他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她一身素衣,一如当初他见到她时的模样。唯独不同的是,她满头银丝,与她经年未变的面容相比,十分的妖异。
彼时,先康王还是个在她怀中的襁褓幼儿。
“不是!不是!!我不是妖孽!!!”
怀中酣睡正浓的麟儿被强行夺去,挣扎间,她被一众羽林卫绑上了刑台。
纵是她喊破喉咙来得千言万语的申辩,也不抵宫外寥寥几句流言。御座上的那个男人,玄国的圣君,他不信她。
哈,既是圣君如何能有一位妖妃在侧?
寒刀霜刖,罡风刮骨!
在一众大臣和玄君、玄后的注视下,她一身素衣随着她所受的刑罚,活生生地浸染成了赤红色的衣裙。
连同着被风吹落的白梅碎瓣,也成了飘散的红雨。
“我……你们既说我是妖邪,那我便真正遂了你们的心愿……”
怨愤九重无可却,红雨漫天闻风萧。世间再无罗浮夫人一人。
褚相大人清楚地记得,随着她最后的一声叹息一同飘出的还有她对玄国皇脉施下的诅咒。
好似在那最后一刻,她想起了她自己,也想起了自己。
“啊!皇上,你看,妖孽现形了!!!”
“快看!快看!果然是妖孽啊!!!”
褚相大人是在她断了气后一直埋着头的,可周遭同僚们的连连惊呼和玄后的一声尖叫让他按耐不住地突然直起了身子。
刑台上已不见了那惨状十分的亡躯,取而代之的,是平地而生的一棵绯桃。
在漫天风雪中,在满台满眼的淋漓鲜血中,开得灿烂的绯桃,异常的妖冶且妖异。
这棵绯桃,当场便被玄后命人连根拔起,斩之烧之,就连灰土也扬进了宫里的不知哪口枯井里。
忌讳同母,太子也就是天启广帝继位后更是对绯桃颇有忌嫌,甚至在宫中下了禁令。
至于还是个幼儿的先康王,玄君索**托给了另一个妃子抚养。
没几年,玄后便去了,又过了几年,祖皇也是病躯难支,尽管如此,他每日还是会去那片梅园待上一两个时辰。
那十几年是邺城皇宫最是安稳的年岁,直到祖皇动了废嫡易储的念头……
那时,他在朝中沉沉浮浮多年,仍然还是吏部尚书,他亦是斡旋了多年,受了皇命暗里同一班文臣护着先康王。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太子羽翼渐丰,又有军功在身,怎么看先康王也不会有登临天下的机会。
这是他这辈子做的第二个最后悔的决定,为了左丞之位,他投靠了太子,后来的天启广帝。
玄君祖皇的病是一日重似一日了,每日除了被几个内侍搀扶着去梅园转转,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然,早几年被他送去苏毗国的先康王也断不会被太子派人接回来。
这一切与他无关,褚相大人如是想着。
天启元年前的那个隆冬风日,褚相记得,那天邺城里的白梅也香得如同这枝一样。
祖皇驾崩得十分突然,等一众内侍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冰冷冷的身体已在砭骨的寒风中僵了一两个时辰。
也是那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罗浮夫人仍旧穿着那身白衣,一双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时刻不离。
他往右,一双眼睛也跟着转向右边,他往左,一双眼睛也同样会跟着转到左边。他在梦中无状奔逃,这双眼睛便一直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她是在怨他,所以才要留了一双眼睛来对他紧追不舍,这样的恐惧一直持续到他从梦中惊醒。
梦醒了,他却没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那么简单,榻边尚存着萦绕不散的桃花香。
翌日,好不容易从宫中脱了身,他便立刻独自一人潜行到了那处北郊的山头。
这一回,整座山头都变了个他几乎不识得的模样,原先满眼的梅花林已经不见,入眼的却是不该在这时节开放的桃花。
绯红如醉,他当时险些便要死在了那片桃花瘴里。
是一个手里拿着一枝白梅的小女孩救了他,见到小女孩的第一眼,他便知道那是非然。
“嘻嘻嘻,这半个不如就留予我吧……你以为如何呢?”
虽然不知道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守着妖邪的半身怎么会突然变化成了一名女童,可他知道,将她这一个看起来不过才六、七岁的孩子一人留在此处是极其危险的,即便这妖邪仍然在石门封印后脱不了身。
所以他从此便多了个“女儿”,他为她取名为“褚非然”,将她记在了家中夫人的名下,却又是只将她安置在桃源居中。
这桃源居,原是他当年在此闲居时的那间破庐,仔细命人修整了一下,添置了些许物什,又是寻了好些稳妥可靠的人过来伺候,这才让他安心的将褚非然留在北郊。
这一留,便留了十一年。
这十一年中,每每去时,那妖邪嘻嘻笑笑的声音宛如不散的梦魇环绕在他的耳边,那是出自他口中最歹毒的诅咒。
“她命中注定要再次死在宫中,你无论如何都救不了她,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