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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气逼人,幽暗昏瞑中耳边的聒噪不断。
“哈哈哈哈,谢瑾你小子也有今日?!”
“既是新来的,可少不了兄弟们要交待一下这里的规矩……”
说话间,一同被关押在这恶浊熏天的地方的其余囚犯们,纷纷向着谢瑾扔来了无数的碗,碗是木头做的,颇有些分量,砸在身上和遭了落石猛击没什么分别。
待谢瑾躲开了这些被丢掷过来的木碗,他才开始适应起了待在这吊笼水牢的滋味。
借着水牢内昏暗的油灯,他依稀认出了他的牢友们,大都是原先的丹公公一班的罪将,罪不至死,却要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吊笼水牢里一直关到死。
单单只是一个抗旨的名头,谢瑾尚不至于被关在此处。他想,多半是那褚子甫一干文臣舌灿莲花,给他安了不知什么罪名,这才把他扔进了这里。
不知可是遂了某人的心意?
“牢头来了!牢头来了!”
随着众人的又一阵喧闹,谢瑾看见他们纷纷都在自己的吊笼里乖乖地蹲了下来,每一个人都看向了前方过来的牢头。
“吱呀……”随着机关被转动,原本高高在上的吊笼被放落了下来,离下方冒着冲天浊气的水池更近了,可是,除了谢瑾,竟没有一个囚犯觉得恶臭扑鼻。
毕竟,此刻他们的目光,嗅觉完全都聚在了牢头拖行在身后的两个竹筐里。
两只竹筐里,一个装满了有些泛黑的馒头,另一个则是装满了同样有些黑乎乎的菜叶似的东西。
“又都把碗扔了?!那好,反正你们不用,也省了我的力气!吃吃吃!你们一天天就知道吃!”
牢头在被垂低下来的吊笼前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为所有的囚犯派发起了这一天二餐中的头一顿。
很快就轮到了谢瑾,谢瑾分到了一个带着黑指印的馒头,和一坨同样有些发黑的盐菜。
“我要出去见皇上。”
和其他狼吞虎咽的人不同,谢瑾只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简陋到只能勉强能成为饭食的馒头与盐菜上,便直勾勾地看向了牢头。
那是一种怨愤难平的眼神,牢头被他盯得直发怵。
“看什么看,你吃不吃,不吃今天就饿着!”
说罢,牢头一巴掌将谢瑾面前那坨黑乎乎的盐菜都打进了水池里,然而,这并不能阻止谢瑾想要出去的念头。
“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我要见轩辕珷!!”
“啐!大胆!都到了这里还不老实,真是反了天了!!!”
这回牢头把谢瑾的馒头也扔进了水池里,他看了看谢瑾在吊笼中又跳又叫的模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机关前。
“咔咔咔!”
“扑通!扑通!”
这边随着牢头大力地扭转了控制吊笼的机关的动作,牵制着每一个吊笼的铁链被快速放落了下来,高高低低的吊笼也一个个都接连被沉进了下方混着各种污秽的水池中。
水池不大,可水池中的水却颇深,牢头故意地将传舵机关额外转上了许多圈,是以,再等他抬头看去时,一众囚犯们连同谢瑾都已经是多半身没入了浑浊的池水中。
眼下正是隆冬,水池虽然没有结冰,池水却也刺寒砭骨,众多囚犯突然被这么一浸,不单单充作菜肴的盐菜没了踪影,个个更是登时冷得破口大骂。
然而,谢瑾却仍在水中挣扎着要出去,吊笼也被他摇晃着,在池水中撞击着别的吊笼。
“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大家伙可都被你连累了!”
不到片刻,离谢瑾最近的吊笼里的一个囚犯眼见着牢头在吊笼的机关旁笑嘻嘻地看着,半天都没见有把吊笼升上去的意思,他不免怒呛呛地将手里吃剩的小半个馒头朝谢瑾扔了过去。
其他的囚犯见了,也顾不上填没填饱肚子,也纷纷将手里的馒头朝向谢瑾砸了过来。这给吊笼水牢里囚犯们准备的馒头本就是几天前剩下的,路上来时已被风雪冻得硬如石头,是以,谢瑾一个两个没躲开,登时额上便被砸出了一道口子。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一直都有被牢头和其他的囚犯们好好地“招待”过,一次又一次地被浸入寒冷刺骨的池水,一次又一次被沉重的木碗或是冷硬的馒头从睡梦中砸醒……
直到谢瑾终于沉寂下来,一声不吭地终日乖乖地躺在他的吊笼里,再也不会连累其他的囚犯一同被惩罚。
一日、两日、三日……谢瑾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可他的身躯是温暖的,他胸膛里的那颗心还在跳动,他还能呼吸,能看得见,能走动,他还是活着的。
可身在这吊笼水牢里,他又算不上是活着。
逃离……他也曾想过。
他同刘时、许赫三人在下凡入世前倶是蓬莱的青鸟,到了凡间,他们仍能仙魂化鹤。
然而,在吊笼中盘坐静息尝试了数次,谢瑾这才意外地发现,他不知怎地,已然失去了与刘时、许赫二人之间的冥思联系,没了另外两道仙魂的助力,他无论如何也是化不成鹤的。
况且,仙魂化鹤,他的这副凡躯在此处无人看顾。
他还不到真正要身殒回返蓬莱的时候,他和刘时、许赫二人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做。
“哈哈哈哈!”
不知怎地,谢瑾想到当初下凡的缘由,想到他们三人昔年的长谈,他突然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是刘时错了,是许赫错了,他亦是错了,每一个人都看错了轩辕珷。
“哈哈哈哈哈!”
自那日起,谢瑾便再也不说一句话,不讲一个字。
披头散发,满身污垢。他终日只是如同一个死人一般躺在吊笼里,除了一日两餐时他那同其他囚犯一般毫无分别的狼吞虎咽和日常的邋遢,他再也没了其他的动静。
与此同时,比他晚到了一日的刘时在外面的日子也并不好过,隆冬恶寒,是他一年中最承受不住,也是最难熬的几个月。
康王府被封,太傅府也已化为乌有,不能抛头露面的刘时和雁夫人只好住进了许赫的宅子里。
自谢瑾被关入吊笼水牢,刘时等人赶回邺城,不过五日的功夫,邺城上下已被笼罩进了一团浓雾中,整座城内莫名地压抑逼人,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梁军静伏死守不出,远在剑碑兵狱的玄军久攻不下,情形让人忧烦。
可眼下在这邺城,悄无声息地朝堂局势的变化,比遥遥的军务让人还要烦上十倍不止。
谢瑾被关入天牢,哪怕刘时已经病得出不了门,他也还是替许赫写了一封又一封的奏文好让他上表到轩辕珷那里。
可轩辕珷这时却不忙着批复各位大臣的上奏公文了,倒是日日逛起了还没建成的摘星楼。
陪着他胡闹的有褚子甫等一干王公世家子弟,有宫内乐司里的一众侍乐为他们奏乐,有膳坊的御厨们为他们一刻不停地献上美酒佳肴……
然而,这许多人的身影里,理应伴君的玄后却是一直不见人影,一天两天,不单单最是长舌的王公大臣,就连褚子甫心中也暗暗泛起了嘀咕。
先前宫中的流言,他也不是没有耳闻,莫非……
“到底是贱人生的,居然这个时候摆出一副浪荡骨头来……”
“褚子甫,你上前来。”
就在下首心里暗暗骂着身处流言的褚非然时,褚子甫听到御座上的轩辕珷唤了他一声。
忙不迭地,褚子甫放下了手中盛着异域进贡来的美酒的金叵罗,急匆匆地几步便拜倒在了轩辕珷席案前的石阶上。
他这慌慌张张的样子,不免引得一旁的几位王孙贵胄暗暗发笑。
“褚卿不必拘礼,上前来,上前来!”
轩辕珷斜靠在一方覆了狐皮的软枕上,又是唤了一声褚子甫,听上去,已然有了几分醉意。
不敢违命,褚子甫战战兢兢地又是走上前了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的方才笑他慌张模样的几个王公贵胄的笑声愈加得肆无忌惮了。
“诶~褚卿同朕可是一家人,如今在此处,所有人都不必恪守什么君臣之礼……”
意外意外,褚子甫大着胆子步上了石阶,却被轩辕珷一手拉扯了过去,将他按坐在了御席上。
“臣惶恐……”
不知道轩辕珷究竟是在想什么亦或是真的喝醉了,褚子甫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半躬半跪着身子,在轩辕珷面前发颤。
下首的王公大臣们,全然不当回事,见轩辕珷随性如此,干脆个个也都乱了礼数,混坐成一团。更有甚者,干脆将看中了的侍乐拖拽过去,强抱在了怀中。
“来来来,褚卿你是朕之妻兄,论礼朕也该称你一声‘兄长’!既是兄长,合该朕这个小弟敬你!”
仿佛真的是饮得太醉,轩辕珷笑着,拍了拍褚子甫的肩头,让他安心地坐了下来。不到片刻,他两只手里已被轩辕珷塞上了一只满是异域美酒的金叵罗和一把挑着一块肥美的羊羔肉的匕首。
褚子甫就这样安然地坐了下来,一口美酒一口羊羔肉,他想,这是轩辕珷对他的器重。
而一旁的轩辕珷,一边与他闲聊着,一边紧盯着他一口口吃下去了羊羔肉,直到看见褚子甫将刀尖上的最后一大口,塞满了自己的嘴。
“褚子甫,你们褚家父子勾结流寇,光天化日之下,屠戮太傅府,可有将朕看在眼里?!”
“唔?!!皇……”
惊愕惊愕,褚子甫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迎头便听见了轩辕珷这一声呵斥。
霎时间,舞乐声停,群臣归位。再看那轩辕珷,双眸狠厉,哪里有半点醉到会胡言乱语的样子?
褚子甫支支吾吾,偏偏嘴中的羊羔肉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他不由得手脚乱颤。
他手中方才插着羊羔肉,还带着一丝血丝的匕首明晃晃的靠近了轩辕珷,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也正是在同一刻,一旁侍立的丹玉大喊了起来。
“来人,护驾!代丞相要行刺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