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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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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姐姐怎么会骗阿绯呢?等到时机合适,云姐姐会让你皇兄马上派人把你从邺城接回来……”

    汉宫里,除了自小看着他长大的雁夫人,公仪殷最信任的便是他的这位皇嫂了。她自幼就被送进了汉宫同公仪皇室一脉仅存的两个皇嗣做伴,同时亦是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提前熟悉汉宫中的一切。

    公仪殷刚开蒙的时候,那时的她还不是太子妃,也不是汉后,更不是云夫人,他不会念她的名字,只叫她“云姐姐”。

    云姐姐是他见过的最温柔的女子,他很开心,云姐姐能成为他的皇嫂。

    在玄国为质,屈身假扮公主的那些年,他每日都无比期盼着驿站的传信和汉国使臣的到来。他们总会将彼时已成为汉后的云姐姐的亲笔书信辗转几手交托给雁夫人,再由雁夫人于夜半无人时交给“公仪绯”。

    漫长的日夜等待,几乎看不到能回返汉国的希望。也只有这些被他藏起来的,日日翻看到快成了碎纸的书信让他能有信念去等待一个飘忽的时机。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啊……阿绯……”

    孤身一人上路,终于再回故土,他的皇兄却没能信守承诺来迎接他,他也终于再次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云姐姐,只是这时,她已成了云夫人。

    再是刚强的女子,夫君故去,只剩了年幼的女儿在身边,面对咄咄逼人满口社稷为重,逼她将年幼的公主送去梁国的大臣,心防也要崩溃如沙。

    他打定了主意,即便受尽世人非议,他也要那么做,只有让他的云姐姐成为他的汉后,小云儿才不会被逼着送去玄国或是梁国为质。

    可是……

    为什么到了如今,你却要自己一人承担?!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云姐姐泪水涟涟的模样成了他与她最后的一面。

    虽然看似柔弱,可她却在那日打晕了自己,命人送上了离开汉国的马车,连同汉军精兵一起。

    在路上流亡将近两月,很快他便听到了汉国为梁军围困都城的消息。

    汉国精兵已全数随他离开,梁国大军不费吹灰之力,甚至无一兵伤亡就来到了江城守关城楼前。

    可令人意外的是,梁军在看到不早不晚赶来的玄国大军后,二者之间并没有发生一场恶战,汉国仅存的唯一的城池,江城中的百姓居然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能达成这样的局面并不能归功于留守江城的那些老臣,更不意味着没有真正的牺牲。

    在梁军临城的那日,汉后云氏身着素白,从城楼之上跳了下去。

    地绽红梅,素白后服上隐于衣袍间的凤纹也在那一瞬变得清晰。

    城楼下的百姓几乎都在那时闭上了眼睛,他们不愿见到昔日那样温柔的汉后血肉模糊的样貌。

    他的皇嫂,他的云姐姐,终是用自己的死换来了江城的太平无恙。

    “夏正德!轩辕理!!轩辕珷!!!”

    收到消息的时候,公仪殷极其失态,红着双眼在营帐中又打又砸,直到将自己的两个拳头砸得血肉模糊还不肯停下。

    无人敢劝,因为早在公仪殷从汉国离开后,在马车上醒来的那一日,他们已经见过了公仪殷癫狂发怒的样子。

    汉后殉城,一国仅余一都,身为一国之君如今却是领兵流亡在外。

    一国的尊严,已经被蹂躏陷进了污浊不堪的泥里。

    没人埋怨公仪殷这个汉君做得是有多么不称职,汉国落得如此地步,至少……比灭国要好得多。

    “啊啊啊啊啊啊!!!”

    胡闹打砸了一通,营帐里已是天翻地覆,精疲力竭的公仪殷也终在此刻安静地跪坐在了地上。

    “公仪殷……你真是无用啊……”

    打砸一通并没有消解公仪殷的悲痛,反是更让他愈觉悲哀,在这无限的悲哀中,他茫然看向了一地狼藉。

    登时入眼,便看到了掩在一摞摞书信下,不同寻常的存在。

    拨开书信,赫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长一方的木匣,看起来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的方闸中,装的是汉国传世宝玺。

    而一旁那个长木匣,却是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紫檀木匣,木匣上雕琢着栩栩如生的梅花,梅枝旁刻有一句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是了,这是当年公仪殷启程回返汉国时,轩辕珷让聿清临转交给他的,聿清临开玩笑说这是以康王的名义送给“公仪绯”的聘礼。

    “哈……”

    公仪殷笑了笑,却并没有因为这紫檀木匣的来历而想要毁了它。他的手指触上了那鎏金的机锁,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轩辕珷确确实实没有让聿清临将钥匙一同交给他。

    这紫檀木匣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呢?

    公仪殷突然生出了好奇之心,将紫檀木匣捧在手上晃了晃,分量不轻,不过除了机锁摆砸在木匣上的声音,他什么也没听到。

    轩辕珷应该不会无聊到送给他一个看似是木匣实则是块木头的东西,而且若真的是块木头,断然不会这样轻。

    或许真的是像玉佩之类的,被锦缎裹着的聘礼。

    公仪殷决定不再想它了,随即他收拾好了书信和两个木匣,出了营帐。

    营帐外,是半跪了一地的汉将。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

    “明日启程,西行北上!来日时机成熟,你们再随朕一同杀回江城!”

    “谨遵陛下皇命!”

    与此同时,自当日朱邪灵璇救下夏正韬后因为担忧他重伤在身,便一直留在了那间木屋里照顾。

    这夏正韬和朱邪灵璇二人就这样共处同一屋檐,平淡地相处了一月有余。

    说起来,虽说这身受重伤的是夏正韬,说要留下来照顾人的是朱邪灵璇。可等夏正韬一身刀剑重创好了不过才五成,他就一手承担下了一日三餐。

    毕竟,他已经“喝腻了”朱邪灵璇做的“草药味”鱼汤。

    不比在梁国的剑碑兵狱,夏正韬能带着亲兵偷溜出军营,去临川的酒楼吃山珍海味。

    如今在这山野中,只能有什么吃什么。

    初来时的时节还好,有河鱼可捞,有野果子可摘,运气好时还能抓回来山鸡或野兔。

    不过,近来落霜天寒,夏正韬和朱邪灵璇二人的食物渐渐变得有限了。

    没法子,两人只好分工合作,朱邪灵璇负责采药拾柴,而夏正韬则是负责每日探查陷阱里有无猎物。

    他们二人都很不方便外出去市集,朱邪灵璇藏不住自己的蓝眼睛,而夏正韬深知梁国探子都还在寻他。

    不过好在夏正韬身子恢复得不错,重伤后两个月,他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只不过这次的变故到底还是给他留下了隐疾。

    刺穿胸膛的一剑,让他每逢雪天或是遇上冷风后就胸痛得厉害,而且一出声便忍不住要咳嗽。

    朱邪灵璇告诉他,他这是伤了心肺。

    “灵璇,你说是一个人的心被刀割更疼,还是被人伤了更疼?”

    “萧雍,我想这问题的答案你该比我更清楚!”

    夏正韬胸膛上那处几乎要了他性命的剑伤不知为何久久难愈,且一发作起来就疼得入骨,朱邪灵璇也只好每每在他发作时为他亲自换药。

    大抵是药的作用,夏正韬总会在那几个时辰变得有些话痨,甚至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这一日,在朱邪灵璇为夏正韬胸前的剑伤上药的时候,夏正韬忽然便这样问了一句。

    朱邪灵璇抬眼,看见的是夏正韬颇有些迷离的眼神,耳边这时又传来了一句:“你的眼睛,很美……”

    这是在对她讲情话?不过,她清楚的知道,这是因为草药。

    抓上了一大把捣碎的草药,甚至也不拧干药汁,朱邪灵璇便将它们狠狠按在了快要粘在她肩膀上的夏正韬的胸前。

    “你清醒一点。”

    刻意加大的力道促使渗着新鲜药汁的草药在一接触到夏正韬胸前那道骇人的剑伤时完美地发挥了朱邪灵璇所希冀的第二功效。

    “嘶……”

    多少有些清醒过来的夏正韬正了身形,脸上却也没个正形,摆出了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

    “朱邪灵璇,我这是伤口,不是案板上你用菜刀一下拍成泥的鱼肉!”

    “呵,你这回可是清醒了?”

    上过了草药,包扎好伤口,朱邪灵璇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回事。

    或许夏正韬方才同她说情话并不是因为草药的作用。

    而这边夏正韬在换完药后一边穿着衣衫一边看朱邪灵璇收拾着草药,抬头刚想说些什么,眼前便是一黑,脸上迎来了一块布料似的东西。

    从头上扯下,是一件半旧的斗篷。

    “今天下山时和一个猎户换来的,他身形和你差不多。”

    夏正韬闻言低头看了看打了几个补丁的斗篷,上头还沾了些许土灰,心中不禁暗暗嘟囔:“是换的还是抢的?莫不是人家看你一双蓝眼睛吓得丢下的?”

    不过,他还是披上了斗篷,果然如朱邪灵璇所言,这斗篷于他,很合身。

    “没想到第一回收到女人送的衣服还是件半旧的斗篷……”

    三分嫌弃,剩下七分却是欢喜,可朱邪灵璇接下来的话,让夏正韬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就当我离开前送你的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