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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错了吗?”
“本王没错。”
天将晓,微光渐现,对峙的师徒两人中终于有人先开了口。
“我再问你一次,你!知错了吗?!”
声色俱厉,是不同以往的严师。
“本王也再答一次,本、王、没错!”
怏怏不服,是理直气壮的康王轩辕琲。
“呃!!!”
只听得聿清临身上衣袍随身飘动,一只大手破风而来,依旧抓在了轩辕琲的肩甲上。
“放开我!放开我!本王……本王是为了救人,你知不知道,如若不是我和楼姐姐赶到,他们两人就要死了!!!”
轩辕琲一向自诩天生神力,然而,在她的好师父面前,仍旧只有被扯着甲胄的份。
一路拖行,聿清临只用一只手就将轩辕琲拖到了军营后方的所在,随着天光放明轩辕琲一边挣扎一边在地上看到了同样的拖行痕迹还有许多的车辙印。
“老芋头!放开我!本王要去看阿赫他们!”
“安静!!!”
纵然使出拔山之力,轩辕琲所能做到的也只有腿脚乱蹬,不但脱不了身,反又因为聒噪,聿清临由扯她的肩甲拖行换成了尤为暴躁的捂嘴拉扯。
很快这两人就来到了目的地,聿清临带着轩辕琲来到了军中最为隐秘而又充满哀痛的所在。
“这是……”
聿清临的手从轩辕琲的嘴上撤了下去,轩辕琲和他站在了一处角落里,在一片蒙光中看到了三三两两的士兵和一些营中收留的百姓。
他们在叫喊,他们在哭。
不远处,有烟升腾而起,四周无不散发着一股压抑而又可怖的死亡气息。
纵然见证过许多再也无法见面的离别,可那些事的数量并没有改变过轩辕琲柔软的内心,她依旧会不忍。
风沙起,悼余哀,何人狼烟祭烽台。凄魂还复来。乱峥嵘,雪满弓,胡骑岂敢犯苍穹。军在笑晴空。
依照大玄军中旧令,在外亡身的将士不设灵,而是要就地烧化掩埋。出征半生,飘零一世,是玄国军士们多数人的结局。
转头,轩辕琲看见了郑大飞在烧化坑前的一个台子上坐着,手里似乎拿了一坛子酒正在饮。
几个时辰前,是她拿了兵符在手,信誓旦旦地向他拍胸脯保证将谢瑾和许赫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是他无条件地信任自己,特地遣了一班军士随她和楼覆月潜回了敦煌城。
她失信了,带回来了重伤的谢瑾和许赫,不但自己挂彩,此去的将士,因她莽撞之行而伤亡的更是不在少数。
轩辕琲渐渐低下了头,今日的愧疚她注定要背负一生。
“抬起你的头来!”
突然间,轩辕琲感觉下巴被一只大手捏紧,那力道几乎可以说是要将她的头从脖子上扭了下来。
聿清临并不希望她逃避。
“你知错了吗?既然一开始便打定主意决定冲围救人,就该想好如何部署人马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地撞开大门!”
口吻那样的严肃,仿佛沉闷的雷声,隐藏下了几近爆发的怒火。
“直面冲进拼杀,只顾一逞血勇,却没及时想到退路,最后只得众将士死命护你们逃出重围!留在那边的他们,真正能够阖眼安息吗!”
“别说了!别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他们本不该为你的轻率和意气用事而牺牲!!!”
聿清临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抵抗着轩辕琲的挣扎,有温润的泪珠从轩辕琲的腮边滑过,渗进了他的指缝。
他知道,只有坦然面对,轩辕琲才能真正成长为一代皇者。
“最后……你只看到了谢瑾和许赫深陷受困,却不曾用你的两只眼睛好好审视大局……”
话至中途,聿清临的手上力道却渐渐放松了,到最后,完全放开了轩辕琲,而轩辕琲也站在那里,并没有走。
“燕王同你分别是东西两路反军的统帅,你贸然涉险,若生不测,岂非让大军群龙无首?”
聿清临长叹了一声,惩戒轩辕琲,打了她两个耳光的那只手这回却很温柔地拍了拍自家徒儿的肩头。
“为师希望你会记住这个教训……”
烟渺渺,哀角一声魂归去。
角落里轩辕琲隐忍着,无声抽泣,聿清临抓起了她的腕子带她离开了。
逝去的人没有活过来的可能,还活着的人要为他们的牺牲而继续走下去。
不比来时的挣扎,轩辕琲离去时的脚步缓慢而又拖曳,一如心上肩上那份担子样的沉重。
可她即便再悔恨又有何用?大错已经铸成,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教训过了自家徒儿,聿清临没有心思再阖眼休息,索性又在军营中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解下了腰间的葫芦,聿清临没有像往常那样倒进嘴里,却是毫不吝惜地尽数倒进了黄沙之中。
“先生此举,是在惩罚自己吗?”
“啊!明明方才我是看清了四周无人,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聿清临抬头望了望天,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找了过来。
“先生,请。”
一如往日在无涯阁时那般的客气,反而让聿清临觉得不大习惯。
毕竟,眼前的公仪殷和当年相比,变化之大,实在让人不敢认。
默默接过了公仪殷递来的一坛子酒,聿清临掀开了酒封,仰头便饮,边关的烈酒如刀,味道刺激,和他葫芦里平日里装的苦酒大有不同。
“咳……”
这烈酒其实聿清临喝不大习惯,连连呛了几声就变成了小口来饮。
然而,聿清临很快就敏锐地感觉到四周不仅仅弥漫着一股酒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气。
天光大明,聿清临看见了公仪殷负伤的左手,似乎也才刚刚包扎好。
“多谢你,愿意出手助我那孽徒……”
眼神复杂,聿清临瞥了一眼公仪殷包扎的左手掌心,似是陷入了沉思。
而这公仪殷竟是少见地在聿清临面前放下了身为人君的警惕,自己也去了另外一坛子酒的酒封。
烈酒入口,辛辣刺喉,却是无比痛快!
“哈!举手之劳……”
公仪殷顺着聿清临的目光向远方望去,在这里固然是看不到那远在天边,千里之外的无涯阁,但往往望天沉思的人,总是在思念过去。
又是饮过了一口酒,公仪殷突然笑了笑,阖上眼的那一刻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无论如何,康王他……和朕一样,都是先生的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