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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勇于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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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之后,雍正爷的作息规律就是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显然,他深谙午睡是他能够保持下午和晚上连续长时间工作的一个最重要的环节。所以,他午睡都会让自己尽管睡饱,一般总要睡上一两个时辰,并且不许人叫他。

    吃过午饭,漱口净面,这位爷就进屋午睡了。

    这个句子看上去很短,几个字就交代完了。但实际上呢,呵呵。

    因为在他睡着之前,还有十分的功夫要做。

    如果某一天我们运气好,他躺下一会儿就直接去见周公了,那我们就没事了。Oh Yeah,这将会是我一天中最为悠闲的时光,吃吃点心、喝喝茶,找我的小姐妹千语同学聊聊天。有时候我甚至还能打个盹。

    但是如果这位爷睡不着呢,那我和苏公公就有的是功夫要做。

    有的时候要调整窗帘,将整个屋子弄得暗暗的。但是呢,又不能漆黑一团。他不喜欢太黑的环境。要蒙蒙亮。

    有时候要更换熏香,不能浓,但也不能淡了。不能是花香、脂粉香,但也不能太冷冽太刺鼻,总之香味要淡淡的、柔柔的,要适宜。具体怎么适宜法?自己体会。

    夏天,需要给他持扇,要凉风习习。要从侧面打扇,不能正对着他的面庞,这样容易着凉。但是又不能完全没有力度,否则他会热出一身汗。

    冬天呢,要提前就先把被褥弄得温热适度,再塞好暖炉保温。被子本身呢,要又轻又暖。不能在翻身的时候缠在他的身子上。

    如果读者你问我,您这样一位21世纪的新新人类,描述自己要做的这么多鸡零狗碎的事,难道不感觉自己很低级、很奴隶吗?

    坦白说,我还真的不觉得。

    因为喜欢,所以欢喜。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变得无比地有耐心。真的。

    你不但不觉得琐碎,你还会常常在心中泛起一种轻怜蜜爱的柔情。

    有的时候窗外虫鸣鸟叫,或者是打雷下雨,那就不是我们人力所能控制的了。但是这种时候也不见得就不容易入眠。

    而且,遇上这种望天收的时候,我与苏公公的心里期望值本来就会放得很低,预备好了好好地折腾一场。所以如果他能不折腾我们就睡过去了,那我们就会有意料之外的开心。

    所以,原则只有一条。只要他一翻身,我们就得想出一个新的法子。直到他不再翻身,完全睡熟为止。

    这整个过程中,还不能询问这位爷的意见。要是一问把他给问清醒了,估计有的是脾气给你发。

    葡萄架下的大餐之后,他去往寝殿的过程中,往书架那里拐了一下弯,好像是顺了一本书夹在了他的身侧。

    我与苏公公侯在外间,等着司帐的女官们先把他放倒在床上,放下床帐。

    许姑姑走出来,把他带进去的那本书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低头一看--《唐诗宋词采选》,厚厚一大本。

    这么说来,今天他想要听人读书来催眠了?

    我朝苏公公举了举手中的书,他抬手把我朝里间一让。是的,这种时候,他也是能躲则躲。

    我很少进他的寝殿。

    我心里总觉得,如果距离这位爷睡觉的地方太近,恐怕有些不太妥当。成年男性么,什么都可能发生。要是我总是在他睡觉的时候,还距离他太近,会不会偶然之间发生点什么,可不好说。我还是希望尽量避免这样的风险。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即使做不了什么娘娘,但让苏公公所言玩笑话的内容成真?那绝对不是我想要面对的状况。

    喜欢归喜欢。喜欢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也是我一个人可以全力掌握的事。

    虽然是朝夕相处,但雍正爷这个人对我而言,仍然是神秘莫测。我所熟悉的,只不过是他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几点起床,几点入睡。

    当初若是没有被派到御前伺候,换成去伺候后宫里其他的哪位主子——虽然我时常庆幸自己的运气,能被如愿以偿地指派到了御前——我恐怕此刻也是在做着类似的这些事。

    至于这位爷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平常真正的又是在做些什么,我几乎还一无所知。

    他的世界对我而言,还是那衣橱里的纳尼亚传奇。而我,还站在那个世界之外。

    虽然,那次偷看他的奏折时,在我以为我会被当场打死而心如擂鼓的时候,我也曾在那一瞬间想到过,我还是赶紧找个机会献身于他吧。如果我已经献身于他,那么我下一次再出现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他会不会在心里就会有那么一点儿不舍?

    但是,等那一瞬间的生命危险过去之后,等到肾上腺激素的风暴消停下来之后,我又想,真的是脑壳坏掉了,才会想要与他发生肉体上的联系。

    肉体关系,在这位爷看来,恐怕也只是稍微深入的一次握手而已。

    也许连握手都比不上。

    也许只是一块用来擦手的抹布。

    这紫禁城中,有多少女人,晨钟暮鼓,红颜白发,时时在心心念念地企盼着,自己将会是最不同寻常的那个人,让他能铭刻于心?

    但是,这可能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当他拥有这全天下太多太多种选择的时候,谁人能有那样的自信和勇气,认为自己肯定会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人?自己可以长长久久地驻扎在他的心间?

    这不但是无与伦比的自信,简直是要与人的天性为敌。

    所以,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无论这个梦有多美好。

    我拿着书,静悄悄地走到他的床榻边,轻轻坐下来,将诗册置于膝上。

    然后,我调整好一个舒适的姿势,再将声音尽量放得柔和些。

    我轻轻地读了起来。

    我翻开的是这本书的第一页。

    最简单的静夜思。也是最迷人的句子。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我叹息般地轻柔朗诵。

    床帐动了一下。

    我想了想,翻到下一页去。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一次,我的声音里情绪稍微饱满充实了一些。

    床帐又动了一下。

    看来这位爷不太喜欢诗仙大人啊。

    这一次,我往后多翻了一些。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这首词的旁边,书上画着一副小画,女词人与丫鬟在荷叶之间摆弄小船,小船被卡在了荷叶与淤泥之间。她们脸上那种惊慌的神态,身边腾空而起的鸟儿,都画得颇为传神。

    我正低头看得入神,他翻了一下身。

    我又赶紧往后翻了几页。

    也不是每首诗词是我想读就能读的。繁体字中有很多对我来说生僻复杂的字,我真的是读不出来。要是惹得这位爷坐起身来给我当场纠正,那今天的午睡任务就真的要相期邈云汉了。

    所以,我都是挑选自己以前读过的,那些最浅显易懂的来读。

    突然看到这儿有篇长的。字也都认得。不错。看这首是否能把他哄睡着。

    我静了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机械沉闷,却又有一种稳定的节奏感。开口读到。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糟糕,一出口我才发现,这好像是讽刺他们皇帝一族的啊。是不是不能读?

    第一句话出口之后,我开始犹豫了。

    这个时候,雍正爷竟然在帐子里发话了。

    “接着念。”

    哎呀,怎么听起来还这么精神奕奕的啊。

    那今天还不知道要磨多久才能睡着。

    我听令,赶紧接着念。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越读下去,我的感觉好像就越糟糕,这些话都是在影射各种深宫秘闻。这么读下去真的不要紧吗?

    我感觉自己真是手欠,怎么就这么巧,翻到这一页了呢。反应速度也太慢,根本不想想这首诗是写什么的,嘴巴就已经开始念了。

    长恨歌啊长恨歌,今天要被你害惨了。

    但是雍正爷已经发话了,我又不敢不接着念下去。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猛然看见,接下来的这一句我好像实在读不出口。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于是我决定果断跳过。

    但后面接着的这句可能更要命。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打死我也不敢念啊,还是说,念完会被打死?跳过跳过。

    我的双眼快速地往诗的后面看,扫到这里—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不好,我念完了才发现,这四句话好像寓意不详啊。他会不会想到他自己和他的爱妃们!

    我也不敢继续念这段了。

    下一段,下一段。

    我快速地往诗的后半段翻去。

    还好,最后的三分之一我很熟悉,这是从小就读熟了的。可以说的上是朗朗上口。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边念边想,后面的这些话明显都是给唐明皇洗地的,着重于描写帝王的一往情深。这种马屁话应该就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寓意了吧?他听起来应该满顺耳的,我应该可以放心读下去。

    于是我就缓缓地、坚定地,一句一句念了下去。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我以匀速一句接一句地念了下去。甚至在不经意之间,还有一点点的摇头晃脑。

    很快我就念到接近最后一句了,雍正爷再一次出声打断了我。

    “小和尚念经”。

    听到这一句,我立即住嘴了。

    果然,后面还有话接着。

    他翻了一个身,面朝床里,对我说,“好好的诗,都被你读坏了。”

    我默然,不知道该不该这个时候辩解几句。

    “你不要再说话了”,他开口强调。好像能听到我的心声一般。

    我闻言,只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口不敢言,也不敢移动自己的身体。

    如果衣裙在地毯上弄得悉悉索索,在寂静中这种声音将会被放得很大。

    我只好坐在那里,在一片蒙蒙亮里,静静地等待着。

    在寂静里,呼吸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不再翻身,床帐也不再波动。

    我轻轻侧身,从坐的姿势慢慢地转到了跪的姿势。

    抬头看了看床帐,一切平静依旧。

    我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应该是终于睡着了吧。

    于是最后,我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勉强揉了揉酸疼的双腿。

    然后,我不发出任何声响,一步一步地退出了他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