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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文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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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姑姑把我领回了我自己的小屋,关门走了出去。

    我又坐着默默地哭了一会儿。然后我站起来,去收拾整理自己。

    其实哭完了以后,我又不觉得心里难过了。可能在那一个特别羞恼的时间点过去了之后,我也就感觉好了。

    我毕竟没有真正的伤心。虽然我不明白雍正爷今天为什么非要不依不饶地让我罚跪,但是毕竟他之前还颁布了那样一道让我感到心中甜蜜的口谕。那我就原谅他吧。

    许姑姑过了一会儿又来到我的屋里。她给我端来午饭,温柔地对我说。

    “阿诺,快点吃吧。吃完了,万岁爷让你去给他读书。”

    今天弄成了这个样子,他还要我去给他读书!我偏不!

    许姑姑看着我气乎乎的样子。突然忍不住就笑了。

    她摸了摸我的头。说,“去吧。万岁爷刚才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可能也知道了,不该罚你跪那么久。”

    我走进雍正爷的寝殿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躺好了。床帐也放下了。

    所以,我还是看不到他。

    哼,今天你不想看见我,那我也不稀罕看见你!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看到他床前的地上摆着一本书。拿起来一看,竟然还是那本《唐诗宋词采选》!

    我气恨恨地直接翻到了长恨歌的那一页,往地上一坐,开始大声地读起来。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帐子里的那位爷打断了我。

    “坐到桌子那边去念。声音太大。吵得朕耳朵疼。杨家女要是像你这么大喊大叫的,那是肯定进不了宫的。”

    我听了他的这几句话。想了想,没法子。我拽起那本砖头书,走到桌边去坐下。

    他不是最喜欢长恨歌吗?我还就不给他念这一首了!

    我随手往后一翻,抓住一页就开始读。

    “兰叶春----葳----蕤----”。我第一句就卡了壳。这是什么鬼字?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念!我就别字读半边,读出“威--生--”这两个音。因为不确定,我就都读成了第一声平调,疑疑惑惑的。

    帐子里的那位爷在猛然之间迸发出了非常可恶的笑声。

    他一下子坐起来,一把掀起了床帐。我愣住了,呆呆地看向他的笑眼。

    他站起来,几步就跨到了桌前我坐着的地方。

    我突然感觉到有一些羞窘,有一些不知所措。

    我垂下眼睛,我觉得我突然又不敢看他了。

    他在我的身边站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踱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我在这时候意识到,我这样坐着是跟他平起平坐的状态,颇为不妥。

    我呐呐地站起来。打算蹲下行礼。

    坐在桌边的这位爷开口道,

    “你现在要是跪下去,朕就让你坐到朕这里来。”

    他示意了一下他自己的膝上。

    我大窘。几欲逃走。

    想了想,我换到靠门旁边的一个小桌那里坐下。

    他看着我,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突然他又问我。“那现在你能说说你的理由了吗?”

    “什么什么理由?”我一脸茫然的问他。

    他没说话。

    “万岁爷您是问我为什么胆敢抗旨,不遵您的旨意,去继续罚跪吗?那是因为人有三急,我,”

    他突然之间用手抹了一把他的脸,然后抬手制止了我。

    “阿诺,有些话不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你还需要朕来告诉你这个么?”

    我的脸刷的一下更红了。可是明明是你来问我理由的啊?这件事还有什么更文雅一点的说法吗?

    雍正爷您教教我?

    突然之间,他正色道。

    “朕是问你,你为什么要偷看朕的奏折?你有什么正当理由需要看朕桌上的那些奏折?”

    我大惊失色。

    “你连张子寿的兰叶春葳蕤都不知道怎么念,你想知道奏折里面的什么事?你认得全奏折里的字吗?朕刚才坐在那里,翻了很久你看的那本奏折,都搞不明白你在看什么。”

    他继续连珠炮一般地问我。

    我突然觉得许姑姑说得对,也许我确实应该在这个时候向他求饶一下?他现在满脸严肃的样子真的是蛮吓人的。我今天被年贵妃吓一遍,再被他吓一遍。他们夫妇二人倒是一唱一和,玩得一手绝好的猫戏老鼠啊。

    我突然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他看了看我的脸色,叹了一口气,停住了他的问话。

    过了一会,他又轻声问我。

    “说说看,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突然想起来,是啊!我确实是什么都没看到啊。我不就是有贼心没贼胆,伸手往那叠奏折堆里够了一下吗?我不是还没够到就被叫去见年贵妃了吗!

    “内廷的人告诉朕,看到你在书桌前坐着,在看朕的那本奏折。”

    我突然激愤起来。

    “我,我只是伸手去够了一下,就去够了一下,万岁爷您知道吗?我都还没够到呢,就被叫去见您的年贵妃了呀!”

    我也连珠炮地对他回到。

    “万岁爷,您在担心什么?阿诺连大清地图都认不全。您是担心我学去了您的治国之道吗?!”

    他突然笑了一下。

    “朕不担心。朕不担心一个连兰叶春葳蕤都不知道怎么念的人,会学去了朕的治国之道。”

    见我红了脸,他又继续道。

    “要说朕有什么可担心的”,他曲起手指,轻轻磕了磕桌面。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说出了四个字。

    “言官议事”。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之间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让我罚跪。

    见我不语,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所以朕想知道,为什么你非要看朕的奏折。若有人上折子议论此事,朕也可以有理由回复。朕不想做公私不分的人。上次见到你偷看朕的奏折,你给出的说法是,你想看朕的字。所以朕就专门给你写了一副。你现在不是天天都站在它的对面,对着它看吗?”

    本来,我听他反复说了好几遍,我不知道兰叶春葳蕤怎么念,正有些羞恼。但是他后面那句突如其来的话,却又突然之间让我有了一点柔肠百折的感觉。

    我真的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恼还是该笑。

    我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慢慢说到。

    “万岁爷。阿诺想看您的奏折,是因为。人们常常说,文如其人。对阿诺这样兰叶春葳蕤都不知道怎么念的人来说,这四个字很难理解。从前阿诺念书的时候,就曾经答错过先生的提问。因为这四个字,有人理解为,一个人的字体可以反映这个人的内心世界。也有人理解为,一个人所著文字的内容才可以反映这个人的思想、立场和世界观。阿诺时常希望,能多了解一点万岁爷您。所以光是看了您的墨宝还远远不够,阿诺更想看看您平常写的那些朱批,或者其他的文字。阿诺根本不关心那些官员都跟您汇报了什么。又或者说,您和他们到底是在讨论什么样的国事。说实在的,那些官员偶尔说的有些话,阿诺看了恐怕还会觉得脸红。阿诺只是希望在您朱批的字里行间里,能看明白万岁爷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汉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一天可以大发神威,竟然可以在那么羞窘的情况下,一字一句不带磕碰地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还引用了“思想、立场和世界观”这种振聋发聩的新名词。

    我觉得我终于全胜而归,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因为我感觉我把雍正爷给震在了桌子边,久久都没有说话。

    而他看向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让我联想起一句话来。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过了很久,雍正爷起身对我说。

    “你退下吧,朕要午睡了。”

    于是我行礼退下。

    当我后退几步,侧身往门边去的时候,他却又喊住了我。

    “怎么,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吗?”

    还要说什么?我看了看他。

    就在刚才,我不是才一口气没停,超水平发挥,说了足足有两分钟以上的话吗。

    突然我意识到,也许这位爷是希望我能说上一句依依不舍的话?

    我有些脸红。

    于是我欠身说到。

    “万岁爷您身体要紧,现在再不去午睡,下午各位大人们来找您议事的时候,可能会要打瞌睡的。”

    他站在那里,没作回应。

    于是我又准备告退。

    这时他又开口说。

    “年贵妃找你去,有什么事?”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吗。我心中一甜。

    “贵妃娘娘和蔼可亲,对阿诺十分客气。阿诺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朕从来没看出,你也晓得什么叫做受宠若惊。”

    他看了我一眼。

    “贵妃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贵妃娘娘称赞了阿诺的容貌,还赏赐了阿诺一件礼物。”

    我据实回答。

    反正在他的地盘之上,自然是四处都会有这位爷的眼线。如果他真的有这个闲情逸致去追查今日之事,看我们到底如何为他吃醋争风,我估计我当时的动作表情,将檀香木盒柔情万分地搂在怀里的样子,他都会立即知道得一清二楚。

    “贵妃娘娘信佛,她一向有一说一,从不打诳语。”

    这就是同意年贵妃对我外貌的称赞了!我不禁嘴角有些上翘起来。

    “她送了你一件什么礼物?朕也从来不见,你的头上插过多少玉花珠钗。”

    这个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对这位爷,我应该赶紧地有一说十啊。他问一句,我答一句,难道我是想要制造悬疑现场,故意吊他胃口,等着他发脾气吗!

    其实,不是我故意这样吞吞吐吐,说一句留一句。我是觉得,我们俩人站在这里,这样有些温馨地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对我而言是身心极大的享受。所以,我有一点不想让这场对话过快地结束。

    当然,暗藏于心的是,我实在不愿意让年贵妃这么容易就能得逞,以我做梯,向雍正爷传递她的一片深情。所以,我当然说得越少越好。

    不过,现在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是赶紧回话吧,免得这位爷真的生气了。

    “贵妃娘娘赏赐了阿诺一把吉他,是一种西洋乐器。只有成人吉他四分之一的大小。虽然状若儿童玩具,但是其音清脆,动人心弦。而且其制造时间据今已有四十年的历史。阿诺觉得,应该是一件难得的珍品。阿诺无功受禄,虽然心中惶恐,但是还是难以抑制对此琴的喜爱之情。”

    其实我也没说错啊。虽然我有些私心地将琴制造的具体年代略去,含糊其辞说了一下这个细节,但是大差不离么。其他部分也都是真实情况、真情实感啊。他要追查起来,也完全可以对得上。

    “朕知道,你一贯都喜欢吹牛胡说。既然你说此琴动人心弦,那等到有空时,你便去拿来弹奏一番,给朕听听。”

    开玩笑,我怎么会让此琴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有机会发现琴身上的那个数字?我笨啊?

    虽然被他发现的可能性比较小,如果我不是去特意指点他的话,但是不让这把琴出现在雍正爷面前,难道不是最为稳妥的制敌之道?这就是所谓,让敌人都没有上场的机会。

    于是我又矮下身子,回复这位爷。

    “阿诺自知没有“从不打诳语”之高洁品性,常常是有一说十,夸大其词。但是,阿诺还是不敢无中生有,胡编乱造,来欺瞒万岁爷。阿诺其实不通音律,只会信手胡弹。只怕听阿诺弹奏之后,丝竹之音,再也难入万岁爷的耳朵。只会叫您的耳朵疼。”

    自鸣钟在外间突然响起,让我的身子一震。

    我才想到,说是让他快些去午睡,说话之间又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

    这就好像我当年深夜在网上冲浪,迟迟不愿去睡。亲爱的母上大人,总是过一会儿就来敲敲我的房门,“丫头,还不去睡觉,明天上班有你受的!”

    “遵旨,小人立即去睡。”我总是如此保证。

    过了一会儿,大人又来敲门。我常常回复,我已经睡啦。

    大人总是说,“你已经睡了,还能在说梦话?你已经睡了,门缝里还能透着光?”

    于是,总是在这样一番缠斗之后,我才无奈地熄灯睡觉,将被子蒙在头上,开始乱想一番。

    对一个年近三十的成熟女人而言,想得最多的自然就是----想男人了。

    在那个被母上大人逼婚的年代,在那个曾经纵横嚣张于网络江湖,曾经铺天盖地于妇女之心,但是后来却又渐渐销声匿迹无可寻踪的清穿时代,我也曾经默默幻想过自己能成为那位若曦姑娘,一偿心中所愿。(小乐在此插嘴:向前辈致敬。敬礼!)

    “你也出去午睡。记住,朕的口谕,始终有效。”

    雍正爷朝我说到。

    我向他甜甜一笑。

    谢谢你,无论是谁。能让我美梦成真。我在心中合掌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