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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至疏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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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的那几天,快乐得仿佛象是二十四小时都在坐着热气球旅行一般,一滑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于是,我在心中一无所备的状态下,迎来了宝亲王的第一个挑战日。

    其实我想过,宝亲王可以有很多东西可以和他的皇阿玛聊,想要满足五十字的要求,实在是太容易了。比如,他可以和他的太傅合计一下,选几个简单的话题,谈论一下他对时局的看法。他也可以从书上选几个题目,自问自答一下某些学业上的见解。最不济的,他还可以写一篇短文,对着他的阿玛朗诵啊。找一本书来对着念也可以啊,本姑娘不就经常这么做么。

    可是我没想到,他上回给他老爸请安,让我觉得这位小爷敢作敢当之后,宝亲王这回奉行了敢想敢为这四个大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我不用胆大妄为这四个字来形容的话。

    那一天,等宝亲王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响起来,我在隔壁觉得颇为按捺不住。我很好奇,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套路来凑满字数。

    “儿臣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请皇阿玛教导儿臣。”

    果然,提问式,或者说,嘉宾访谈式。

    雍正爷回答到,“嗯”。

    我听到他回的这个字,心中暗笑。

    正如我对雍正爷说的,这一个字,还是给了宝亲王足够的鼓励。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宗室社稷之传承,应是举长,还是举贤?”

    我突然听了这么掷地有声的一句,几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宝亲王这请的是什么倒楣太傅啊,怎么教他直接问这么大胆而毫无必要的问题?

    雍正爷的本事远远不如他那个威猛的阿玛。他的皇阿哥,目前仅存三位。宝亲王,比宝亲王年长近十岁的弘时,还有比他小了几岁,被宝亲王认为其秉性纯诚的弘昼。早在两年前,宝亲王就已经被立为皇储。所以,我觉得不理解的是,宝亲王自己本人作为那个贤,作为既得利益者,他有什么必要来问这样的问题?难道宝亲王的太傅要让雍正爷自己去质疑自己,为什么选了宝亲王这个贤,而非弘时那个长吗?

    更为捋虎须的是,相比于廉亲王而言,雍正爷本人可是长,而不是贤啊!八贤王之名,至今还是威震四方,传唱于井水之间。

    我感到一阵紧张。本来我只是开玩笑,想叫这小子与他老爸每次见面能多说几句话,父子之间能和乐融融一点,让雍正爷觉得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目的。哪晓得宝亲王这个混小子,不知道被哪位脑子不太转弯的太傅教唆,竟然问出这么犯忌讳的问题?

    我知道,这回雍正爷用一个嗯字是混不过去了。只听他冷冷地说道,

    “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

    这句话本姑娘很熟悉。听起来跟当年有时候我父亲如何对我也差不多,我心中不由一笑。其实这种问题雍正爷不回答最好。回答了,答案如果被泄露一星半点儿出去,肯定会造成朝堂之上的气氛紧张。

    宝亲王显然在他阿玛的心目中,人如其名。所以等了一会儿,雍正爷还是回答他了。

    “但是,你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身为皇储,问出这样的问题,也是应该。朕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文治、武功、血统,这三点综合考虑所致。这是历朝在位者可能给你的回答。”

    他紧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朕给你的回答与此不同。”

    他停顿了一会儿。到停顿结束时,

    “朕只有八个字给你。韬光养晦,中和恒常。有时候越是那看起来不起眼的,越有可能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既不是长,亦不是贤。明白吗?”

    确实,九龙夺嫡,往事悠悠。到了最后,雍正爷不正是凭借着韬光养晦,大行中庸之道,而最终立于不败之地的么。

    我又坐了下来。宝亲王小爷,你这三十来个字,引来你老爸几乎上百字。你是不是赚了?

    “儿臣谢皇阿玛教诲。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请教皇阿玛,本已脱颖而出者,又如何能做到韬光养晦,遮掩倾世风华?”

    我在想,估计雍正爷会再用一句搪塞的话,让宝亲王闭嘴。但是这位爷的回答好像更加巧妙。他淡淡地跟他儿子说了三个字。

    “你说呢?”

    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两位爷好像是在不动声色地互相吹捧啊?宝亲王询问雍正爷,您作为当年的脱颖而出者,是如何做到避其锋芒的?雍正爷反问他,那你这个目前的脱颖而出者,觉得自己该怎么做?

    “儿臣以为,对内应自强不息,对外则隐其光芒。”

    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太傅,竟然还教他根据雍正爷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设计出第二个问题。显得整个过程比较自然,不是那么地来自设计。虽然我还是认为这位太傅脑壳有点问题,问出第一个那样可能当场爆炸的问题。

    好了,我数了数,超过五十个字了,我站起来,准备溜到御书房的侧门口,给雍正爷一个提示,该我应战了。可是,我还没走出一步,就听到宝亲王说,

    “皇阿玛,儿臣还有一个问题。一人事母,是否应该至孝?是否应该事事恭从其意?”

    这一次,我不由得将手捂住了心口。他这不但是捋虎须,他是要把老虎的胡子一根根地拔下来啊!那个辜负雍正爷的人,此时还一直不愿意住进慈宁宫,就任太后宝座呢。而当年雍正爷历经千辛万苦,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之时,他的这位嫡亲额娘还当众说出,“钦命吾子承继大统,实非梦之所期”呢。宝亲王今天发烧了吗?竟然敢问雍正爷是否应该事母至孝?应该事事恭从?如果雍正爷恭从的话,岂不是应该将身下宝座,让给你小子的十四叔?

    我觉得宝亲王真是疯了疯了。典型的为了赢,不要命啊。但是他已经达到了五十字了啊。都快一百字了!

    这个问题实在太尖锐了,我不知道雍正爷会怎么回答。

    这一次过了很久,雍正爷都没有作声。也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宝贝儿子了吧。

    但是,这位爷的声音最终还是响了起来。

    “养恩大过生恩。朕的额娘,早已经去了。事母至孝这四个字,朕承认自己确实做不到。子欲养而亲不待也。”

    这个回答,太大胆直白,也太让我揪心了!不知道他的养母孝懿仁皇后,如果能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宝亲王,你让你的老子这么伤心,你这是孝子的行为吗?

    “惹皇阿玛伤心,儿臣不孝之极。儿臣自出生伊始,与额娘相依为命,得额娘日夜悬心,实在是情难自制。儿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简直要喊起来,宝亲王,你还有完没完?

    “儿臣想问,您为什么最近一直都不去看儿臣的额娘?隔壁那个女官,到底是不是您心目中儿臣额娘的替代人?儿臣额娘,当年也正是作为您的贴身侍女,而承宠怀了儿臣的!”

    我呆在了那里。

    哗啦一声巨响,好像是雍正爷将他书桌之上的数样东西,一同扫落。

    苏公公和内官宫女们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万岁爷息怒!”

    与此同时,宝亲王似乎重重地跪到了地上,但是,面对雍正爷的震怒,他一言未发。

    我从晃神中醒了过来,赶紧向通往御书房的侧门跑去。我害怕雍正爷太过生气,会伤到自己。当然,我也怕他震怒之下,会拿什么东西去砸他的宝贝儿子。

    我冲进御书房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雍正爷明黄色的背影,听见他留下的一句冷冷的话。

    “你额娘想要的,是一个意中人,而朕能给她的,只是一个夫君。还是一个身处天家的夫君,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你懂了吗?”

    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口。

    苏公公领着那些内官,一溜烟地跟着冲了出去。

    御书房的地上,墨汁横流,书本纸张倾泄,砸得宝亲王的身前两尺,遍地都是。

    而宝亲王垂头跪在那里,脸上可见点点泪痕。

    大厅里,仅剩我和宝亲王相对。我不知道该怎么过去和他说话。

    我知道,如果我去靠近他说话,很可能会得到这样的怒骂。

    “你这个狐媚妖精,赶紧给本王去死!”,或者“给本王死到一边去!”。总之类似的话吧。

    看着他,我隐隐有些歉疚。俗语说,有了后妈,才有后爹。这些都是因为我这个“后妈”吗?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面前的这位跪在地上无声饮泣的小小男子汉了。

    我现在感到,他应该没有这么愚蠢的太傅帮他整理出这么混账的一个访谈问题列表。这应该是这位小爷自己闭门造车琢磨出来的他最想问他阿玛的问题。

    孩子,我能说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我慢慢地挪动脚步,向他走了几步。他愤恨地抬眼望向我,稍微动了动膝盖,用眼神威逼着我,不许我再走近他。

    我轻轻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奴才替代您的额娘,焉知明日奴才不被替代?”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

    “宝亲王至纯至孝,相信万岁爷不会真的怪你的。奴才只是觉得,问同样的问题,宝亲王你本来可以不用这么激怒你的皇阿玛的。”

    “用不着你来教训本王。”他终于短促地说了一句话。还好,没有给我加什么华丽的修饰语。

    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声嘶力竭的愤怒。小小少年,似乎十分冷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二十八岁业已工作五年的社会人士,也斗不过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小小中二少年的感觉。

    “宝亲王,今天您赢了。而且,您提前了二十天,就站上了紫禁之巅。不用再比字数。奴才心悦诚服,甘拜下风!”我朝他蹲下行了一礼,走到他的侧面去。

    他一直跪在那里不起来,我不敢当他的面站着。

    “你也不要觉得,本王会感激你,叫本王与皇阿玛多说话。”他又冷冷地接着说道。

    我看着他一会儿,突然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别扭的小孩,果然与某人是亲生父子!

    他仰首说到,

    “从前本王以为,皇阿玛远在天边。额娘常说,她与皇阿玛是至亲至疏之人,本王觉得自己与皇阿玛之间,亦是差不多。今日一问,方知并非如此。本王虽然罚跪,却觉得心中畅快淋漓之极!”

    这小破孩开始大放厥词了,自己成功地引得老爸砸东西发脾气,一方面实现了挑战父皇权威的夙愿,另一方面似乎又明白了,挑战成功,他的皇阿玛也只是砸了一台墨砚而已,由此可见自己在老爸心目中的位置,竟然觉得兴高采烈起来了。

    我掩饰了一下嘴角的微笑,没有说话。

    “喂,你既然那么好心,叫本王与皇阿玛多说话。那你告诉本王,如何去帮本王的额娘,让皇阿玛肯去看她?”

    他跪在那里,懒懒地开口问我。

    啊?这个小孩,倒是知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对象,来帮他的亲亲额娘。其团结对象,竟然还包括她额娘的情敌!我似乎更加理解了,这位小爷将来君临天下之时,名声比他的阿玛要好的原因。哪像他的阿玛那么笨,勤政爱民又如何?工作狂,但对待臣子据说十分严苛,就算累死也没几个人说句好话!虽然他待我们周围这些人,目前看来绝不严苛。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必与宝亲王交恶。于是我说,

    “你额娘可以继续将万岁爷当作她的意中人。喜欢一个人,毕竟不是罪过。奴才相信,万岁爷最终会感应于她的这份情意的。”

    话一说完,我突然意识到不妥,脸上有些发烧。

    这种话怎么好让这个半大小子代传给他的母亲?

    于是我转过身去,匆匆丢下一句,“但愿君心似我心。你只说这七个字就行了,我想你额娘会明白。”

    宝亲王在身后叫住我,“好。你应该看得出来,本王并非糊涂昏聩之人。本王心疼额娘,但也不会黑白不分。”

    我转过身去,想了想,还是需要叮嘱他适可而止,“宝亲王前程远大,万望珍重。将来您与万岁爷再次请安之时,还要稍微避其锋芒为好。”

    我实在是怕这个愣小子,一次不行再来一次。这次是罚跪,下次谁知道会出什么事。他的皇玛法可是曾经在盛怒之下,拔出身边御前侍卫的剑,要去刺他的十四叔的。

    他看着我说,

    “女官说,问同样的问题,本王可以不用这么激怒皇阿玛,如何不激怒?”

    我想了想说,“你前面的那几个问题,不是奴才擅长的领域,奴才说不来。仅就你最后一个问题而言,奴才可以给你示范。”

    他看着我。

    我一鼓作气地说到,“额娘思念皇阿玛,夜夜难眠。她自知年华老去,不敢稍比御前红颜。她常对儿臣说,她很想念曾经的那段属于她的最美时光。那段她也时时相伴在皇阿玛身边的日子。”

    我怕他误会,又接着说,“相信宝亲王应该明白,熹妃娘娘风情万千,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候,奴才这是让您借用自谦这种修饰手法,您肯定不会听不懂吧?”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哼道,“本王不是女人,说不来这样矫情的话!”

    这个臭小子!他阿玛不拿东西砸他身上,我现在却很想拿点什么东西砸他了。你不想模仿,为什么又要来问本姑娘!

    苏公公这时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宝亲王,阿诺,万岁爷已经平静下来了。万岁爷留宝亲王一起进午膳,说让阿诺姑娘服侍。万岁爷说,阿诺你今天还有一些话没讲。”

    苏公公一边说,一边举起了右掌对我展示了一下。

    我听到苏公公的第一句话,心中很是高兴。再看到他最后的手势,更加觉得好笑。雍正爷这是提醒我,我也要说五十个字,他不会偏心。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向他的宝贝儿子彻底认输了。

    我对宝亲王说到,

    “宝亲王,您快起来,去洗把脸吧。脸上犹有泪痕,即使面对美食也难以下咽的。”

    他闻言气鼓鼓地站了起来,随苏公公走了。

    我去拿来笤帚,将地上破碎的砚台扫净。几名宫女见到过来帮我,很快就弄好了。我们将那些书本纸张,收拾起来放回原地。将地板上的墨汁清理干净。

    以后我与这位爷吵架,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朝我砸砚台?上次砸的是镇纸,砚台麻烦多了。我边打扫边想。

    许姑姑这时来喊我,我便与她一起快步走出门,去午膳的地方。

    我们转出回廊,猛然之间映入眼帘的是。前方不远处,郎侍卫以一臂撑墙,迫着他面前站立的一个娇小女孩,对方似乎正含羞默立。被郎侍卫的手臂遮挡,我看不到那个女孩的脸。

    是千语吗?可是女孩的裙子看上去不太像。

    我心中一惊,回头问许姑姑,千语在哪里?

    许姑姑说,“在茶水房,准备午膳之后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