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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含情凝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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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斥着深深的懊悔。我觉得自己不应该信口胡说,让雍正爷生气。他生气了才会下马,我又自己不小心惊了马,最后害他受伤。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说对不起有用吗?就像那个著名的日本偶像剧里的一句谚语,“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要警察来干嘛?”是的,如果杀人放火之后,说我很后悔,是否罪行就可以一笔勾销?当然我知道,我并未犯下那样的罪。只是我心里还是觉得很愧疚,很难受。我宁愿是我自己受伤。

    让这位爷受伤,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事。我甚至想,如果我今天没有来马场骑马,是不是就会避免这样一件事?现在他的那些奏折可怎么办?我想到这一点,心里有些着急。

    雍正爷坐在返程的行辕中,他在闭目养神。为了让马车跑得容易一些,我和千语分别坐在了厢的两侧。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举动。他的右臂垂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他的左手撑在身侧。我在观察着他的表情是否痛苦。眉头有没有皱起来,有没有出汗。

    终于,这位爷开口说道,

    “都千语,你下去。让郎旭骑马带你回去。”

    千语立即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行辕也停了下来。我搀扶着千语,将她送入了郎旭的手中,看她稳稳走了下去。轿帘一落下,我立即走到雍正爷的身边,半跪在他的膝前问他。

    “万岁爷,您痛不痛?”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目光悠深。

    “痛。”他只回答了我一个字。

    我一听有些着急,很想去摸摸他的手臂。但是我也很犹豫,不敢去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女官救弘旺的气魄呢?跑到哪里去了?”他问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自己也不知道啊。我很想问问他,右臂伤到了哪里,是肩、肘、还是腕,有没有活动范围受限,有没有关节变形。但是,他问的问题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起身。”他朝我说。

    我立即站了起来,看了看他的脸。然后我退回到车厢左侧坐下,看着他。

    他目视前方说道,“今日有惊无险。从今往后,朕不许你再有任何心不在焉的时候。”

    我想,我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激怒他。于是我恭顺地回答,“阿诺谨遵万岁爷的口谕。”

    他伸出左手两指,揉了揉自己的两眼之间,没说话。

    突然,这位爷单手去解他披风上的系带。我见他好像被勒得不舒服的样子,便轻身回到他的身边去帮他。厢内这时正好摇晃了一下,我差点没站稳,倒在他的身上。还好我扶住了座椅边缘,站住了。我帮他解开领口处的系带,让披风自己滑下去,然后将他的领口也稍微松开了一点。

    他抬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动作,没有说话。

    我又问他,“万岁爷,您能活动您的右肩,肘部,或者手腕吗?您别试,阿诺就是问问,您哪儿痛得最厉害?”

    他微微起身,左手一把将他的披风从凳上拽起来,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团一团,挽在手上。

    突然他坐下对我说到,“你怎么都这么笨的?”

    这句话,让我听了有一点儿难过。不过,他现在手臂很疼,心情不好我也能理解。所以我没说话,只是一时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该站哪里好。于是,我又退到了侧边坐下,有点儿难过地看着他。

    就这样等了一会儿,这位爷又开口说到,

    “你抱着它等什么,抱着它,就能把你身上的衣服给捂干了?”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叫我披上他的披风。其实我的衣服并不是太湿。我赶紧站起来,抖开他的披风将自己裹住。接着,我听到他说,

    “朕胳膊疼,你还来气朕?”

    我一惊。他果然还是生气了。为了一个女人受伤,对这位爷来说,应该也是很少的经历吧。

    我感觉有些羞惭,低下头说,“万岁爷,对不起”。

    头顶传来这位爷的声音道,

    “阿诺,你告诉朕,你是怎么能做到越活越回去的?朕得向你好好学学,可以越活越年轻。难道朕前几天白惊讶了?刚才教你骑马的时候,白刮目相看了?”

    他一连串地问我,表情似乎带上了一点好整以暇的味道。

    我只好以有点求饶的语气说,“万岁爷,阿诺嘴笨,惹您生气了。”

    他听我这么说,伸出了左手朝向我。我起身挪了过去,还未站稳,他一把拉住我,坐在了他的左侧。然后这位爷将他那只沉重的左臂压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还好,没给他从我的肩膀滑下去。

    雍正爷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见他好像不生气了,于是侧过脸问他,右臂哪里痛。

    他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开了他的金口告诉我,“好像也不是很痛了。”

    说完,他收回了自己的左臂,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依次活动了一下右腕,肘和肩膀各处,拉伸了一下右臂,最后他反手朝前,伸展了一下双臂。做完这些,他朝我一笑。

    我睁大了眼睛看他。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朕也是有惊无险。”

    见到我的表情,这位爷接着说道,“朕刚才还痛,见到阿诺心疼的表情,忽然就不痛了。”

    我深深吸了两口气。看在还裹在我身上的披风份上,我忍住了没说话。

    行辕终于到了乾清宫门口,有人掀开了轿帘。我站起来,先走到车缘,往轿下一跳。稍微崴了一下,不过还好。雍正爷的披风太长,裹住了我的脚。

    宫人们拿来了轿凳放在轿旁。我强忍着心内情绪,等在了轿旁。那位爷微低下头走出轿,一步一步走下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女官的嘴翘的,可以挂一只油壶。”

    然后他背着手,走进宫门内去了。

    郎旭已经扶着千语下得马来,站在一旁。两人走上前来,问我如何。我朝他们点了点头。今日事件,起因还是因为我,说什么完美的图形,可能触怒了那位爷的什么忌讳了。才搞出了这些事端。不过今日之行,对面前的这两个人,似乎是好事。他们之间,似乎出现了一种颇为甜蜜的气氛。千语此时披着郎旭的披风,粉面桃腮,整个人好像发着淡淡的光一般,十分娇艳动人。

    我走进宫内,许姑姑迎上来对我说,“万岁爷在寝殿。他说,阿诺你拿了他的披风,要你赶紧去还给他,不得耽搁。”

    我解开系带,一把将披风从肩上掀下来,卷成一团。我真的很想直接递给许姑姑,请她代我去还。但是转念想了想,他手臂不痛,难道不是值得我高兴的一件事吗?于是,我还是决定去他的寝殿还给他。

    我走进去的时候,苏公公正好走出来,他朝我点点头。寝殿内,雍正爷脱了外裳,坐在床沿上。我站在门口,将手里的披风放在门边桌上,停在那里。

    他一笑说,“好像是朕没穿外裳吧。朕没脸红,女官你着急脸红干什么?”

    “您戏弄阿诺。”我一出口,尾音带了一丝哽咽。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说。“是朕不好。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胡话,如今不对你说,以后会不会突然什么时候就。”他猛然住了口,又问我,“阿诺你还在生气朕骗你胳膊疼么?”

    我摇了摇头说,“不疼最好。”

    我又问他,“万岁爷,你是否不喜欢阿诺做的那个圆环的比喻,觉得阿诺不是真心的?”

    站在我对面的这位爷威严地说,“阿诺,那你想听朕的真心话吗?”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这是他自从去年冬天颖河河畔那日以来,他第一次要对我说他不喜欢我什么方面了吗?我感到有些难过,紧张地等着他开口。

    “朕当时确实在想,阿诺为什么会如此地喜欢朕?如果阿诺是朕那亲爱的八弟派出的人,朕又该如何自处?”

    他这两个问题,让我很是错愕。是啊,阿诺作为一名年方十六岁的满族少女,人生阅历有限,进宫堪堪两年不到。喜欢万岁爷的人很多很常见,但是作为十五六岁的少女,阿诺的情感似乎显得太过深沉、也太过丰富了一些。

    廉亲王的人?什么意思?他会这么怀疑我?我心中一惊。

    我想,我有必要向这位爷好好解释一下。一时之间,千头万绪,纷纷扰扰地涌上心头。我突然想用这位爷自己的话还给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您就不要追问缘由了吧。但是,我还是必须要解释,我要说服他,我为什么爱上了他。

    “阿诺从小就喜欢万岁爷。”可惜这第一句话,开篇就开得有点糟糕。宛如写入学申请,第一句话写,我从小就想当科学家、发明家、等等家。这句套话,用在哪里都显得有点言不由衷。我还是赶紧补救。

    “小时候,我们那儿有位江湖游侠,其人其事已不可考。他撰写了一部有名的小说。”

    我歇了一口气,一狠心说到,“书名叫做《九龙夺嫡》”。我本来想说《康熙大帝》或者《雍正王朝》的,但是我知道,我还是不能那么地肆无忌惮。但是我又必须一下子切中要害。

    我对面的这位爷,瞳孔似乎猛然收缩了一下。

    我接着说道,“那位游侠,对您似乎颇有些偏见,说了您一些不怎么太友好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

    我轻轻说道,“而这一点,引起了阿诺心里深深的同情和怜爱。”我朝他笑了一下。

    他的脸色似乎变得好看了一些,眼中呈现了一点笑意。

    我接着说了下去,“当时,同情怜爱万岁爷的女孩子有很多,阿诺绝对不是一枝独秀。相思无益,日日思君不见君。有那才思敏捷的美女,就开始写,如果自己能被选到您的身边,会是如何地与您双宿双飞。这些闲书,在我们那儿的少女之间,一度极为流传。于是,大家就乱纷纷地亲自上场,写了一堆这样的杂书。众口一词,皆是如果自己来到了万岁爷您的身边,是如何与您相爱的。”

    雍正爷的表情好像显得有点木,他可能不会想到,我说话的方向竟然会是这样的难以预料。

    最后我总结道,“阿诺也是四爷党的普通一员,加入了大约有十年左右的时间。现在您能理解,阿诺是为了什么,这样花痴了吗?”

    “四爷党?”这位爷嘴里吐出了这三个字。

    “就是所有支持您、喜欢您的女孩所组成的团体。前几年在江湖上声势颇为浩大,最近平息了一些。”我实话实说到。

    “为何平息了一些?”他一撩衣服后摆,在我们站着的桌前坐下。

    这个问题就不太好回答了。“阿诺不知道。流行的风气经常变化。最近的闲书江湖上,比较流行修仙。都是一些如何修炼千年,得道成仙的故事。”

    我为了避免他继续问下去,接着引导话题,

    “万岁爷,我对您的兄弟们,是既不认识,也无认识的兴趣。您不会真的觉得我是廉亲王的人吧?”

    他瞥了我一眼,不太高兴地说,“阿诺,朕不喜欢听到你这么说!”

    为什么?他刚才不是还怀疑我么。他自己能怀疑,我就不能澄清?

    我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廉亲王派来的人,我给直接省略成了“廉亲王的人”,一时有点嘴快了。我有些讪然地也坐了下来。

    他看我脸色,好像有点满意了。又对我说,

    “阿诺,你知道朕是如何自问自答的么?”

    我抬头看他。

    他看着我,缓缓说到,“朕当时想,不管阿诺是否明白她为什么喜欢上朕,最好都不要去想明白了。如果阿诺真的是廉亲王派来的,朕这次确实是,中了计。”

    这位爷伸出双手,握住了我摆在桌上的手。我朝他笑了笑。

    他低声笑到,“阿诺的头发很香,朕一时难以自持。所以是被迫下马的。”

    他紧接着说,“阿诺别走,朕还有话要跟你说。”

    是的,我想起来,我还不能走,我也还有话要跟他说。于是我又坐下。

    他对我说,“后日就是太后的寿辰,到时候,皇后会来接你一起去。朕在前朝,处理完公务就过去。”

    我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

    他又笑道,“怎么刚才着急要走,现在又坐着不说话。你不害怕了?”

    我看着他,轻轻说道,“为了防止将来有什么突然的时候,心中想到会后悔,陈诺还是现在就赶紧告诉您。”

    “我爱你,胤禛。”

    他朝我伸开了双臂。

    我站起来,走进了他的怀抱里。那样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