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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太后的寿辰喜宴,一直进行到了夜深时分。
紫禁城里一片灯火通明。所有的亲王大臣,满清贵族,肯定应该是倾巢出动了吧。空气之中,隐隐传来丝竹鞭炮之声,还有孩子们燃放烟花的声音。天空中,偶有大朵的烟花升空,映照背景上的一轮满月,如梦如幻。
我心绪激动,等在通往雍正爷寝殿的大厅里。
一整天下来,我都不记得自己吃过饭没有,好像只喝了几口水。交感神经太过兴奋,我好像不知道饥肠辘辘为何物,也不知道困倦为何物。
时间仿佛停止住了她的脚步。
自鸣钟的表盘上,指针似乎一动不动。
我从茶水房里拿回了那个红绸小包。我高兴地将那套围巾手套拿出来,轻轻地抚摸着她们,满心欢喜。其实颜色也不算太艳丽,只是勾勒了金丝红线。我觉得,那位爷似乎也可以戴,不算太突兀。
这是我几个月来的辛勤成果。我捧起她们,将脸贴在上面,亲了亲,然后摆在膝上等着。
每隔几分钟,我就转头去看一看那座自鸣钟,看她走了多少。我想起从前听到过的一句谚语,心急水不沸。是啊,确实是这样,一点都不错。只有等待过的人,才知道这种滋味。
这样捱了一会儿,好像不成。我开始劝自己,稍安勿躁。但是,我好像安不下来。
于是我开始想象,那位爷此刻正在做什么?他在宴会之上,杯觥交错之中,如果偶尔想到了我,会不会和我一样,也是感到满心的甜蜜?
我渐渐地安心了下来,静静地坐在了那里。有一会儿,我好像是进入了冥想状态一般。
也不知道在黑暗中等了多久,应该是用了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吧。
忽然不远处,终于有人声传来,是雍正爷!他身边似乎有苏公公,还有几名内官的声音。我怕吓着他,连忙从桌上拿起了火折,点着了案上的一只烛台。然后我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那里迎接他。
雍正爷走了进来,距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他停住了脚步,悠然地看着我。
他的手,似乎朝苏公公他们示意了一下,那些人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人们必须相信,爱的力量确实是那么地神奇。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好像要飞起来一样。我象一枚小炮弹一般地弹射了出去。时至今日,我也不能完全理解,当时的我,是如何能做到一下子就从地面上跳了起来,紧紧地搂住了雍正爷的脖子。我不能理解自己,是如何能做到,在那一瞬间完全对抗了地心引力。所以,我还是将那一刻,归结为是爱的力量。
这位爷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那么地冲过来,又那么地有力量。他抱住了我的身子,向后退了两步,才完全站住。他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他的颈旁。眼泪从我的眼里滚落下来,弄湿了他的衣领。
过了很久,他轻轻说,“怎么,本王的小福晋,喜极而泣了?”
我有些害羞,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把我放下来站好,然后捧住了我的脸,用力地亲了亲我的唇瓣。我的泪,濡湿了我们两人的唇。
“今天,阿诺是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被吓到了吧?”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他的双眼里,跳动着一对烛火,实在是让人如痴如醉。
我突然醒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我对这位爷故作轻松地说,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由别人来通知我与您结婚,陈诺完全没有意见。只要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由别人来通知我与您分手,就可以啦。”
雍正爷听了我的话,一把抓住了我的两边臂膀,用了点力,对着我呵斥道,
“阿诺,谁让你这么胡说八道的?朕要不高兴了!”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缕怒色。
我赶紧对这位爷说,“阿诺的笑话,看来也很差劲。这都是被万岁爷传染的!只要万岁爷不跟阿诺分手,阿诺可以保证,这辈子绝对不跟万岁爷分手。这辈子,以及下辈子。”
他摇了摇我的身体,“让你不要胡说,你还说?”
我看他真的有点生气了,连忙说道,“刚才说的,都是阿诺的童言无忌。是阿诺今天高兴得语无伦次了,菩萨是不会怪罪的。”
他放松了手。过了一会儿,他又来取笑我。
“怎么,当了本王的福晋就这么开心吗?难道阿诺不是在半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你早晚都会成为朕的女人?”
我的脸一下子变得热气腾腾。好在光影幽暗,他应该看不出来。我默默地没接话。
后来转念想想,这前半句话听着好像不太对劲啊。我得为自己正名一下。
“王爷大人,不管您是什么身份,不管您给成诺什么身份,我都是一样地喜欢您。”
我不像千语。我面对自己心爱的人,说起话来可不懂什么叫做吞吞吐吐。
对了,我还要借用一下千语的句子,气势磅礴地对面前的这位爷说,本姑娘的意中人,正是他、就是他、只是他、还是他!
雍正爷笑了,他好像听到了我心里说的话。
“是啊,阿诺是四爷党之翘楚,但好像还算不上是万岁爷的党徒。朕觉得,阿诺对万岁爷,只能算是爱屋及乌而已。昨夜,雍亲王连夜上的紧急折子,求娶阿诺姑娘。朕念在他看上去一片深情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准了他的折子。朕忙了半年多,左右解释,狼狈不堪。倒是让雍亲王,靠着一本江湖闲书就捷足先登了。实在是让朕感叹,这位雍亲王的运气倒是挺好。”
我朝他笑说,“不管这位爷是四爷也好,是雍亲王也好,还是万岁爷也好,我都一样地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成诺的运气,才叫是好呢。”
也只有恋人们,才能说出如此幼稚而引人发笑的话了吧。
他拉起了我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
我抓住他的双手,拉回到自己的眼前,仔细看了看他手上的装饰。盈盈烛光下,我看得不是特别清楚。我从他的右手小指上,试图去取下一只玉戒。他见我吃力,便收回了手,帮我取了下来,递给了我。
他对我说,“是的,朕要着人准备一些宝石首饰,给阿诺戴,一定很好看。”
我回绝了他的好意。“万岁爷,谢谢您,首饰就不用了。成诺虽然爱美,但是更爱自己的脖子。二来么,手上如果戴了那些首饰也做不了事啊,还容易刮到万岁爷。这个就很好。”
我一边说,一边将那枚小小的玉石戒指,戴进了自己的无名指。读者,请您看了不要笑,我知道我是太性急了。那个时候,我应该只套在中指的。但是当时的我才不管呢。反正这位爷也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就提前满足自己的心愿吧。
我对着幽暗的烛光,看着自己的右手上,那枚小小的玉戒。稍微偏大了一点,我可以用红丝线缠一缠,温柔地缠住他。那一刻,戒指莹光流转,衬托得我的手也显得修长了一点。我满意地笑了。
雍正爷打断了我的自我欣赏。他说,
“阿诺,你拿走了朕的戒子,难道没有一件信物给朕,作为交换吗?“
我突然愣了一下,他竟然知道我此举的意义。
是啊,我拿走他的贴身之物,这位爷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我轻盈地走到桌前去。他跟着我,踱了过来。
我拿起摆在桌上的围巾手套,双手递给他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他微笑着接了过去说到,“阿诺这样,倒是经济实惠。给朕的皇额娘没送出去的礼,现在又拿来送给朕当作信物。阿诺,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当然合适啊。这是陈诺从小到大,第一次给男人织的衣物。阿诺知道,自己这是敝帚自珍。不过,分量不够,情意凑啊。”
他将围巾手套夹在了臂旁。然后问我,“阿诺,你们那儿的人,都喜欢直呼其名吗?你喊过朕的名字,对你自己,今夜亦是如此。”
原来,什么都瞒不过这位爷,真的可以说是心细如发。
我朝他笑了笑说,“我直接喊您的名字,是否不太尊敬?为了公平起见,万岁爷您可以叫我陈诺,或者小诺。或者还是按照以前,喊我阿诺也可以。随便您怎么叫,反正都是我。”
他笑笑说,“很少有人直呼朕的名字,除了皇考。有些年没听到了,竟然觉得亲切。”
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点淡淡的伤感。
“小诺,是你的阿玛额娘这么叫你的吧?”
我点点头。此人这么聪明,又是这么地合我心意!
他夹着的手套这时掉下来一只,我赶紧蹲下给他捡了起来。我让他把我送给他的织物们再还给我,然后我用桌上的红绸布把她们包裹起来,系成一个完美的小包袱。我重新递给这位爷说,
“万岁爷,您可以枕着她睡觉,这样可以每天晚上都想着陈诺。”
他微微一笑,从刚才的伤感里走了出来。
“怎么,本王的小福晋,这便要走马上任,管手管脚,要来管本王如何就寝了吗?”
我撇了撇嘴说,“我才不管您,加班要加到几点呢。”
他低声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可真奇妙。虽然在我们的对话中,我偶尔用了些在二十一世纪的人们才会用的话,但是雍正爷理解起来,似乎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他笑完就对我说,“阿诺,那朕就装作听不懂你的意思罢。”
“你只要记得,朕说过,叫你放心。”
我微微抿嘴说,“阿诺放心啊。”
我想了想,又问他,“王爷大人,陈诺有句话想要问您,不知道可不可以?”
他做了一个说的手势。
“您为什么非要等阿诺年满二十岁呢?”
我期期艾艾地说到。
那样我可就三十有二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添了一句。我知道我对自己的年纪,其实是一笔糊涂账。是的,从数字上来说,我约等于是这位爷的同龄人。但是从我的心理来说,十六岁之前的成诺,她的年纪似乎停留在了我二十八岁的那一年。直到去年冬岁的那一天,我骑上了追风的马背,被这位爷带到了颖河河畔。似乎从那一刻起,我的心,才重新开始了新的征程。
所以,四年之后,我把自己算作三十二岁。这么一想,好像有点老啊。
雍正爷走到桌前椅边,坐了下来,然后他对我说,
“说来话长,让朕坐一忽儿,歇一歇。”
我突然意识到,是啊,这么长时间,光顾着站着说话,他一定累了。
我上前打算替他捏捏肩膀。但是,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我坐到那边去。我依言从命。
“等阿诺满了二十岁,朕就老了,对不对?”他笑着看我。
我回答他,“王爷不老,陈诺才老了呢。王爷就像苍天大树,郁郁葱葱。”
他笑了笑,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叹道,“四年以后,宝亲王就大了。朕是迫不及待地盼着他长大啊。”
我心中猛然一动。很久以来遮蔽着我的那片乌云,那关于眼前的一切无论是怎样地美好、总有一天终将会结束的忧伤,它的边缘,似乎开始闪现出一道金光。
“王爷,您想学范蠡,携美泛于五湖吗?”我热切地问他。也许历史会有不同的走向呢?我在心中,热切地祈祷着。
他似乎在忍住笑意,
“本王正有此意。只是,朕的阿诺姑娘好像长得没有西子美,怎么办?”
我一气,站了起来。
雍正爷接着说到,“不过,朕听人说,情人眼里,可以出西施。所以呢,阿诺勉勉强强,能够过关。”
我羞恼不过,一下子扑了过去,搂住这位爷的脖子,亲了一口,然后又轻轻地咬了他一下。
他笑着捉住我的手,“阿诺,你要记得,对朕要发乎情,止乎礼,知道了吗?”
如果是二十一世纪的恋人,本姑娘这个时候一定扁他。但是,对这位爷,我好像还不敢。我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一阵风地走到了椅边坐下。
他感叹道,“是啊,四年以后,宝亲王就可以替朕分忧了。在那之前,朕要替他,好好地打好基础。所以,本王要麻烦福晋,耐心地等着本王了。”
他幽幽地看着我。我朝他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其实还有一个理由,让朕也要耐心点。虽然现在,阿诺可以做额娘了,但是朕还不想这么快就让你冒这样的风险。等阿诺年满二十岁,应该就放心些了。”
啊,我都忘了这一点。是啊,曾经我也早早心急地想到过这一点。当时我的想法是,不想为这位爷孕育子嗣的。但是,人有时是多么矛盾的一个综合体啊。
在这一刻,我又是多么地希望,能一夜之间就来到成诺的二十岁,真正地拥有面前的这位爷!
我默默地没有说话。
他肯定以为我在害羞吧,没再就这个话题接着说下去。
他又笑着说,“阿诺,今夜你与本王秉烛夜谈,打算谈多久?天好像快亮了。”
我听了他的话,赶紧看了看窗外夜色。我站了起来,向他行礼,准备告退。
他又一次向我张开了双臂。
我看懂了他的目光。
于是我上前去,将自己置于他的怀抱,将唇贴上他的,轻柔地碰了碰。然后我后退几步,满怀柔情地看了看他,转身走了。
等走出了大厅,我才发现,苏公公领着两名内官,其时正等在外面。内官们的手上端着托盘。
苏公公看到我,立即责怪我道,
“阿诺,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这么地不懂事!万岁爷今儿个膝盖有伤,一天下来都没忙到这上面去。上回骑马,万岁爷胳膊上受的伤还没好全,这又添了新伤!”
我闻言一惊,心中隐痛,立即想抬脚再进厅里去。
雍正爷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培盛,你在那啰苏什么?阿诺,你不听朕的口谕,赶紧去睡觉?”
苏公公领着两名内官立即走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雍正爷看到我,他站了起来,挥手让我走。
于是,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一边走,一边又觉得有点儿想哭。
走到室外,抬头一看。天幕之上,一轮满月,星辰黯淡,月华如水。
何其有幸,我能既拥有这片迷人月色,又能拥有万里晴空之上的那轮冬日暖阳!陈诺,从这一点上来说,离家万里的你,如此不幸,又如此有幸!
我的心里,盈满了一种深沉的感激,和浓浓的思恋。
我走到院中,对着明月跪了下来。
“爸爸、妈妈和哥哥们,陈诺今天就订婚了。你们为我高兴吧?妈,您高兴吗?”
一阵暖洋洋的微风吹了过来,将我柔柔地拥住。那多么象母上大人的怀抱。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想,那一定是欢喜的泪吧。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默默地合掌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