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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八年,元宵节前一天晚上,整座城市里都洋溢着即将过节的欢快气氛,街道上也已经挂了不少色彩斑斓的花灯,甚是好看。
从城市的主街往南是一个散市集,这市集再往南就是城里最不入眼的小百姓,有一个捏糖人的小贩叫吕瘸子,此人糖人捏的是栩栩如生,城中的富家人总会使唤仆役下人来买上几个去给家里的小辈,吕瘸子也算是名声在外,攒了些许碎钱娶了个从良的娼妓,并生了一女取名吕嘉一,如今也是豆蔻年华了。
年少时,吕瘸子在学堂偷听过课,学得几个字,读了《三侠五义》,一直希望成为匡扶正义的大侠,平时也就好弄耍拳脚,曾有一日撞见一个宋姓富家公子哥在街上调戏一名陈姓女子,便上去英雄救美,自那以后人们就忘了他的名字,只叫他吕瘸子了。
瘸了以后,吕瘸子再也没有机会行走江湖,匡扶正义,阴雨天气腿脚是又麻又疼,似万千虫蚁啃咬。那是恰有一瞎子糖人师傅,老年丧子,听见吕瘸子在门口乞食,老人一听,声音与其子简直一模一样,一时间悲从心来,便收养了吕瘸子做了义子,传授了自己捏糖人的技巧。
老人死后,吕瘸子便来到了这座城市,做起了糖人活计,虽说是个讨生活的瘸子,但是他倒是经常把自己拾落得干净,脸上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也是奇怪。
“爹?糖料搅好了,我想去大街上看看花灯。”女孩轻轻递来了一碗糖料,双眼看着脚下,也不敢直视面前的中年男人。
“明个过节,东西好卖,我在赶两个,有几户大家订了些不好做的玩意,我再赶赶......”吕瘸子手中的活计没有停下来。
“哦......”女孩坐到吕瘸子对面的木凳上,低头用力拌着糖料。
吕瘸子抬头看了看女孩,干裂的双唇缓缓弹出话来,“哎哎,放下,别把碗给我捣碎了,你自己出去玩去吧,别添乱。”
女孩一下笑了起来,起身舀了碗水放在吕瘸子面前。
“爹,我耍去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家门。
“我弄完找你去啊!不许离了咱这条街!”吕瘸子冲门口喊了一嗓子,端起碗喝光了水。
“知道了!”
看着蹦跳远去的身影,吕瘸子加快了手中的活计。
再等吕瘸子回过神来,已然将活计做完了。他从怀里掏出老糖匠送他的怀表,看了看时间,咒骂了一句:“疯丫头,死嘉一,都出去两个小时了。”吕瘸子转头安顿婆娘,一会取糖人的人来了把蜻蜓给谁,把孙悟空给谁,手也没洗便出去了。
吕瘸子在一处卖面具的小贩处找到了吕嘉一,吕嘉一坐在摊子旁边,手中捧着一个狐妖面具,数着街边的花灯。
“瘸子,小姑娘喜欢这个,就等你来掏钱哩!”摊贩认识吕瘸子,笑了起来。
吕瘸子笑了,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子,“没问题,你儿子,搁我这拿了少说也有二十个糖人了!你先着钱给我!还说今朝拿我糖人吃,来日腾达送汽车!”
摊贩顿时皱起了眉头,转身拎起了坐在旁边的儿子,问道:“你居然从瘸子那拿了这么多?”
“我没有!”小孩已经哭了出来。
“我还不知道你?”不等小孩反应过来,他的脸已经贴到了摊贩的巴掌上。
吕家父女强憋着笑意,转身离开了。
“丫头,明天街上还热闹,咱明天再来,明天让你娘给你做汤圆,咱一整天都吃汤圆!”吕瘸子用手挂了一下吕嘉一的脸。
“咦~爹,你又不洗手,粘死了!”
低头打趣的两人也没注意前面,吕嘉一一下撞到了前面的人,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哎呦呵,不长眼睛的东西,老子今天新买的洋装,被你弄脏了!”被撞了年轻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脸上写满了嚣张。
而年轻人身后的扈从也紧步上来围起来了父女两人,街边的人唯恐祸及自己,都拼命地向后退。
“爷,小的不长眼,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吕瘸子弯下了腰,怯懦的说。
“嗯~,懒得与你计较,行,你走吧!”年轻人笑了起来,挥手让扈从让开。
“谢谢,谢谢爷。”吕瘸子赶忙拉着女儿就走。
“老子只是不计较你,但这小丫头老子却计较,这小丫头长得还算水灵,做个丫鬟也不错!”年轻坏笑起来,猥琐至极。
扈从又围了上来,吕瘸子一时间脑子都变成了空白的,已然明白自己的女儿是要遭殃了,就冲上去要一个扈从,想从中间跑。
不等吕瘸子对吕嘉一喊出“跑”那个字,吕瘸子就听见一身闷响从自己的后脑传来。
周围声音遭砸,吕瘸子却什么也听不清;周围簇拥着人,吕瘸子却看不清他们的脸。吕瘸子扑腾两下,拖着瘸腿,捡起了面前的狐妖面具,就觉得天好黑,黑的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到没人点灯。
再等吕瘸子醒来,他已经躺在了自家的床上,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晕了一天,而面前是以泪洗面的婆娘,吕瘸子知道自己的婆娘已经是不知所措,便安顿婆娘在家,一定要在家,不要丫头回来了没人在。
今天是元宵节,街上是无数的欢笑,无数个开心的家口看着一个面上沾满血污,衣服也脏乱不已的瘸子,拖着自己的断腿,连滚带爬,拼命地喊着“六~加~一!”
一群孩童笑嘻嘻的回答道:“等于七!”随后故作深沉,说些要好好学习,成为有用的人之类的话。
一晃五年过去了。现在已是民国二十三年。正月十一!
天才刚亮,吕瘸子便惊醒了,面前有一女人蓬头垢面,坐在地上,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吕瘸子看着他,双手掩面,泪水从指间流出,面前的女人正是她娶回来的那个从良的娼妓,自从吕嘉一不见了以后,她每天只做三件事,咒骂吕瘸子,咒骂抢走吕嘉一的人,咒骂老天不公。
回想五年间,吕瘸子四处打听,终于知道了吕嘉一是被那个富家子弟转卖给了一个廉三奶奶的人,随后吕瘸子跑遍了全城,跑遍了周边的村子,卖光了家中能卖的,又去一个西洋人拿里卖了自己的血,还吃了西洋人给的药片,来换钱,结果药片吃了以后吕瘸子的双手颤抖不已,再也不能做糖人赚钱了,当然就是手不抖,他也没心思,没耐心去做糖人了。
吕瘸子咽下一口浓痰,起身出屋了,五年间他不换衣服,怕吕嘉一见面后认不出他,五年间他衣服也不脱,怕吕嘉一突然出现,他来不及去抓住吕嘉一的手,五年间他屋门从来不锁,他怕吕嘉一回来了进不来。
看着阳光都没出来全乎,吕瘸子低下身子抓起一把土吃了一口,上街了,街上响起来五年间每天都响起来的声音:“六~加~一!”人们也习惯了,不在与吕瘸子计较,谁会和一个疯子计较呢?一个不换衣服,夏天冬天都穿着一套衣服的疯子,一个手拿褪色面具,只会问一个算术的疯子。
今天中午,倾盆大雨突然洗去了全城的污渍,吕瘸子站在一茶馆处避雨,冻得瑟瑟发抖。
这时,一对夫妇从雨中走出,冲进茶馆,对着一个男人就是拳脚相向,而被打的男人身边带的两个孩子也不上去帮忙,只是蹲在地下,眼中充满了惊恐。
周围的茶客赶忙要去拉劝,打人的夫妇异口同声道:“这人干的牙行活!”
(牙行是以前对人贩子的说法。)
没等被打男人开口,周围拉劝的人也是拳脚相向,吕瘸子也在其中。
等众人打累了,才要扭送这人去接受法律的制裁。
“儿呀~”打人的夫妇抱着蹲在旁边的一个男孩子嚎啕大哭:“十年了!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吕瘸子看着三人,只觉得眼睛如同飞沙入眼。
“这个小姑娘,也是那个畜生带来的吧!太可伶了!”众人围着那个女孩议论纷纷。
吕瘸子只觉得心口一痛,挤进人群,一看面前女孩,眼眶的泪水倾瀑而下,“吕嘉一!我再也不丢你了!”
话还没说完,吕瘸子飞出了茶馆,脸已经与地面紧密接触。
找到孩子的那个母亲喊道:“当初我儿子就是被你们这些牙行这样演戏抢走的!”
雨中,一群怒不可揭的茶客,将地上一个瘸子打的头破血流。
茶馆内,蹲着的女孩冲入雨中,冲破人群,和着雨水擦了擦地上的瘸子的脸,一声“爹”穿过了云层,天晴朗了起来。
吕嘉一回来了!从良的娼妓不再咒骂,双腿都瘸的瘸子又捣鼓起了糖人。
“娘,今天正月十五呐!我们去看花灯吧!”
“好,以后你干什么都行,你以前要去上女子学校,上!你以前要买花灯,买!”
“你们去吧,我再练练怎么做糖人!”
“爹,回来给你买个糖葫芦!”
“好!”
一个笑的嘴都咧到耳朵根的瘸子看着两人出去了。
瘸子做好了一个糖人,不再有以前快,不再有以前好看,但他很开心。
“呜~不见了,不见了,丫头丢了!”瘸子的婆娘刚跑进门就跪在地上掩面而哭。
吕瘸子嗓子一痒,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他也不去擦,爬到街上。
“六~加~一!”
吕瘸子一声喊完,就往回爬,他得问问孩子是从哪丢的,他要赶快找。
家中,吕瘸子看着悬梁的婆娘,心口也痒了起来,比嗓子还痒。
20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