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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将军,大凌河离此处,有多远?”
大宁卫城几乎被白雪完全埋了的城基前,郑海珠面向东南方向,问满桂。
“大概三四十里吧。”
“大凌河,应该有千户所吧?”郑海珠又问。
“啊对,就是广宁中左千户所呗,咱边军里有些老人,还管它叫大凌河堡,当年归广宁中屯卫管着,现在嘛……”
满桂看一眼周遭萧瑟以极的景象,冷笑着继续道:“关外哪里还有人屯田,大凌河堡离这大宁卫的鬼样子,也就只差一口气了。”
马祥麟瞧瞧郑海珠:“我在山海关大半年后,才第一次听杜松说起大凌河堡,你头回来北塞,怎地知晓的?”
郑海珠心道,我一个研究明清史的穿越者,就像不会不知抚顺、萨尔浒战役一样,自然也不会不知大凌河战役。
历史上,再过十年,也就是崇祯年间,已经死了爹的皇太极,一面在后金打压代善、莽古尔泰等大贝勒的势力,一面征调包括蒙古人在内的大军,穿过辽西,扑向正在抢修关外军事要塞大凌河堡的明军。
当时,坐镇大凌河、抢修城堞的是祖大寿,他眼睁睁看着皇太极采取了一种“围城打援”的新战术。周围虽然陆续有明军来救,却都被战力彪悍的八旗军击败,大凌河城中的明军,则因缺粮而陆续杀掉修城的民夫充饥,或者吃那些先饿死的人的肉。
最终,祖大寿也没等不到大明那些猪队友援军展现狼性,他于是杀了宁死也不投降的何可纲,迎皇太极入城。
眼下,虽然另一时空的历史脉络无法尽数道来,但郑海珠关于马祥麟和满桂的征途构想里,肯定要包括经略大凌河这一项。
她于是语态肃然地,向两个武将道:“我从前虽没来过,但一直晓得关外的这条大凌河。当初,曹魏征讨乌桓、大唐征讨高丽,就是沿大凌河行军。既然此河是我们汉人所辖之地通往东夷北蛮的必经要道,太祖爷和永乐爷又深知北地边患之烈,那就必定视大凌河至宁锦一带,为兵家要冲。我们南边的崇明,尚且有千户所,大凌河怎会不设千户所呢?”
满桂闻言,服气地冲郑海珠竖个拇指,继而又有些恼火道:“大宁卫和大凌河,本就不该弃守。现下倒好,努尔哈赤收了叶赫部,辽东辽西那么多咱大明的卫所屯堡,有啥用?鞑子从叶赫部、从科尔沁绕一圈儿,不就绕到宣大口外抢东西来了?操他娘的,老子也没看到宁锦的人出关来收拾鞑子嘛。”
郑海珠垂眸看着雪地上被满桂用树枝画出来的几处要地,若有所思道:“就算绕,鞑子也不会愿意绕太久。”
她捡起树枝,一边画一边对马祥麟道:“咱俩都去过抚顺,好教满将军晓得,抚顺离开原,比叶赫部离开原,远得多。你俩都是武将,假如你们是努尔哈赤,暂时拿不下抚顺和辽阳,但你们又为了行军少绕路,是不是一定会带上叶赫部,先拿下辽镇北边的开原?有了开原,乃至铁岭,就可以直接插到蒙古科尔沁所在的辽河河套,顺下来,就是大宁卫和大凌河。”
马祥麟沉吟道:“铁岭是李成梁的老家,彼处的李氏,根基深厚,会教鞑子占了便宜去?”
郑海珠十分坚定道:“你忘了么?抚顺之战的时候,李如柏捞不着和你们抢头功的机会,只能去拦着蒙古的那支偏师。你岳父那一回,不敢像用你一样用他,忌惮他有个建州的妾,固然是个原因,但更因为,他们李家的兵,的确不大行了。又正因为铁岭开原是李家从前发迹之地,辽东总兵张承胤反而不太会去管,所以我很担心,开原和铁岭,也会有失守的一天。所以,祥麟,你和满将军,不应该止步于龙门卫,朝廷应该派你们来复建大宁卫,再守住大凌河。对,守住大凌河的,应该是新的大宁卫,而不是处于关内的广宁屯卫。如此,再联合林丹汗的话,从山海关到大凌河,到大宁卫,再到察汗浩特,整条防线从南到北,是囫囵的。鞑子就算过了科尔沁,他再怎么往西?难道从再远的捕鱼儿海绕吗?”
满桂揉揉即使在太阳下、仍被西北风吹得发僵的腮帮子,咧嘴道:“乖乖,那得要多少兵?马大将军就算讨回了他的全部家当,也才几千人马吧?”
郑海珠笑笑,难得对这个大老粗露出逗趣之色道:“你想不想,训一把宗室子弟过过瘾?”
“啥意思?”满桂一脸懵。
马祥麟接茬道:“满将军,郑夫人来宣大之前,就给万岁爷出了主意,把代王和秦王封地里那些末流的宗藩子弟,拉出来当兵,几年下番后,才能领宗禄。”
满桂不由惊诧万分。
他虽在宣大,但一直守着边关,不太去大同一带,只以为但凡朱家宗室,都是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今日听郑海珠继续解释了几句,才晓得,原来日子奢靡的,只是亲王郡王,更多的朱姓子弟,不但没有田产,连宗禄银子或者粮米,都和他们这些穷当兵的一样,被在地州府欠着。
继而,满桂的面色,从惊转喜,坏笑着轻声道:“那敢情好,老子最爱折腾新兵,何况,说句不怕杀头的话,他们身子里头,还留着太祖爷的血脉呢。哎,那就好比,不用自家掏钱,老子就睡上了宣府城里头伺候过总爷的花魁娘子,是吧马将军,你懂……”
“住嘴。”马祥麟冷着脸呵斥这个粗鲁的下属。
满桂其实心里明镜一样,知道郑海珠根本不介意这些细枝末节,正浑不吝地撇撇嘴,目光一偏,见到来人,立时带着越发嬉皮惫赖的语气道:“比马大将军脸子更冷的祖宗,来了。”
荷卓抱着胳膊,驻足于三人对面,盯着地上的痕迹,问道:“这是什么?”
用的却是蒙语。
三个汉人因简单行礼而微垂的目光,都回到了她的脸上。
这叶赫女人,又不是汉话不好。
但郑海珠很快揣摩到了荷卓的心思,冲着三人中唯一懂蒙古话的满桂道:“可敦嬷嬷问你呢,你也给嬷嬷说说吧。联蒙抗金,再像张家口外那样建一条大宁通到捕鱼海的商路,此事我也和可敦嬷嬷提过。”
“喔。”
满桂应了一声,开始跟荷卓解说重修大宁卫、与林丹汗的察汗浩特互为犄角之势的想法。
他用汉话,好让马祥麟与郑海珠也听懂,荷卓却仍用蒙语问他。
满桂莫名其妙,说了没多久,终于扛不住别扭劲儿,拱手对马祥麟道:“末,末将要去野地里,那啥。”
马祥麟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郑海珠莞尔一笑,正要继续与荷卓聊计划,荷卓却淡然地转身,也离开了。
“这叶赫女人什么毛病,今日又没人得罪她?”马祥麟都懒得瞥一眼裹着大氅的背影,只低声嘀咕道,“还不如那个饭桶似的昂格尔,好歹那蒙古人不会没来由地甩脸色。”
郑海珠不以为忤道:“其实也没有真的翻脸,还是让我们随她同去察汗浩特,算不错了。这一阵脾气古怪,或许因为,想她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