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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嘉仓附近原本是一片静谧的小树林,如今,却也陷入了人类无所不在滔天的厮杀中。
“杀!”本来已经奔波一夜,精疲力竭的曲女城府兵压榨着最后的力道,奋起挺起了长枪重槊对这奔涌而来的骑兵捅了过去,同样怒吼着,骑着中亚特产的草原马,希腊裔,塞种人,粟特人,古贾尔人等多种族后裔混杂成的旁遮普骑兵也是毫不留情的撞了上来。
混乱的唐军军阵刹那间被撕得千疮百孔。
幸好,幸存的唐军大部分是纯唐人,异国他乡的荣誉感哪怕到如此地步他们依旧支撑着混战着,剩余的大部分天竺人,波斯人唐军则是心忧身后的家人,昨夜乱军的残杀可是让他们清楚一旦落败的后果,再加上这里还是个小树林限定了骑兵的发挥,一时间在三千多旁遮普骑兵厮杀下,残余的唐军倒还支撑得住。
身后,逃难的人群则是更加混乱。
“快,快渡河!”逃难出来的闽国官员拼命的大吼着。
一里外就是恒河支流,幸好沉迷于公共基础建设的闽国没忘了在这里建筑一座桥,饶是如此,摇摇晃晃的木桥在二十万人践踏下依旧显得单薄了许多,不得已,家产,辎重,车辆全都被抛弃在了河滩上,细软布匹丢了一地,头一次,富人与穷人达到了惊人的一致,全都是心惊胆战的手扯着手向河岸对面跑去。
“卿卿小娘,快走,线娘小娘,把明事交给我抱着吧。”
就连闽王府一家也是在十多个禁卫的保护下拥挤在桥上,扯着李晨曦还有李让李谨两个,再抱着年幼的李恭,侯线娘真是狼狈不堪,白皙的脑门上汗水都把发丝打湿了,看的前面引路的李玉儿慌忙又挤了回来。
不过李玉儿刚一离开,冷不丁身旁一个肥硕的波斯大胖子慌里慌张挤过来,挤得秦卿一个趔趄摔倒在了桥栏杆上,当即她原本就发白的小脸更是疼的惨白。
“卿卿小娘,没事吧!”李玉儿急的心差不点没跳出来,抱着李恭就挤了过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秦卿虚弱的摇了摇头,不过在二人身后的侯线娘却是恐惧得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缕鲜血明显在秦卿棉裙后面透了出来……
好不容易挤过河,没等惊魂未定的闽王府内眷松一口气,身后却又传来了哭爹喊娘的惨叫声:“叛军杀来了!”
一下子,人群再次慌乱了几分,就连有些唐军都抵不住压力拼命的往桥上挤了过来,一时间木吊桥晃动的更加厉害,似乎随时都要崩溃下去。
砰~
爆豆子一般的声音在桥上响起,一个蛮横挤开数十人甚至抽到要砍的天竺唐军不可置信摇晃了下,一头扎进了滚滚奔流的恒河中,被崩了一身血,周围的人也吓呆了,举着拼好的长火铳趴在桥头,李玉儿嘶声竭力的尖叫道:“不要乱!”
“闽国一定会包围大家的安全,我是闽王的女儿,我会亲自给大家殿后,自要大家一心,就一定能渡过难关!”
“士兵们,我李玉儿一届女流都要回身杀敌了,你们拍拍胸脯,自己还是个男人吗?”
足足停顿了半分钟,眼看着李玉儿如同灵猿一般顺着外延攀回了北岸,静了片刻后数以百计的军兵,甚至平民男人都扭头重新向北岸挤了回去,桥头的闽国官员也更加从容,扯着上桥的人群塞进队伍中,没有拥挤,逃离的速度反而快几分。
“子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就在今朝,今天我老头子就死在这北岸了!”拥挤的人群中又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已经年逾七十的老杨翊居然背着士子长剑大步流星向回走去,又是让许多人愕然了片刻,也是拔出了长剑。
“追随尊师!”
“佛祖普渡众生,如今杀一人救百人,今日挺身而出,佛祖也会支持我们的!”跟随着儒门士子们,几个健壮的大和尚居然也是怒吼了起来,中土回传的佛门精神居然影响了他的发源地,影影绰绰,又是几百个大和尚,道士挤出人群,与防备着最后一条防线的禁军们站在了一起,千多人用身体组成了最后一道人墙。
眼看着众志成城的样子,狂奔而来的旁遮普骑兵居然停了。
“怎么?到现在你还在犹豫?”满是气急败坏,丢了半张脸的郑伦如同恶鬼一样嘶吼着,但他的怒吼却仅仅换来一声冷哼。
真是如同变了个人一般,还是那般酒气萦绕的邋遢,刀疤刘浑身却阴冷的如同黑冰一样,回望一眼,居然冷的郑伦都是哆嗦着退后了半步,惊骇的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白痴,多杀些平民有何益处?要面对殿下将来杀回来的,必须占有含嘉仓,肃清北岸的闽军,南方并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多放一些平民,反倒有利于消耗闽国。”
“我们回去!杀!”彪悍的大吼一声,拉着战马,刀疤刘再次呼喝着杀了回去,让屹立河边抱着必死心态的士子们和尚们士兵们倒是愕然了好久,旋即,又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一个时辰的时间,偌大的逃难队伍终于完整度过了恒河支流,仅剩下留守桥头的几百禁军还有武媚娘等人,远远眺望着喊杀震天的小林子还有若隐若现的大旗,武媚娘却是禁不住满是沉闷。
“叛徒!弓箭手!”忽然间桥头的禁卫又是大嚷了起来,十多把钢弩举起,对面却是传来了熟悉的杀猪声。
“队长,不要开枪,是我!是我!”
两米二四的希腊壮汉这时候都累得气喘吁吁,滴漏着肥嘟嘟的脚脖子把直吐白沫的武元庆拎到了身前,另一头还没忘了拽着一米四二的司马仓曹。
“哥?”惊起了片刻,好歹武媚娘是迎了上去,可算让武元庆松了口气。
“为很么刀疤刘会叛变?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过了河,没等武元庆把嘴角白沫子擦净呢,武媚娘已经紧张的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之大手指都陷入了他胖胖的肩膀肉中,疼的武元庆一阵呲牙咧嘴。
“哎呦,妹子轻点,我说!我说!”
好不容易武媚娘松了手,逃出来的七八个判书级别大员眼睛却盯得更紧了,苦逼揉了揉肩膀,武元庆回忆了起来。
事情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哗,一盆冷水浇在脑袋上,醉酒中的刀疤刘冷不丁一个激灵蹦了起来,咆哮着大吼道:“那个混账小子敢在老子头上浇猫尿?”
“啧啧,刘将军倒是威风,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在下浇的水,下一次有人浇刀子时候,刘将军又会如何反应?”
虽然趴在床下看不到人影,但阴阳怪气的声音,除了郑伦没有别人了,就在武元庆直歪嘴的时候,刀疤刘也是忍不住冷嘲热讽的哼了起来:“本将当是谁呢?这不是泊泥御史嘛?”
泊尼就是吕宋以南婆罗洲殖民地的称呼,一句话果然气的郑伦半死,噎了好一会,趴在床下的武元庆这才听到郑伦再一次阴阳怪气哼了起来:“是,本官一心为国,却被贬斥千里,不过本官心里明白,不像是某人,为李捷小儿卖了这么多年命,刀架在脖子上了还不知道。”
“你敢污蔑闽王!”
厮打声在头顶咣咣响了起来,乱军的怒吼,拳头到肉的声音,好一会,就在武元庆暗中加油时候,门口有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让场面停了下来:“爹,别打了,咱们刘家都上了庸王的当了!”
“爹?那么说是乱军扣住了刀疤刘家人逼他反的?”拧着下巴,武媚娘思虑着说道,不想武元庆又是晃了晃肥嘟嘟的脑袋:“不是,争吵了一阵,刘豹韬的儿子又拿出来一份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刘豹韬看的,看过之后刘豹韬就呆若木鸡,对了,一页封皮还掉在了地上,我记得是黑色封皮上面绘着金线的鱼!”
“这怎么可能?”这一会,在其余人愕然的目光中,武媚娘震惊的倒退了一步。
常年掌管这些文件,她再清楚不过了,这些文牍包括了闽国成立早期的一切秘密,包括了早在驻华山之战之前,李捷已经预料到辽东之地不保,转而目光投向了闽地与长孙无忌等诸人的交易,包括了逼死焦老三的真相,包括了一系列暗杀处决命令,处决的对象不乏跟随李捷起家的长安游侠,甚至于最近她自己起草,要剥夺刀疤刘兵权的文案都在其中。
“难怪,难怪!他把盛问剑,焦老三,乃至那些游侠的死都怪在了郎君身上,难怪!”
“王妃,怎么了?”诸人疑惑中,武媚娘踉跄的倒退了一步,不过就在这工夫,更大范围的惨叫声传了来。
兵败如山倒,已经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唐军崩溃着向大桥奔逃去,而小树林后,数不清的乱军,旁遮普叛军怒吼着追杀了过来。
就连李敬业本人都是伤痕累累挂了彩,枣阳槊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带着仅剩下三十多骑的亲卫率先逃过了桥,算他精明,稍微推迟一会桥上就被败兵堵住了。
才过去三五百的败兵,前方的旁遮普骑兵却在一次滚滚如同潮水般杀了上来,甚至地方战马扑鼻的腥臭味隐约都能传过来,看着对岸哀嚎中的败兵,再看了看自己身后还在奔逃的难民,咬了咬牙,李敬业自己拎着大斧头又到了吊桥边,咣的一斧头,桥就断开一半。
掉了几个进水里,桥上的败兵看到这一幕,绝望的吼叫了几声,却是不再拥挤,桥头的拼命跑过,北岸的向两岸奔逃开来,等了一个呼吸,李敬业又是沉重的对着其他缆绳砍下去,终于,沉重的木桥扑通一声掉落入水中。
看着这残酷的一幕以及北岸哭喊着的败兵,一众死里逃生的官员大臣全是默然,沉默了片刻,李敬业率先打破了死寂,涩声说道:“今日一切罪孽都归于吾,他日本将必遭天谴,不过诸位,咱们还有使命没有完成,南下吧,召集府兵,一定要夺回曲女城!”
答应一声,狄仁杰等满是无奈点了点头也向南开始缓缓走去,没想到没走两步,清冷的声音却是在背后响起。
“我们,还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