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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起了小雨。
春衫从外面回来,收起木屐蓑衣交给小宫女们,自来到内殿,“殿下,”她眼角眉梢带着轻快的神色,带着些急迫,跪坐到虞盛光榻前,“方才奴婢听说,陛下发话了,若是济宁侯愿意娶临江王府的申时云小姐,也是可以的。”
“什么?”暴雨离的最近,耳朵支起来,色戒、小空也都围拢上来,齐齐聚到榻前。
春衫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是陛下身边的簪花姊姊告诉我的,公主,”她握住虞盛光的手,“如果不是陛下真要如此,簪花不会敢向我传话。林王妃有意将申时云许配给济宁侯,申时云是申家的女儿,与霍家联姻,她身份本就又超脱特殊,陛下定然是觉得这样的结合也很合适——公主,陛下还是疼爱您啊!”
春衫知识渊博,头脑清楚,是虞盛光身边的女智囊,她这样说,暴雨、小空都欢喜起来,小女生们齐齐抬头,“公主,这样子最好了!”
虞盛光禁不住将一手放在心上。这是申时轶走后她最为担心的事,连豫平郡王都推测女皇会将她许配给霍煌,他的谋智一向不会有错,现下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少女不禁看向侍女们,被她们脸上欢欣而鼓励的神情所鼓动,再又想到刘永与她说过的话——您心胸宽大,心肠又好,会有福报的。如若真是这样,得女皇的善心,不用嫁给霍煌,真是她此生最大的福报了!虞盛光并不信佛,此时却不禁双手合十,闭目念了句佛。
这幸福来的太过突然,她一时百感交集,合上的眼睛里竟而流下泪来,滑过白玉般的、还有些鼓鼓的桃子一样的面庞。
暴雨武艺高强,却最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见她哭了,自己眼睛也湿了,“公主,”她哽咽着道,“这样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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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在自己的书房里听到明宣殿派人传来的消息,他正在案上习字,却皱起眉头,有些疑虑。
女皇擅于御下,不仅是善于人尽其才,其用人的心术、笼络的手段和必要时的威慑,在古往今来的皇帝中,都是第一流的,在当朝当代,无人能出其右。霍煌迅速上位,女皇看中了他的才干,还有一时无人能当的锋利锐气,对这样的下属,依照霍昭的性格和习惯,不会仅以威压。她必会给他足够的尊重,更还有笼络。
也即是说,狠辣霸道如女皇,也不是万能的。即便她有意让虞盛光退出,以现在的形势和霍煌的势力,还要看他的意见——所以女皇的话是:如果他愿意申时云,倒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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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将霍煌带入内堂,林王妃正襟危坐,名贵的衣裙丝料和身上的珠宝在略显得阴暗的光线里闪着幽光。
霍煌向她行礼,唤了声姑母,林王妃端坐着受了,让他坐到下首的椅上。
屏风后面,虞仙因陪着申时云偷偷从屏风中间挖出的小眼儿上往外看,她们在暗处,霍煌则是背着光坐在林王妃的下首,外面下着雨,光线不是很明亮,但依稀看见男子标枪一样挺拔的身姿,瘦削略显的阴郁的脸庞,还有刀一样的眼。此人确是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血煞气甚重。
虞仙因凑到申时云耳边,“听说他在荒漠里走失了几十天都能回来,吃过人肉。”
申时云没做声。虞仙因看了一会又道,“不过倒是别有一番味道,虽比不得申时轶,也是人中龙凤了。”
申时云冷嘲她,“你才嫁了人几天,就会品男人了。”
虞仙因笑而不语。
屏风外,林王妃已与霍煌谈话间入了巷,说完那些嘘寒问暖、表白立场的,问起他的个人之事。
霍煌道,“家父母去的早,依稀幼年时曾与人议过亲,但未曾下定。某不才,一向在军营里讨生活,那家的姑娘听闻娃娃都已经几岁大了。”
林王妃便道,“你年岁却也不小,你的表妹现在却也待字闺中,最是英姿飒爽的性子,依我看,倒与阿舜很是相配。”之所以不让媒人,而是亲自来说,林王妃倒也是为了显示自己对霍煌的招笼之意,纡尊降贵,又亲自来说,将女儿下嫁与他,应当足以使这个以往家族中的苦儿郎感激涕零了。
申时云在屏风后捏紧了衣袖。
不料那霍煌仿佛着实意外,笑了一声,喑哑的声音道,“姑母的好意,阿舜心领了。不瞒姑母,自在军营中听闻那曾与我议亲的姑娘另嫁了他人,霍煌就曾起誓,今生在世,定要做那天下第一等的英雄事,娶那天下第一的美人——表妹很好,然,若时云表妹能做到我大晋的公主,求娶一事,或倒是可以考虑的。”
他话说完,站起来一揖道,“粗人言直,如若冒犯了姑母大人,望您海涵。告辞。”
林王妃本等着他感激得应承、表示忠诚和谢意的,不料竟等来这样一篇话,登时气的脸色发青,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申时云也愣了,她是个爽直性子,当下不顾虞仙因的攀扯,大步走出屏风,向霍煌斥道,“霍煌,你忒也张狂!”上来扶住林王妃。
霍煌停住脚步,半回首看向她母女二人,轻笑一声,大步向门外雨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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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太月侧殿公主居住的地方,来了一位稀客,是崇元公主的生身父亲虞廉。
他自来到伏牛山,受封了山阴伯爵之后,一直住在驿馆之中,父女俩除了在一些公开的场合上遥遥见过面,私下里并没有见过。许是虞廉也自知以前是怎样对待自己的这个长女的,特别是阿圆并不是无底线的软善、可以任由人拿着孝字大棒搓圆揉扁的性格,所以一直未来主动攀扯。
突然来了,虞盛光却也不好不见,两个人感情疏淡的很,如今女儿发达了,那做父亲的倒还要端着为人父的架子,说不到一刻钟,虞廉自起身告辞,虞盛光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心内有了不好的预感。
“虞大人向公主说了什么?”待他走后,春衫问。
“含含糊糊的欲言又止,”色戒是陪在一旁的,代虞盛光回答了,“不过奴婢怎么听着,他是想劝公主不要和申时云争男人?”
争男人?争谁?
春、色二人对视一眼,虞盛光向她们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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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下午,宫人报说济宁侯大人来了,虞盛光正与女官们讨论宫内事宜,听罢,那些女官们皆站起身,一时霍煌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进来后先向虞盛光施了礼,女官们也向他行礼。
“臣有事,想与公主单独说。若公主这里不得闲,我去旁边等候。”他向虞盛光道。
“如此,请大人先等一刻,本宫就来。”
霍煌转身出去了,殿内的气氛却冷了许多,虞盛光打起精神,让她们自说,到内殿里自己想了一想,静了一静,起身来到偏殿。
霍煌长身坐在大榻之上,手扶在膝上。听到人来的声音,抬起头。
许是在自己宫中的原因,今日小公主穿的随意,白色衣裙,粉色襦衫,外罩莲青色的披帛,头发也披散下来,梳了一个近似于双鬟的发髻,一枚流苏宝石钗佩在右边的髻上,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
虞盛光到霍煌对面坐下了,“霍大人有什么事,请说吧。”
霍煌问,“齐生已经走了,是不是?”
虞盛光一愣,缓缓道,“是。上回的事,多谢大人你了。”
霍煌一笑,“我并不是在向公主讨功劳,何况公主也帮了我的大忙,说起来,还是公主帮我的多一些。”
澄透的阳光从窗页里晒进来,过强的、细碎而跳动的光线里,两个人几乎看不清对上脸上的神情。沉默了许久,虞盛光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大人请忙,我……”
“我刚才去向陛下求婚,求娶公主殿下你,”霍煌打断了她,一双眼睛直直得看过来,“陛下已经同意了。”
虽然上午虞廉过来,含混支吾之中,她已经猜出了端倪,但人总是这样的,没有事到临头,总会往侥幸那里去想,陛下那么乾刚独断,只消她决定的事情,哪里会再有变?连刘永都说,我为人诚善,会有福报的!
少女怔怔得坐在那里,一张莲瓣一样的小脸越来越白,阳光下几乎要变成透明的影子,突然,她站起身,要向外面走去,几案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了一下,案子上的茶盅子倒了,茶水流了满案。纤腰上被猛然一勒,虞盛光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到那勾着自己的人的怀里。
那天晚上可怖的经历,自己在他身下是如何挣扎而又无力抵抗的,一瞬间小公主的脸上当真是花容失色,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霍煌低笑着道,“你还是这样生动一点的好,在房间里,不需要那么端庄。”
他端详着自己像在打量一件物品,虞盛光克制住源自心底的对这个人的深深的抵触厌恶,尽量冷静得说道,“霍大人,娶一个你自己不爱、也不爱你的人,这交易并不划算。”
“或许吧,”霍煌扶着她的腰让她坐起来,手却并没有离开,凑近虞盛光的耳边,“但这交易现在由我说了算。”他伸出手,抚了抚她发髻上的流苏穗子,虞盛光伸手将他推挡开了。
霍煌笑笑,“孩子气。公主今年是十五,还是十六?也难怪会成天说爱。申时轶爱你,照样可以为了自己与陛下决裂,远走他乡。如果他足够强,我等着他回来把你重新抢回去。但在那之前——霍某不是正人君子,你们的爱情感天动地,呵呵,至于我——”他看着她认真得道,“我只会打扫战场,把属于我的战利品都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