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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玉凤和青杏两人的情形,应该只是朦胧的好感,只怕连她们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一些小苗头。邱晨这会儿自然也不会戳破,只是这件事情提醒了她,丫头们打了,生出这种朦胧的感情很正常,但也要防止她们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错事来,名声贞洁倒在其次,关键是很可能累及一生的幸福……搁在这个时代,甚至还可能因为一是失足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就太不值得了。
曾大牛落水不过是一时失手,匆匆从另一边没人的堤岸爬上来,玉凤已经从家里拿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来,交给看热闹的一个小孩儿,让他给曾大牛送过去,这才解了曾大牛的尴尬。
邱晨冷眼旁观,不由在心里评价,相对于青杏的懵懵懂懂,玉凤的所作所为更当得起善解人意和温柔贤惠两个评语去!
门前的池塘统共也没多大,采摘莲子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完成了,捎带着采了十几多含苞待放的荷花上来,玉凤喜滋滋地谢了,捧进后院去了。倒是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菱角和芡实,竟是在荷叶下生的很是旺盛,小小的池塘竟然也收了半篮子菱角和两篮子芡实。
这些东西都是大伙儿守着长的,平日里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却没一个人去祸祸,这会儿采上来,邱晨自然不会只顾自家,就在池塘边儿上分开了。
刘家岙如今远非当年的清贫穷困,好多人家都有人进了作坊做工,每个月最少也能领到一两银,就是没有合适进作坊的,也去山上采罗布麻,采连翘、五味子等药材来售卖,夏秋两季则家家户户种植蔬菜卖到作坊里来,零零总总的收入也不老少,一个妇人一年也能挣上个三五两的银子。
因为林家的作坊招收工人的时候,但凡能读能写会算账的都安排了相应更好的活计,活计轻松月钱反而比下死力的高,这就大大带动了庄户们送娃儿上学堂读书的积极性。是以,从去年学堂增加先生开始,村子里七八岁的孩子再看不到满大街玩耍或者下地上山干活了,都被爹娘长辈送进了学堂。他们倒不指望自家孩子跟林家二少爷似的考秀才走科举,他们指望着自家娃儿能认字能算数,将来送进林家作坊里做工,也拿份高月钱的活计就满足了。
今年学堂扩建出一个院子去做先生们的住处,学堂的房舍宽裕多了,对入学的孩子的年龄要求也就放低了,如今,刘家岙但凡满六岁的淘小子们,个顶个儿也都被送进了学堂里。
这会儿,听到林家采摘莲子的信儿,围拢上的孩子不少,却都是六岁以下的小末独儿。从孩子们身上的穿着,也能看出村里人的生活宽裕来,原来一到夏日,七八岁的皮猴儿也长长光着身子满街跑,再看这会儿岸边一溜的小末独儿,却最差也穿了个犊鼻裤,有的还带了个小兜兜,收拾的比原来齐整多了。
邱晨带着几个小丫头从栈道走下来,笑着一声招呼:“想要莲蓬的都过来啦!”
一二十个小末独儿闻言纷纷跑过来,等跑到邱晨跟前,却一下子放慢了脚步,隔着两三步远就停了下来,一个个或喊着手指,或搓着手,张着眼睛仰着头巴望着邱晨,却没有一个人往前乱挤乱拥,也没一个人乱喊乱嚷嚷的。
“来来,哪个都有……别着急……”邱晨看到这么些孩子挤挤挨挨的站在一起,也心情大好起来。
索性蹲下来,拿了菱角儿和莲蓬往一双双小手里分。鸡头米的外壳长了许多尖刺,有一个小孩子被刺到了,疼的哭起来。邱晨连忙又拿了一个莲蓬放进他的小手里,小皮猴儿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呢,转眼就破涕为笑了。
闹哄哄一趟分下来,每个孩子都得了莲蓬菱角儿,欢欢喜喜地去了。青杏看着筐子里所剩无几的菱角,不由扁了扁嘴,嘟哝道:“太太也太大方了……”
邱晨正目送那些孩子们欢欢喜喜地往家去,听到青杏这声嘟哝,扭头睨了她一眼,转而又将目光转向那些孩子们的背影:“咱们家还少了这点儿东西?想吃这个去湖里自己去采,任你吃个够……”
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邱晨状似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我不过是想着,阿满和成子身在异乡,若是有穆老伯照顾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为难处,也有人如咱们这样伸把手吧……”
邱晨说这话的声音极低,低的仿佛没有送出口来一般,青杏愣了愣,追问道:“太太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邱晨却已经收回那怅惘的目光,也收拾起了忧心惦记的心情,摇摇头伸手拎了地上的篮子,抬脚往家里走去:“没说什么……走吧,有这些也够做好些好吃的了……嗳,青杏,你再去那边儿采几片大荷叶来,今儿咱们就用这些做饭了!”
等俊言俊章一群小子放学回来,得知姑姑去采莲蓬了,不由懊恼不迭,特别是俊言,更是连连跺脚嚷嚷着:“姑姑怎么没等等咱们兄弟,光姑姑你自己个儿去池塘边儿,也没个人照应多危险啊,要是掉下去可咋办……”
不等邱晨说什么,俊文一巴掌就拍过来:“你个臭小子,别在这里耍嘴皮儿,你自己还是旱鸭子呐!”
俊言被拍的痛呼一声,往邱晨另一边避了避,嘟哝道:“谁说人家是旱鸭子……人家会狗刨,原来在家里一到夏天天天泡在水里,也就是姑姑看的严,不让下水……”
这话没说完,又是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脑门儿上,却是邱晨瞪着他笑斥道:“你个臭小子还埋怨姑姑了……”
顿了顿,邱晨心思一转索性道:“你们不是想下水么?也不是不行,我去跟你几个师傅说说,从明儿开始,你们的晚练就改成脸水性吧!”
俊言有些不敢相信地愣了愣,听明白了确定了登时欢叫起来:“哦,太好啦,可以下水洗澡啦……”
一直跟他形影不离的俊章这会儿也挪到一旁,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更别说比俊言大的俊文和俊书了。倒是阿福和俊礼年纪小,对于这些事情想不到,也跟着傻乐呵。
看着孩子们欢实的样子,邱晨也觉得欣慰。与其等孩子远离了身边再无时无刻地担忧牵挂,不如趁孩子在身边的时候,多让他们学会一些技能,哪怕是连一个健康的体魄,哪怕是练一手好水性……至少遇到相应的危急时能够化解,不求他救助别人,能自救也好!
这件事定下来,不过是邱晨一句话,秦礼秦勇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从这一日开始,孩子们的晚锻炼就从跑步练拳换成了游泳练水性……教孩子们练水性,他们几个教练也有好处,大热天儿顺着清水河走一段,找个僻静的水湾儿泡上个把时辰,那才是一个爽字了得呐!
二哥的小儿子马上就要十二日了,邱晨作为唯一的姑姑自然要去杨家铺子道贺!孩子们也拱指着看新添的弟弟,于是邱晨又去跟丁先生和潘佳卿商议,两位先生很痛快地答应了,给俊言俊章往下的孩子们十天的假期,俊文俊书因为要参加明年的县试,两个孩子的底子都薄,虽然近两年的时间都非常刻苦,但也丝毫不敢轻忽,就把他们二人留下来继续读书。同时,也能兼顾着家里的各处,毕竟家里还有作坊和一大家子人,若是一个人不留显然是不行的。
休假的事情邱晨也没露,直到六月十六这天吃晚饭了,邱晨才宣布:“今儿就别读书太晚了,明儿一大早咱们要早起,回杨家铺子去看你们弟弟去!”
孩子们自然是欢呼不已。只有俊文俊书没有太过意外。邱晨之前就跟他们两人商量了,这会儿也只是看着弟弟们欢呼闹腾罢了。
因为这个时候孩子夭折率太高,是以,孩子生下来后并不张扬,还在门口挂上布条儿表示家里有坐月子的,婉拒客人上门。就布条还男女有别,女孩子挂花布条儿,男孩子挂红布条儿……
这布条儿挂出去几日,孩子和产妇过了最初最容易出现差池的几日,硬棒硬棒,这才通知亲朋好友过来庆贺。一般男孩儿更重视些,所以观察的时日也多一些,要到第十二天,俗称‘过十二日’;女娃儿相对看的皮实些,这庆贺的日子就浅,有过七日的,也有过八日的,就不是那么讲究了。
二嫂赵氏是六月初六生产,到六月十七就是十二日,是以,邱晨说要早起赶路,一路赶过去,赶在午时前到达杨家铺子即可,路上也省的太热。反正,林家如今马车多,多收拾两辆车,铺设的舒服些,让孩子们在车上睡去呗!
因为有这件事,邱晨早早地带着阿福和俊礼上炕安置,因为第二天放假又去杨家铺子,两个小的都兴奋地没有睡意,被邱晨哄着玩木头人的游戏,没玩几回,两个‘小木头人儿’就呼呼睡过去了。
孩子们没心没肺睡得快,邱晨的生物钟却顽固的很,她只好拿了本书接着灯火看。一看,居然是她最初买回来的那本类似日记样的东西。这个东西最初让她了解了许多社会风俗、朝野趣事,很是让她缓解了初来乍到的紧张情绪,这会儿再拿起来,不由生出一些感叹来。不知不觉,她来到这里已经两年多了,从最初的一无所有,衣食不继,到如今算是有家业有亲人……也算是事业有成了!
嘿嘿,想着想着,邱晨不由乐了。她两世为人怎么说都算是比较成功的,也都算活得有声有色,风生水……呃,算了,后一句就不提了,以免太过恣意又招了老天爷的眼,再来个什么天灾什么,她死了还好,死不了说不定就给扔到侏罗纪去了……
心里胡乱想着,邱晨竟朦胧升起睡意来,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
头一点,身子一晃,她悚然惊醒,睁眼就看到手里的书卷因为她打瞌睡沾到了灯火上,瞬间燃起来。
这会儿邱晨就坐在炕沿上,也没处扔,忽地起身,一掀耳屋的门帘,手一甩就把手中的书扔进了脸盆里。脸盆中有半盆清水,书上的火苗只发出极细微的嗤声就熄了,邱晨却很心疼地跑过去将书捞了起来,用力地甩去书页上的水,又去拿了一块干净的棉帕子来,转身回到灯下用帕子去沾书页上的水渍……
一边沾着她一边还暗暗庆幸,幸好,幸好这份手札用的墨应该是质量上乘的,防水效果比较好,经过邱晨这么及时的抢救,并没有晕染开来……
只是,她一错眼的功夫,就隐约看到沾湿的书页上渐渐显出一些不太清晰的字迹来……邱晨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再去细看……待看清其中几个字迹后,登时宛如被雷击到一般僵硬呆怔在了当场。
--书页上沾水显示的字迹,竟然是她从小学习使用了几十年,最熟悉不过的简体中文!
邱晨心神剧震,本该异常熟悉的字体,她愣是瞪着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明白一句话。等她咬了咬嘴唇让自己清醒过来稳住神,再去看书页,却因为水渍已干,那沾水显现的字迹竟是不见了。
邱晨呆怔怔地看着重新恢复成普通白纸黑字的书页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按捺下汹涌激动的情绪,将一页一页书页异常认真仔细地擦干捋平,最后又放在窗台上晾上,却没有再尝试着沾水去辨认那些字迹。
如此隐匿手法写下的字迹,不管内容如何,仅仅写下这些字的人的来历,只怕就会引起她巨大的心情震荡,很可能一夜都睡不着了……明儿,她寅时就要起身赶往杨家铺子,还要坐上三个多时辰的马车,到了杨家铺子还要应酬那许多的亲戚邻居……她必须养好精神,容不得她这会儿分心去看那些了。
收拾好情绪,吹熄了灯火,邱晨迫着自己躺下闭上眼睛,又默默地背诵起一个个成药处方方歌,来驱散大脑中那种种疑惑猜测……如此,也不知默诵了多少方歌,她竟也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邱晨是被玉凤和陈氏叫醒的。
寅初时分,夜里三点辰光,即便是盛夏外头也仍旧黑漆漆的。
邱晨匆匆起身,看玉凤又去叫俊书和阿福,索性制止道:“不用叫醒他们了,待会儿用斗篷裹了直接抱上车吧,让他们睡够了,到了那里才有精神玩耍!”
陈氏笑着点点头,就去寻找两个孩子穿的夹斗篷,青杏和春香进来伺候邱晨梳洗,玉凤和月桂则手脚麻利地将备好的行李搬出去装车。
一通忙乎下来,邱晨带着四个小的上车出发,虽然昨晚已经叮嘱过俊文俊书不必早起,但两人仍旧早早起身看着人套了车,又上上下下检查了,这才拉着仍旧揉着眼睛的俊言俊章上了车,交给跟在这哥俩的车上照应的陈氏。邱晨则带着阿福和俊礼乘第一辆车,最后是月桂和春香带着两个小丫头。至于俊言俊章和俊礼阿福的小厮们,则都分派在车辕上,或者被秦礼秦勇几个拎在马背上带着。
夜色中,除了马蹄踏踏、车轮辚辚,就是马儿偶尔打个响鼻儿,几辆马车首尾想跟着绕过池塘,沿着碎青石铺就的路除了刘家岙,上了大路,就放开马速跑起来。
孩子们是上了车就睡实了,这会儿邱晨拿了两个大迎枕垫在孩子们两侧,防止车辆颠簸让孩子们撞到车壁上去,她自己也依靠着一只大迎枕,舒展开双腿,尽量让自己舒适了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没用怎么酝酿竟很快摇晃着睡过去。一觉醒来,再睁眼就看到天光已经大亮,邱晨撩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询问,随车的秦礼靠过来回说,已经过了程家店,再过小半个时辰,大概辰初就能到安平县了。
“跟后头说一声,时间宽裕,咱们就在安平县歇歇脚,吃了早饭再继续赶路吧!”
秦礼答应一声,利落地原地拨转马头往后边传话去了。
到了安平,也没进城,就在城外的一处车马店停了下来。秦礼和沈琥跑去安置了,要了一个干净的小院子,让邱晨等人下了车,孩子们也都叫醒了带进去梳洗了,也就彻底清醒过来。
俊礼还惊讶自己怎么睡着觉就跑到陌生地方来了,惹得邱晨和一家大小笑成一片。
临出门,大兴家的给带了两个食盒,这会儿拿上来,又在店里要了热粥过来,一家人不分尊卑大小的吃了早饭,略略活动片刻就再次上车赶路。
如此,赶到杨家铺子不过巳时末。
杨树猛得了信儿,早早地到村口来迎着,一看到几辆马车过来,连忙欢喜地迎上来。
“二舅舅……”“爹爹……”
阿福和俊礼两个小子不睡觉却被拘在小小的车厢里,很快就坐不住了,邱晨就命人将车帘子卷起来,让两个孩子坐在车厢门内,既不耽误看车外的风景,还能跟车辕上的小厮说笑玩乐,这会儿俩小子当先看到迎上来的杨树猛,登时大声呼唤起来。
幸好邱晨反应快,伸手抓住了两个小子的胳膊,看不然这俩小子的样子,说不定就能直接爬起来冲出去……
马车停下,杨树猛撵了赶车的,抱过阿福和俊文就用胡子扎两个孩子的脸颊,把两个孩子扎的又笑又叫的乱成一团。
邱晨看着如此表达思念的二哥很是好笑,待一大两小亲昵完了,这才笑着问道:“二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家里今儿客人多,你怎么也不在家里招呼着?”
车辕上的小厮在马车停下来时已经下了车,这会儿,杨树猛就把俊礼和阿福安顿在车辕上,自己拉了马缰驱着马车往村子里走,一边摆摆手满脸不在乎道:“今儿来的大都是妇人家家的,有咱娘和咱们大嫂照应呢,哪里用得着我一个老爷们儿瞎掺乎……再说了,我小外甥来做客,我这个做舅舅的哪能不出来接着啊……是不是啊孝孺?”
听杨树猛说着说着,就又转了方向去逗弄两个孩子,邱晨知道二哥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对孩子们却最好,离开这半个来月,应该也是想孩子们了,她也就不再追问,只放了车帘,又拿出镜子来,略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又取出为了坐车方便脱下来的溪水绿的蝉翼纱绣百蝶对襟短襦和石青色绣紫丁香百褶綾裙。
刚刚整理好了,车子一晃也停了下来,还未打起车帘子,邱晨就听到车外吵吵嚷嚷地人声隔窗传了进来。
“嗳,看看,杨家的闺女回来啦,人家如今可是贵人啦……听说品级比知府老爷还高呐……”
“贵人又如何,男人死了,还不是守寡的命……”
“嘁,男人死了又怎样?人家要财有财,要人有人,如今又有了诰封,哪里哪里不好啦?你家倒是有男人,也就是天天喝酒骂孩子打娘们儿……照我说,那样的男人有还不如没有呐!”
“你个……”一阵污秽不堪粗俗不堪的骂人话破口而出……窃窃私语的登时成了一片骂骂咧咧的骚乱。
“哎呀,行啦行啦,你们在这里吵吵,惊了贵人吃罪得起吗?……”不知谁喊了一句,让那骂的忘形的泼妇一下子哑了火儿。
就在此时,仿佛为了应和这人的话语一样,秦礼秦勇带着四名家丁骑着马往前头分开人群,转眼就把杨家门口清理出一片空场地来。
春香和月桂带着两个小丫头从后头马车上下来,连带八个小厮齐齐来到前头两辆车子跟前,垂手侍立着,等着邱晨下车。
杨树猛对于这些没脑子的妇人们也腻味的很,见这架势,就知道是有些粗话被这些人听到了,这些人是特意做给人看的,也是对妹妹的维护,杨树猛自然不会反对。
此时,跟在车后的车夫已经赶上来牵住了马缰,并将车辕下的撑木立好,杨树猛则弹了弹身上的赭色茧绸长直缀,伸手将阿福和俊礼抱下车来,然后又对车子里笑道:“妹妹,到家了,下车吧!”
邱晨低低的应了一声,借着二哥打起来的车帘子出了车厢,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状似无意地扫过被摈除在十几步外的村邻乡亲们,这才由杨树猛扶着,踩着脚凳下了车。
虽然邱晨没有穿什么太过鲜艳的衣裳,通身上下衣裙的颜色都是偏素淡的,绣花也没有大花大朵金线银绣,但只身上这一套蝉翼纱和綾裙,加上几个苏州绣娘精工绣制的花样儿,上襦绣制的蝴蝶只有拇指盖儿大小,却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裙上的的紫丁香一串串一簇簇,颜色浓淡变化仿佛活生生散发出花香一般,已经足够耀花这些日日穿着粗麻旧衣还打着补丁的村人的眼睛了。
刚刚被秦礼等人一身悍气吓得噤了声的人群这回更是静的没人发出一声,在接触到邱晨拿淡然却疏离的目光后,有几个心虚的就禁不住慌乱躲开来,倒是也有比较亲近的邻里朝她笑笑,却也没有冒然出声招呼。
邱晨下了车,一手一个牵了阿福和俊礼,看着后边车上俊言俊章也下了车,这才笑着跟乡亲们招呼:“今儿是我小侄子的好日子,过会儿家里摆席,乡亲们若是得空都过来坐坐,也给小孩子添点儿福气呀!”
听她开口说话温和,少不得有些连忙笑着回应:“来,指定来的……”
也有那些心里念着去流水席上好吃好喝,心里却不知转着什么念头的,这会儿却不敢再如之前那般粗言俚语地造次了,或垂头不语,或讪笑着答应着。
对于这些人,邱晨不过是看在杨家二老的面子上招呼一二,也没意思多耽搁,笑笑之后拉着孩子们就进了家门。大嫂周氏这会儿终于从里头迎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一边笑着招呼:“哎呀,怎么不昨儿早过来?这个时辰过来,起早赶了夜路了吧?”
说着,看向邱晨的膝下,俯身一把抱起阿福,贴着脸亲了亲,“福儿,个子长这么高了……呵呵,看看这模样越来越俊秀,简直像个小秀才了!”
“大嫂!”邱晨笑着招呼了,也不多礼,只笑着道:“他都那么大了,沉的很,大嫂憋抱他让他自己走路吧!”
阿福也很配合地应了一声:“大舅母放我下来吧!”
“嗳,好,好!”周氏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阿福,转着头又找了好一会儿却不见阿满,不由疑惑道:“满儿丫头呢?咋没见着?”
邱晨脸上的笑容一滞,笑着道:“满儿她师傅带他去南边儿了,过些日子就回来……”
“哎哟,满儿才多大……”周氏惊呼一声,却在邱晨的示意下说到一半就噤了声,只低低地抱怨邱晨心太狠,那么大点儿的丫头咋就舍得让她出门……邱晨听了也只有苦笑的份儿。她哪里是心狠,她的满儿分明是被穆老头那个老不休给拐带了好吧!
姑嫂俩一路说着话进了杨家门,俊言俊章带着俊礼和阿福跟周氏招呼一声,也不耐烦跟在大人身后,早早地跑进门去。杨树猛则留在后头招呼着停放马车,交待家人照应马匹车辆,又招呼秦礼等人。
秦礼笑着拱手道:“二舅爷,您就别跟我们兄弟几个客气了,您今儿忙,尽管去忙乎,兄弟们就在门口照应着,其他的做不了,招呼招呼跟着的人和车马之类的还行。”
杨树猛笑着打个哈哈道:“礼兄弟不知道我家情形,除了我杨家跟着妹妹过上了好日子,那些亲戚们不过是些普通的庄户人家,大都是走过来,哪有什么车马随从,有那么一两个赶牛车骑驴的,有门上两个人照应着也尽够了。”
说着,伸手拉着秦礼招呼着秦勇几个就要进门,到底被秦礼拦住:“二舅爷,您跟咱们熟稔的很,就不要这么见外了。您只管告诉我们在哪里安置就成……另外,我们夫人带来的东西还在车上,也要卸下来。”
见他说的实诚,杨树猛也就不再客套,指点着西厢房告诉秦礼去哪里歇息用饭,就又忙忙乎乎地去照应去了。
这边,等邱晨跟着周氏进了正房,孩子们已经见过二老,手拉手的跑出去看弟弟去了。今儿日子特殊,自然是二嫂和小侄子为主,邱晨见过二老,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去了二嫂赵氏的房里看望。
如今杨家也非最初的一件独院了,去年买了后边和左边人家的宅基地,今年过了年把旧房子推了,重新翻盖了,成了两路二进的格局。大哥大嫂自然住在正院的一进正房,杨家二老住在正院的二进正房,二哥二嫂赵氏就在西路一进正房里居住。
因为家里只有二老和赵氏一个孕妇,年前杨家兄弟俩就商议着,让大兴帮忙买了十来个人,如今杨家各房里也都有一个婆子伺候着,二老屋里除了买来的婆子,还有从林家带回来的丫头雨荷。厨房里也有上灶的两个婆子,不过,今儿客人多,杨家的亲友邻里还有赵氏娘家的人都会过来道贺,送坐月子的小米鸡蛋和小孩子的小衣服之类。是以,周氏也闲不住,带了村里过来的几个比较亲近的邻里媳妇,还有她从南沼湖带回来的几个厨娘媳妇子,在厨房里忙乎着。
邱晨看她一身行头就知道她忙着,就笑着道:“大嫂你尽管去忙吧,不用陪我……对了,陈嫂子,你带着桂圆、荔枝过去看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氏打断了:“别介,不用,不用……不是我嫌陈嫂子的手艺不好,主要是咱们做的就是庄户流水席面儿,陈嫂子那一手好手艺过去也用不上……”
陈氏却笑的谦逊:“舅太太这就是抬举我了……我过去摘摘菜洗洗刷刷也好!”
周氏推不过,到底是跟邱晨告了罪,带着陈氏和两个小丫头去了厨房忙乎去了。
邱晨这才带着春香和月桂,一起去了西跨院。
因为邱晨起得早赶得紧,她这个最远的到的反而最早。这会儿除了家里人各自忙碌外,客人基本还没到,西院这边就更是安静的渺无人声了。
主仆们进了西院,径直走向正屋,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不由一笑,那群小子腿脚儿倒是快当,这已经在屋里议论起小孩子怎么那么丑那么小了。
挑起门帘走进堂屋,邱晨先扬声道:“二嫂,我来看小侄子了咯……”
赵氏的声音在屋里应和:“是她姑吧?快进来,快进来!”
随着赵氏的声音落下,一个三十几岁的婆子逼着手迎了出来。看到邱晨连忙笑着曲膝见礼:“见过姑太太!姑太太快请进,小少爷们刚刚进来,就知道姑太太在后边儿了。”
之前邱晨来杨家已经见过这些婆子,知道都是勤快本分的人,这会儿看着这姓张的婆子身上戴着围裙,虽然神色略有疲倦,但手脸衣裳收拾的很干净,就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些日子二嫂坐月子,让张嫂子你受累了。”
说着一个眼色,旁边的春香立刻递了一个小银锞子来,一两的梅花银锞子落在手心,张氏又惊又喜,连忙跪倒给邱晨磕了个头,谢了赏,又飞快地爬起来,殷勤地替邱晨打了帘子:“伺候二太太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就是!”
邱晨也不多言语,只含笑点点头,就径直迈过门槛进了里屋。
赵氏穿着一身细棉布衣裤坐在炕里边儿,头上扎着防风的头巾子,在她身边不远靠近炕外的地方放着个小小的花被襁褓,这会儿几乎被四个小子围拢着全部遮住,四个人全部趴在孩子跟前,戳戳摸摸的,一边还嘟嘟哝哝的也不知说什么。
邱晨失笑着将几个小子拍开,“弟弟这么小也经不住你们这么重手……行了,弟弟你们也看过了,你们备的礼物可拿出来了?”
几个小子鬼鬼祟祟的备了礼物,邱晨可是知道的,这会儿看了看炕上没有,不由提醒几个玩的忘乎所以的臭小子了。
俊言第一个跳起来,摸着头哎呀一声:“忘车上了,我去拿!”
话音未落,就一溜烟儿飞奔了出去。
俊章和俊礼倒是从怀里摸出给弟弟的礼物,俊章拿出来的是一个两个小小的银铃铛,打着红色的丝络袢儿,赵氏欢喜地接过去就给小孩子系在了手腕上。俊礼也从怀里摸出一个礼物,却是他从姑姑那里得的一个栓了银锞子的彩线络子,赵氏摸了摸二儿子的脸笑着道:“这个你弟弟这会儿带不了,等他像你这么大,娘就给他戴上,告诉他是他五哥送给他的。”
这个时候一家一户都是按序排的,杨家兄弟俩之前是五个儿子,俊礼自然而然是小五,可因为他最小,没人可以说起,这会儿第一次被人称为五哥,俊礼感到新鲜的同时,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之前娘亲眼里只有他的,这会儿,更多的目光却是落在炕上这个不会动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儿身上了。俊礼脸上笑着点头应和娘亲的话,心里却难免有些发酸有些发涩……当了哥哥是不是都要这样?原来当哥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阿福最后一个拿出礼物来,却是直接从腰带上解下来一块小巧莹润的玉佩来:“二舅妈,这是我给小表弟的,希望小表弟聪慧康健长命百岁!”
“哎哟,瞧福儿这嘴甜的……”赵氏满脸喜色地接了玉佩,拉着阿福夸奖起来。
邱晨笑着道:“二嫂快别夸他了,难得当了哥哥,两个小小子兴奋地这几日走路都带风的。”一句话把阿福从二舅妈手里解救了出来,也不敢停留,拉着俊礼溜下炕来,正要往外走,俊言又一阵风地撞进来:“哎哟,竟然被收拾去了行李里,让我一个好找……”
说着抬手擦擦额角上的汗水,双手捧了一个匣子递给炕上的赵氏:“二婶,这是大哥二哥和我给弟弟的礼物!”
说完,也不等赵氏说话,拉着俊章就往外走:“走,走,赶紧出去找地儿凉快凉快去,这里有小六在,说话都不敢大声,也不敢扇扇子……”
阿福拉着俊礼也紧跟着往外走,只不过临走前没忘了跟舅妈和自家娘亲拱手行礼,俊礼也有样学样的,虽然行礼的样子不如阿福娴熟自如,却也笨拙的可爱,惹得赵氏漫出满脸的欣喜来。
等这群小子们都退了出去,赵氏这才拉着邱晨的手道:“妹妹,孩子们都放在你那里,让你受累了……呵呵,好好,我不跟你客套,我就是看着俊礼这样知礼乖巧的样子高兴……这一看竟是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似的,哪像在家时只知道到处调皮捣蛋的。”
邱晨笑着推推赵氏:“瞧二嫂说的,咱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是厚道仁义的,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淘气也是孩子的天性……再说我天天忙得风风火火的也少顾得上他们,这些都是学堂里的先生教导的,二嫂要谢就等你出了月子去答谢先生们,可别谢我,那就谢错人了。”
姑嫂俩互相看看都笑了,邱晨拿出一个赤金长命富贵的长命锁,赵氏推却了两下也就收了,放在小六儿的枕头边儿。这里有个习俗,十二日上门的亲戚看儿都会备下看儿礼,或厚或薄不一而足,都会放在新生儿枕头边儿摆着供后来的客人看。这么一会儿,有六个孩子加上邱晨的这只赤金长命锁,杨家的小六儿枕头边儿已是金银玉齐全了,金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俊章他娘,她姥娘和她舅妈、姨们都来看你了!”杨树猛在门口一嗓子,邱晨眉头微微一挑,就从炕上下来了。
她这边刚刚起身站住,就外间里一阵大笑声传进来:“哎哟,我说五妹夫,你如今这屋子也盖了,院子也拉了,咋就没给我五妹妹多买两个人伺候着呐,看看都到了门口了,也没个人出来迎着……”
这声音太大,本来睡得踏实香甜的小六儿,在几个哥哥压着声音议论了半天,戳戳摸摸半天都没醒,却被这尖酸的一声惊到了,小小的身体猛地一抖,然后哇地放开嗓子大哭起来。
小六儿这一哭,邱晨当时笑了:“刚刚睡得安稳,这一嗓子还真是嘹亮,看出是个壮实的。”
赵氏已经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抱了起来,一边拍着哄着,一边儿笑:“声嗓大着呐,不过脾气还好,轻易不哭……”
赵氏这话未落下,里屋的门帘被人一把掀起来,一个个子高挑清瘦,长着一张瓜条儿脸的妇人打头走了进来:“哎哟,这小子还真是机灵,这是知道姥娘家来人看他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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