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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华门进来,沿着平坦而深邃的甬道一路向北,最先经过的是一座巍峨的宫殿群,两名小太监很有眼色地介绍着:“县主首次入宫,想必不太了解,这一处就是武英殿。乃开国太祖皇帝斋居、召见大臣所在。太祖后,太宗为敬太祖,就搬到了东边的文华殿。此处仍旧保持了太祖时的格局布置,连太祖惯用之物也仍旧陈列远处,以供后人瞻仰祭奠。”
邱晨眨了眨眼睛,才知道之前自己给弄错了。西华门进来并不是后宫,而是前殿,经过武英殿之后,应该是乾隆皇帝为其母修建的慈宁花园,貌似慈宁花园的前身是慈宁宫,是为太后太妃们准备的养老所在,也被一些刻薄的野史称为是寡妇宫。
果然,绕过武英殿之后,不远处就看到了一大片宫殿群,右手隔着宫墙仍旧能够看到的高大巍峨的宫殿自然是太和殿,而邱晨他们正对着的则是一大片规制稍低,却同样富贵华丽的宫殿。
这回,两个小内侍没有主动介绍,而是转眼看向邱晨,好像在争取意见,要不要听啊?
邱晨随手又递了两个小金锞子过去,两个小内侍露出一脸的欣喜来,更加周到地介绍起来。
“此处乃仁寿宫,为太后太妃安养之所。当今太后薨逝的早,如今仁寿宫内只有两名老太妃和先帝的几位嫔、贵人住在后殿,前殿则供奉着太后的灵位,殿内陈设也保持着太后在世的模样,皇上每逢祭奠节庆之日,总会过来祭拜悼念。”
另一个也不甘落后,紧跟着介绍道,“过了仁寿宫,就是幼年皇子们居住的西三所,旁边则是养心殿。养心殿内又分东西两殿,西殿为宫内造办处,置办各种御用之物。东殿为皇上的藏书阁……”
说到这里,这个小内侍比较有分寸,将皇帝的行动习惯咽了回去。
邱晨刚刚听那一个小内侍说的皇帝行止习惯就有些打鼓,皇帝的起居行止可都是绝密,事关皇帝的安危的,她又不打算行刺皇帝,问这些根本没用,是以一见这个小内侍顿住话头,立刻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二位悉心解惑,还真是让我长了不少见识……不知咱们要去哪里面圣?”
得了邱晨的夸赞,两个小内侍连连摆着手说着‘不敢当不敢当’,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几分。
“皇上就在养心殿东院,请侯爷和县主往这边走!”
养心殿?邱晨和秦铮都多少有些意外,皇帝在自己的书斋加作坊里见臣子很少见,选了养心斋见他们,会不会有其他的缘由?
邱晨可是没少给皇上进贡的,什么玻璃制造、什么牛痘技术,还有蒸酒技术……难道皇上让他们过去,还想着让她做技术指导?或者想要挖出新的技术去?
秦铮微微地蹙了蹙眉头,不管是暗处的还是杨璟庸那边,可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邱晨则开始琢磨,自己手头上有什么合适的东西上供的……火药不适合,玻璃已经献上了,制药……想必皇帝不会有那么大兴趣,想要制药方子,估计会打发太医院的那一群人来找她……那么,她还能拿出什么来?难道让她拿出烧水泥的方子来?要不就是……哎,有了,她嫁人之前已经试制出一只简易的显微镜来了,虽然成像效果和精密度还远不够,但在这个世界已经算是绝无仅有的顶端高精度仪器了,能够清楚地看到细菌和植物细胞的结构……若是将这个东西拿出来……
算了,她还是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到时候见了景顺帝,再临时发挥好了。再不济,再不济,还有老花镜能拿出来,那个的技术工艺要求可比显微镜低多了。
她可是带了十多副老花镜进京,度数从低到高都有,届时,送皇帝一副,让他拿去给那些宫廷琉璃师傅做标本去,她做的眼睛就是最简单的镶嵌工艺,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镜片的光学要求绝对够精细,不过皇帝用,仅仅是镜片精细怕还不够,人家用的镜架估计也要什么玳瑁、琥珀的才行,她可没处寻摸那些稀罕物去。
越接近养心殿,路上的侍卫内侍也渐渐多起来,临到养心殿外,带刀侍卫们简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全副武装着,跨刀提枪,衣甲鲜明,只是看着,邱晨就感到了一中紧张的压迫感,总觉得自己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被逮住咔嚓了一样。
秦铮似乎察觉到了邱晨的紧张,伸出手来,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握住邱晨的手用力紧了紧,散发着温柔的宽大手掌,将有些汗湿的小手整个严实地包裹住,让邱晨心中的紧张一下子缓解了许多。
她着相了。
因为极少接触这种守卫森严的所在,又潜意识地给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妖魔化了,她一时竟失了镇定和平和。
此时舒缓了精神,邱晨细想起来,自己除了天外来客的身份说不清楚外,自从来到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违法违规之处,也没有危害社会百姓危害皇权统治的行为,对当今在位的景顺帝可以说贡献多多,而且,还有更多的贡献可以做……就凭这些,这位景顺帝也不该为难自己吧?
养心殿外,两个小内侍也不停留,引着秦铮和邱晨径直进了大门,然后,邱晨很清楚地看到,养心殿又分东西跨院,中间大殿安静幽深,门外侍卫森严,四五名宫娥、内侍在门外伺候着,应该就是皇帝读书见人的所在,而东跨院则是藏书阁,西跨院才是宫内造办处的所在。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帝在,西跨院里也安静的很,并没有邱晨想象中作坊该有的那般嘈杂。
缓了缓,邱晨抬眼给了秦铮一个宽慰的微笑,秦铮松开手,两个人并肩而立,站在养心殿殿门外等候传唤。
两个小内侍级别不够,也只是将秦铮和邱晨二人引到此处,就弓着身子退到后边侍立了。
门口的内侍往里通报了,片刻,一人挑起门帘从殿内走出来,抬眼看见秦铮和邱晨就笑着上前过来拱手打千道:“给侯爷、县主请安!侯爷县主新婚大喜,咱家也没能亲去恭贺,还望侯爷县主见谅。”
邱晨回头看看秦铮,笑着颌首道:“原来是韩总管,真是承您的情了,您在皇上身边伺候,官身不自由,我们都知道的。”
韩喜笑呵呵地点点头道:“县主宽厚!……皇上在里边等着二位呐,二位请进。”
邱晨笑着曲曲膝,退后一步,跟在秦铮身后,一起进了养心殿。
阔大的房间,原本应该宽敞明亮,可走进来邱晨才发现,这所宫殿里的光线却并不好,因为进深比民居大的多,又没有后窗,这所大房子里的前半部分还有门窗透进来的光线,后半部分却暗沉沉的,几乎看不清里边的摆布陈设。
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四下一扫,将格局布置看了个大概,就垂了眼睛,脚步不停地一直跟着秦铮、韩喜,径直进了东里间。
进了里间,光线反而明亮了许多,邱晨的目光扫过去,才发现,里间的两个窗户上已经装了平板玻璃,虽说还只是中间部分换成了玻璃,周围一遭还是上等的高丽纸糊着,可这一番改造还是让里间比外间明亮了不少。
“臣秦铮拜见吾皇陛下,吾皇陛下万岁万万岁!”秦铮略显大声地跪拜下去,惊了边打量边琢磨的邱晨一跳。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走了神,连忙跟着就跪了下去:“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
相对而言,秦铮算是常常能够见到皇帝的臣子,虽说朝中倾轧严重,让他如处刀刃漩涡,但说起来,景顺帝对秦铮一贯还好。这首先因为景顺帝大多时候比较温和,二来也因为景顺帝看待秦铮,更多的时候更像是一名身份高贵的长者,而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严厉有之,宠溺和纵容也不少。
是以,秦铮陛见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比较措辞比较随意,像他今日这般郑重其事的三跪九叩,却是极少,就景顺帝记得的,也就凯旋归来后献俘那一回。
这会儿,见秦铮这么突兀地大礼拜见,又提高了声音,景顺帝怎么看不出秦铮是在给妻子提醒。景顺帝也因为邱晨好奇的打量的目光觉得有意思呢,有多少年他没有见到在他面前还能够神游四海的趣人了,看的正有趣味,同样不防备地被秦铮突然地高呼吓了一下,回过神就忍不住斥骂起来。
“你个臭小子,这么大声作甚?吓唬朕么?”景顺帝说着,随手将身侧的一只引枕砸了下来,正摔在秦铮身上。
秦铮微微歪了一下,随即就端正跪好,叩首道:“皇上息怒,臣万不敢吓唬皇上您……”
“哼!别跟朕狡辩!”景顺帝气哼哼地打断了秦铮的辩解,也不在理会他,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邱晨,淡淡道,“你就是杨氏海棠?”
“是……回皇上话,臣妾娘家姓杨,闺女海棠!”邱晨微微一怔,还好反应很快,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异色,垂首恭敬回答道。
“你刚刚看着我这屋子里有什么不妥么?”景顺帝声音温和地询问着,那表情和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慈和的长者,让邱晨差点儿忘记了这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邱晨眨了眨眼睛,暗暗吸了口冷气。皇帝这句话里埋了个大坑等着她呐!
他不问她为什么走神,不问她为什么惊讶,却直接问她有什么不妥,这要是一不注意,直接开口说出什么来,说不定就是大罪啊!谁知道这个时代的变态皇权,会不会因为一句话定罪啊!
可皇帝都这么问了,她也不好不回答……这该怎么回答,要好好琢磨琢磨,还不能耽搁太久,皇上问话,可不能等你太久,太久了就是藐视皇帝,同样是大不敬!
垂着头,邱晨吞了口口水,平定了一下情绪,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道:“回皇上,臣妾初见天颜,满怀激动欢喜不能自已……一时不能自已,在皇上面上失仪冒犯,还请皇上看在臣妾无心之过的份儿上,宽宥臣妾一回。”
景顺帝睨着邱晨,目光一转看到秦铮,就忍不住问道:“臭小子,是不是松了口气?”
秦铮委屈地垂头,老老实实地回道:“是,她是第一次陛见!”
“哼,滑头的小子,娶个滑头的媳妇儿!”景顺帝一开口就给邱晨定了性。
邱晨愕然着,却也不敢反驳。她哪里滑头了?就上头这个老头儿,凭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给人挖坑阴人不说,别人想法子避开了,他还不高兴了,难道就是想看她傻乎乎的顺着他跳进坑里去才高兴?
这是什么奇葩的爱好?
心里腹诽着,景顺帝淡淡地发了话:“行了,平身吧,别跪在这里,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秦铮叩首谢恩,邱晨也跟着懵懵懂懂地谢了恩站起身来。
景顺帝沉默着,秦铮和邱晨也不敢冒然开口。好一会儿,景顺帝才开口道:“你既然嫁给了这小子,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吧。你之前喜欢的格物也不用丢了,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这小子愿不愿意……嗯,朕既然封了你为县主,你也就算是宗室之女了,也是朕的后辈了,以后有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尽管递牌子进来跟朕说,朕替你做主!”
这一会儿滑头的,一会儿又被说成可能会受尽欺凌的小媳妇儿,邱晨的脑子转得飞快也几乎跟不上景顺帝的跳跃的思路,愕然着,还记得该有的礼仪,连忙跪地谢恩:“谢皇上恩典,臣妾记下了。”
“哈哈,好,好,记住了!”不知道哪一句取悦了景顺帝,让他突然开怀起来,笑哈哈地赞了一句,随手拿起桌上把玩的一把碧玉嵌宝玉如意,回头吩咐身后的韩喜道,“赏她!”
韩喜双手接了玉如意,绕出来走到邱晨身前,高声道:“赏安宁县主玉如意一柄。”
秦铮这一回也跟着跪下,和邱晨一起谢了赏,由邱晨双手接了玉如意托在胸前,起身告了退,缓缓倒行出了里屋,这才转身出了养心殿。
韩喜落后半步紧跟着走了出来,看着秦铮和邱晨笑嘻嘻道:“侯爷,皇上还有一句话要老奴交待县主。”
秦铮很奇怪,刚出门又有什么话要交待,却也没有办法,只好走开几步站定,才有些担忧地看向邱晨这边。
韩喜在那边也不理会秦铮满脸的担忧防备,笑嘻嘻地对邱晨拱手道:“县主,皇上让老奴传话,他屋子里暗的很,让你给想个法子,帮他整治整治,让屋子里亮堂些。”
“我哪会改造屋子?”邱晨下意识地回道。
说完,邱晨的目光就转到了韩喜身上,苦着脸道:“韩总管,不会是您在皇上面前替我说了话吧?”
韩喜嘿嘿一笑:“哪里,哪里用得上老奴多话,您那里二爷熟的很呐!”
“……”邱晨咬牙,她怎么忘了,唐文庸真实姓名叫杨璟庸,可是景顺帝的亲儿子的。有什么好东西自己弄不来,却能毫不犹豫地将她卖给自己老爹!
顿了顿,邱晨敛了敛脸上的怒色,有些无奈地看着韩喜道:“韩总管,我是真没有什么好法子……呃,我那屋子你也看到了,不过是多加了几片玻璃罢了,这个,咱们制造处也学过烧玻璃了,应该能自己烧出来吧,然后让木匠改一下窗户的窗棂格子,换装上玻璃就亮堂了!”
韩喜脸上的笑容变成一抹苦笑,摊摊手道:“县主,还真让你说着了,那些琉璃师傅学的是烧制千里眼的手艺,大片的玻璃却一直没法子烧出来……”
邱晨张了张嘴,很无语又很无奈地应承下来:“好吧,我会去就写信调几箱玻璃来……那啥,还麻烦韩总管跟皇上回话,我那边烧制的玻璃也不大,顶多就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到时候,见了玻璃再让木匠根据玻璃的大小改制窗棂格子吧!”
其实,如今家良带着两个小徒弟已经能够烧出大张的平板玻璃,但玻璃的面积拉伸之后,玻璃的均匀度和平整度却还没办法做到邱晨要求的完美。考虑到这些玻璃可是给皇上用的,到时候装在窗户上,要是恰好来个凸透镜效果,引起点儿火灾啥的,她就擎等着洗干净脖子砍脑袋吧!所以,她还是说的谦虚一点儿的好,把玻璃面积控制的小一些,玻璃品质要求尽量做到匀净完美通透,避免一切可能引起的不良后果才好。
宫里烧制的玻璃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原因,匀净平整的玻璃只能达到巴掌心大小,邱晨说的是比巴掌大不了,这一反一复也差了不少呢,韩喜自然没什么不满意,一迭声地答应着,恭送着邱晨跟上秦铮一起出宫去了。他才一脸喜色地转回去跟景顺帝回报。
得了韩喜的回报,景顺帝捏着朱砂笔,半天没有落下去,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又继续批复起奏折来。
韩喜在旁边觑着皇帝的脸色,心中暗暗忐忑着,也不敢多嘴多舌,悄无声息地取了桌上的茶杯,换成热茶,然后就站在景顺帝身后侍立了。
能得了皇上那样话的,别说民间的女子,就是正门公道的公主又有几个?
这位安宁县主圣眷可不谓不隆,又是那样温厚慈悯的性子,他以后照旧亲近着,不会有错!
让邱晨忐忑紧张的进宫面圣,居然是这般近乎无厘头的过程,还以被黑了数箱玻璃的结果结束了,邱晨走在出宫的路上,捧着得来的碧玉如意,心里觉得很是荒诞。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又是那样嬉笑怒骂极随性的样子,邱晨却仍旧感觉到了皇帝的心机之深……一句话里就很有可能埋下许多坑等着你跳……这还是邱晨察觉到的,她自己都怀疑,就她这社交小白的水准,恐怕人家景顺帝挖的坑,大部分她根本无法察觉道!
跟这种人交流,实在是太累,太惊悚了,难怪有‘伴君如伴虎’的说法!
心里想着事儿,琢磨着刚才陛见时有无过失,邱晨连身上的酸疼都忽略了,只是下意识地跟着秦铮往外走。
等秦铮停住脚步回头扶住她时,她茫然地抬头四顾,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的,她已经走出了西华门,府里的马车已经来到了她的近前停好,秦义秦孝连脚凳都为她放好了。跟着出来的承影和陈氏已经从车上下来,候着她上车了。
抬头看了看高墙外的天空,邱晨突然有一种重生为人的感觉。站在那一道高墙之外,抬头看这天空似乎都格外高阔,让人感觉到连呼吸都轻松自由起来了。
登车,邱晨放松了身体靠在大迎枕上,接过陈氏递上来的不冷不热的茶水,大大地喝了一口,长长地呼一口气来。
这见皇上真不是人干的活儿。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还会挤破脑袋地想要往上爬,爬到距离皇帝更近些的位置上去呢!
这种腹诽的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邱晨也知道只在心里嘟哝嘟哝。
垂着头一口气喝干了一盏茶,看着承影又添了新茶上来,她却不喝了,只是放松地靠着迎枕,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也放松着自己的精神情绪。
好了,今儿最重要的事情办完了,接下来就可以陪着儿子女儿去逛街了。
马车一路摇晃着离了宫门,邱晨精神放松下来,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她居然打了个盹儿,补了个觉,等到车子停在白石桥的宅子里,邱晨已经恢复了精神百倍,连身上的酸疼似乎都不觉得怎样了。
一下车,福儿就拉着满儿迎了上来。
邱晨看着没有率先冲上来扑进怀里的小丫头,不由好笑,这小东西还记着昨晚的事儿,没了一贯的主动亲近呢。
邱晨没有任何反常地揽住福儿满儿,挨着亲亲蹭蹭,亲昵了一阵,这才领着两个孩子跟秦铮见了礼,又让他们跟秦义等几位师傅见了礼,这才由秦铮抱着阿满,她牵着阿福,一起往里走去。
进了正屋,福儿满儿上炕坐着,邱晨就坐到妆台前卸妆。她从早上起来就顶着沉重的发冠穿着重重的大礼服,这会儿早就不堪重负了,当然要先去除这些,才能安心舒适地跟两个孩子亲近说话儿。
卸去沉重的礼服和发冠,邱晨进耳房简单地梳洗了,出来让陈氏给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取了一支不太醒目却玉质莹润的青玉荷叶青蛙簪子绾住,身上则穿了一件玉色茧绸精绣折枝海棠的窄腰短袄,一条靛青精绣海棠花百褶长裙,简单清爽地走了出来,秦铮也已经去了大礼服,换了一件靛青暗花长袍,一条精致青玉腰带,腰上只简单地挂了一块青玉佩和一只玉色的荷包……
两人对视之下,忍不住会意一笑。没有刻意地,居然整出个情侣装来,不得不说,这也是让两人欣喜的默契之处。
邱晨坐下喝了两口茶,略略歇息了片刻,穆老头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招呼着一家人出门。
秦铮和邱晨穿的比较朴实随意,两个孩子也收拾的干净整齐,却并无奢华之处,穆老头儿更是低调,这一家人乘了一辆普通的青布围子马车,秦铮带着阿福和穆老头儿骑了马,一路往最热闹繁华的天福寺而去。
京城最繁华热闹的所在不过天福寺和门头桥两处,两处都在外城,内城的人习惯称之为西门外的地方,相隔不过几条街,天福寺食肆林立,门头桥是瓦子勾栏的聚集处,两处之间还有一个相对静谧的去处,这里坐落着几个隐藏在民居中的私房菜馆,是大明开国之后兴起的几处特色饭馆,据说背后都是勋贵人家的名厨,其中一个叫天然居的所在,传说还是开国太祖最喜爱的御厨开办,无论是环境还是菜色,都极尽精致讲究,成为整个京城最为有名的高档私房菜馆。
只不过,这几个菜馆,特别是天然居,都不随意接待客人。一般都规定接待客人的数量,如天然居每日只接待中午晚上各一桌客人,要的就是宾至如归的感觉,好些官员勋贵待客,不好往家里带的,就偏好这一口,致使这几处私房菜馆的预定一直处在爆满状态,有时候要定一桌菜,还要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订到,抢手的很。
邱晨对京城是两眼一抹黑的,从白石桥的宅子里出来,陈氏在旁边跟她介绍着,满儿小丫头也别扭过那一阵子去了,也跟在在旁边唧唧咕咕地补充着,小孩子看事情的着眼点完全跟大人不同,听起来充满了童趣童真,让人不自由主地欢快放松起来。
一行人绕过天福寺,进了一条可供两辆马车并驰的胡同,胡同两侧的宅子都是民宅用的如意门,却都修建的极为讲究,门楣上是大片的朝天栏杆的精美砖雕,其下又有挂落、头层檐、连珠混、半混、盖板、板栏望柱等等,规制讲究,装饰精美,大都有极为精美的镂空雕刻,装饰着博古、花卉、万字锦、菊花锦、牡丹花、丁字锦、竹叶锦、草弯等图案,虽然不如光亮门和王府大门阔亮大气巍峨,却更加精致,也更多地体现了主人的爱好和品性特点。
邱晨的马车就直接驶进一道如意门,邱晨挑起一点点门帘看到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气势雄浑霸气的两个字:天然!
大门两侧挂着一副对联:花鸟鱼虫天然趣,琴棋书画自修成!
邱晨愕然片刻,木木地将门帘子放下。
若是之前天然居是那位开国太祖开设还是传说,看到这门上的对联,她已经确定了,能将这副对联挂在门上的人,除了那位不做他想了。
而秦铮能够如此熟门熟路地到这里来,门上的人见到秦铮那副自然殷切的模样,也同样说明了另一件事,这天然居传承至今,应该是传到杨璟庸那位二爷雍王手里了。
果然,车子驶进大门后在垂花门前停下,却没有让邱晨母女下车,陈氏和随车的承影下车后,由两名健仆上前,将车厢拆下来直接抬起来成了一乘轻便小轿,一路抬着往里面去了。
绕过几个院子,又进了几道门,最后来到了一处并不太大,却足够幽静的园子里,园中花木扶疏,假山奇石,建筑却只有一个建在叠石假山之上的高阁,阁下是一泉人工飞瀑,飞泻而下,直入一眼深潭,潭水清澈却深邃,潭底几尾肥硕的锦鲤,懒洋洋地摆动着漂亮的身体,缓缓地游过来游过去,在这一片安宁静谧的园子里,添上了一抹鲜活生机。
飞瀑的水不知是引了活水,还是泉眼所在,一直不停地飞泻下来,溢出深潭之后,就沿着石缝流淌出去,在叠石间潺潺而下,走到高阁之上,凭栏望下去,就能看到,在叠石假山的另一侧,就是一片湖光,湖面并不太宽阔,大概只有两亩的样子,但在这京城闹市之中,能够有这么一片湖水山色,也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也不出邱晨所料,一登上高阁,唐文庸,也就是雍王杨璟庸已经从阁里迎了出来。
“呵呵,姐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杨璟庸满脸笑意地向邱晨拱手施礼。
邱晨也不客气,笑着曲曲膝正要说话,阿满却从她的手里挣脱了,蹦跳着扑过去,抱住杨璟庸的腿,仰着小脸嘟着嘴道:“唐叔叔都没看到满儿啊?”
阿福也笑着上前行礼问候:“见过唐叔叔!”
两个娃一直认识的就是平易近人好脾气的唐文庸,根本不知道,这位不太靠谱的唐叔叔居然是什么皇子王爷。
杨璟庸不在乎,秦铮和邱晨也没人给孩子们纠正,杨璟庸一如之前,蹲下来抱抱阿福,亲亲阿满,一手一个领着进了高阁。
在假山之下,有叠石遮挡,只看得到片段的飞檐斗拱,真正置身高阁之中才发现,这建在一片叠石假山之上的高阁居然很是轩敞开阔,一边是沿着叠石拾阶而上,另一面却是正对着粼粼湖光,如今湖面上的莲荷还未萌发,岸边的垂杨柳却已经碧绿茵茵,柳丝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着,打破了湖水的平静,荡起串串涟漪。
湖水虽然跟深潭相连,湖水中养的却不是锦鲤,而是一群一群的金鱼,一群群红的白的黑的金鱼在湖水中悠游来去,形成了一片片氤氲在湖水中的云彩,飘忽来去,煞是好看。
满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些鱼群,跟阁里的侍女讨要了鱼食,高高地抛下去,引来鱼群的哄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