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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关注这林旭表情动作的同时,林旭同样也关注着邱晨。
这个女子虽说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却毕竟一起生活了七八年时间,而且,在大哥离开之后,这个女子不管是之前的柔弱,还是后来的坚强,都一直一直对他关爱有加,虽是大嫂,但在林旭心目中,对这个女子的感情却不亚于孩子对母亲濡幕,真心信任,真心依赖。
在得知大哥去世之后,他悲伤却没有绝望,因为有大嫂支撑着,但大嫂病倒的数日,他却一天比一天绝望。他甚至想过,若是大嫂去了,他也带着两个小的跟上……还好,后来,大嫂挺了过来,而且变得坚强勇敢智慧,他们不再挨饿,不再挨冻,而且,日子一天比一天优渥起来。刚刚解决了温饱,大嫂就果断地把他送进了学堂,然后一路操心,推着他通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并为他费尽心思找来最好的老师教导……他一个几乎要饿死的山村穷小子,也成了林家二爷,得了秀才的功名,而且,再一次乡试,他相信自己能够通过,并获得举人的功名……
这一种濡幕之情早已经沁入血脉骨髓,并不会因为大嫂改嫁而失去。他之所以别扭,除了一部分希望大哥大嫂复合给他一个完整家庭的希望破灭的伤感外,更多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陌生人’抢占了大嫂的关爱。
是以,时隔半年,他游历了十多个省份,经历许多次危机之后,再见到大嫂,那些别扭已经淡去了许多。大嫂改变了一些,容颜丰腴了些,穿着富贵了些,但没有改变的是对他的关怀和亲近,并没有因为改嫁而对他冷淡。这让他满意、温暖,就像一个别扭的小孩子,犯了错,发现家长没有过多的责怪之后,总想着道歉,却羞于开口,于是,就不由自主地关注着家长的表情和动作。
在邱晨脸色一变伸手的时候,林旭就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就要缩回手来掩饰,却仍旧被邱晨捉住了手腕,拉到近前来急切询问起来。
“大嫂,”林旭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随即道,“大嫂别担心,不过是走路时不小心跌倒了,划破了点儿皮……”
林旭的话未说完,就被邱晨投射过来的冷厉目光止住,生生地把后半截话给咽了回去。
“编!怎么不编了?”邱晨紧紧握着林旭的手腕,怒声呵斥着。看着林旭跟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了头,邱晨语气缓了一些,去仍旧怒意难平,指点着林旭手上的伤疤道,“摔倒划的?摔倒都是手心着地,啥时候换成手背啦?你这孩子从小不会撒谎,一有隐瞒,眼睛就不敢看我……”
原本,邱晨只是看到林旭躲闪的目光才这么说,却没想到林旭一下子被触动了心事——正如邱晨所说,他从小到大也没隐瞒过大嫂什么,仅有的两次,一次是他首先得知了林升的噩耗,在外头痛哭了一场,回家想隐瞒被海棠识破,再一次就是这回了。
“大嫂……”林旭叫了一声,瞬间红了眼。大嫂还跟从前一样关心他,真真正正没有疏离冷落。
林旭这样,邱晨一肚子怒火和担忧都消了,抽出帕子递过去,柔声道:“好了,都过去了。不过,以后你要记得不要再以身涉险,别让我担心!”
“嗯,嗯,我记下了!”林旭习惯地起身应下,邱晨伸手拉着他重新坐了,林旭渐渐收敛了情绪,跟邱晨说起游历中遇到的事情来。当然,手背上的伤口来由被他淡化了,只说乘船入川时船遇上了一个漩涡,他没站稳摔倒了,磕在了船舷上划伤了手。余下的都是各地的风俗见闻,奇闻趣事,哪怕是邱晨当年亲历过许多地方,如今从林旭口中听到也新鲜不已,毕竟时空相隔,许多东西到了现代都已经改变了太多,甚至完全消失了。
叔嫂二人一个说一个听,仿佛又回到了刘家岙那个贫寒的小院子里,一身粗布衣衫的乡村小儿,晃动着小辫子,跟嫂嫂说着出去玩耍的趣事……说的兴奋,听得专注,让小小的院落里流淌着浓浓的温情。
两人说的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承影进来点灯并询问晚宴,叔嫂俩才恍然抬头,就见屋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不知不觉,叔嫂二人竟说了大半个时辰。
邱晨转回头,跟林旭相视一笑,道:“天黑了,阿福阿满也该回来了……那俩个要是知道他们二叔来了,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呢!”
提起阿福阿满,林旭脸上也露出了满满的笑容。阿福阿满小时候他没少帮嫂子带着,感情深厚,这一分开就是大半年,林旭也是很想念的。
“阿福阿满该长高了吧?胖了还是瘦了?”林旭含着笑意询问着。
邱晨笑道:“是长高了些,春日的衣裳这会儿就穿不了了。胖倒是没胖……呵呵,我天天看着也不觉怎样,待会儿你见到就知道了。”
林旭笑着点点头,自然地起身过来扶着邱晨下炕,春俏立刻过来蹲下给邱晨穿了鞋,然后邱晨双手撑着炕沿笨拙地下了炕……
坐着的时候,邱晨的肚子不显,又隔着炕桌,叔嫂二人说的欢畅,林旭几乎忘记了嫂子已经改嫁的事情,这会儿看到嫂子隆起的腹部,心里再一次涌上一丝别扭,却被他自己很快释然了。
大哥已经重新娶了妻子……大嫂看起来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有了孩子才能真正在靖北侯府立住脚。只要大嫂仍旧对他关怀体贴,亲密不疏离,他又何必拘泥在乎这些!
思量着,就见邱晨猛地皱起了眉头,困难地弯下腰去捶打起右腿来。
“大嫂,怎样?”林旭顾不得心里的别扭,连忙俯身扶住邱晨的胳膊一边询问。
邱晨苦笑着摇摇头:“无妨,把腿坐麻了!”
怀孕后,本来就对下肢血液循环有压迫,刚刚跟林旭说的投入,盘膝坐的时间久了,右边的一条腿几乎麻木的没有感觉了。这会儿下了地,血液开始重新循环,整个腿都痉挛抽搐着,发出一阵阵抽筋儿的酥麻胀痛,实在是难受!
“哦!”林旭一听,毫不犹豫地蹲下去,伸手轻轻地替邱晨拍打起小腿和膝盖来,一边拍打一边抬头询问着,“大嫂,可好些了?”
“嗯!”邱晨答应着,看着自然地蹲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拍腿的少年,禁不住泪盈于睫。
她扪心自问,自觉很对得起这个孩子,真心实意将他当弟弟看待……如今看来,林旭也绝不仅仅把她当做大嫂,而是将她当做亲姐姐,甚至娘亲一般的看待和濡幕着。
微微仰起头,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将喉头的涩疼感平复下去。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神色,这才俯身拍了拍林旭的肩头,柔声道:“好了,过去了!”
“嗯,大嫂还是爱麻腿,原来大嫂做针线坐久了,也是如此,每次都让我给你捶腿!”或许是因为蹲着身又起来的缘故,林旭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但眼睛里透出来的却是温暖的欢喜,特别是说起过去的事情,看着邱晨的眼睛充满了濡幕。
说起过去的事情,邱晨却觉得有些心虚,嘴里隐隐地泛起一层苦涩来,脸上却满是笑意地点点头:“嗯,一眨眼你也长成大人了。”
“嘿嘿,嘿嘿……”林旭有些尴尬地摸摸头,扬起一个憨厚朴实的笑容来。重新扶了邱晨往外走去。
郭铭恂也正好从得了丫头的通报从屋里走出来,一眼看到林旭满脸的傻笑,微微一怔之后,很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这个人太会伪装了,看着一脸纯善质朴,其实黑起人来,连伯父都感叹过,天生是适合官场的材料。
邱晨跟林旭和郭铭恂出来,郭敬诠也从客房里来到小花厅,几个人聚到了一起刚刚说了没两句话,阿福阿满欢叫着啪嗒啪嗒地飞奔了进来,一进门,连身上的斗篷都顾不上脱,两个孩子就飞奔着扑进林旭的怀里,一边儿一个搂着林旭欢叫起来。
“二叔,二叔,你回来啦?”
“二叔,你抱抱满儿啊……”
林旭满脸的笑,俯身一手一个将阿福跟阿满抱了起来,邱晨连忙上前阻止:“他们两个大了,太重了,你哪里抱得动!”
林旭转回头,对邱晨笑笑:“大嫂别担心,弟弟身体结实有力气着呢!”
说着,林旭回头贴了贴阿福和阿满的脸,笑道:“小脸儿怎么这么凉啊……来,让二叔看看手冷不冷……”
放下两个孩子,将两人的小手攥在手心里,一双大手捧住两双小手,一遍哈气一遍搓揉着,叔侄三人同时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邱晨站在三人身后,心里的欢喜也满满地似乎就要溢出来,转回头对郭敬诠歉然道:“这俩孩子跟他们二叔亲,大半年没见,一下子见了亲不够了,连礼数都忘了。”
郭敬诠抚着胡须看着挤成一团笑成一团的叔侄三人,含笑点头道:“无妨,无妨,难得他们叔侄这般亲厚。”
当时收林旭这孩子入门,不得不承认有一部分是因为邱晨的药方子,但熟悉了解了之后,郭敬诠对林旭越来越欣赏,越来越看重。这孩子心地纯善质朴,待人厚道,却绝不是毫无手段防备的傻子痴儿,经过大半年的游历,郭四公子虽也有长进,但相比较林旭的成长还是差了太多。他好几次忍不住感叹,林旭这样外表憨厚却不缺乏心机的人踏入仕途,往往能够走得更远。
晚饭开在了客院正房的次间里,郭家叔侄二人、林旭和两个孩子一起聚在炕上热热闹闹地吃着饭,邱晨却回了后院。不是她多看重男女大防,主要是她如今身子沉重,说了一下午话,加上心情激动,这会儿放松下来就感到了疲惫。
前院的晚饭吃了一个时辰,要不是阿福阿满晚练的时间到了,恐怕还能更久一些。
邱晨不知道林旭一行人之前经历了什么,晚饭后不久三人就各自回房安置了,一夜好眠,第二天将近辰时,三人才陆续起身,休息过来之后,三个人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郭敬诠在京城里也有些同窗、好友,略作歇息之后,就出门访友去了。郭铭恂和林旭也在阿福阿满上学后出了门,邱晨偷偷地叫了林旭过来,交给他一个装了二三十两碎银子的荷包和两张百两的银票。林旭也没退却,笑着谢了,跟郭铭恂出了门。
林旭虽然参加会试殿试还远,但天下士子对举行会试的贡院和国子监等处大概都有一种热切的仰慕,去逛逛看看也不错。
临近傍晚申末时分,郭敬诠才带着微醺的酒意转了回来,林旭和郭铭恂二人则直接逛到天黑方才返回来。打点着三个人洗漱过后又用了晚饭,林旭独身一人来到了沐恩院。
邱晨已经吃过了晚饭,孩子们也去找穆老头儿晚练了,见林旭进来,她坐在罗汉榻上也没起身,只笑着示意林旭坐了,等着丫头们快手快脚地上了茶,林旭喝了一口,就开始说起白日的所见所闻。
说了一会儿,林旭把白日的见闻说完,看着邱晨似有话要说,却迟疑着不知怎么开口。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搁下手里的茶杯,淡淡道:“你是想问娴娘的事情吧?”
被点破心思,林旭多少有点儿尴尬,微微窘着脸还是点了点头。
“大嫂进京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有没有见过?”
邱晨看了林旭一眼,摇摇头:“你也知道,她当初进雍王府的时候的情况,雍王一直将她养在王府一所小院子里……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她被雍王送去了郊外的庄子上……”
“啊?怎么会这样?能不能将她接出来?”林旭脸色一变,担忧地问道。
邱晨又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摇了摇头。林旭惊异道:“怎么?难道雍王不放人?”
邱晨这回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眼直直地看向林旭,好一会儿,林旭被邱晨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邱晨才缓缓开口:“你难道不了解娴娘的性子?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进了王府,又怎么肯就这么离开?”
林旭脸色白了白,顿时哑然。
是了,林娴娘当初私奔之事,对外瞒着,林旭却是知道的。而且,之前邱晨劝说林娴娘也曾跟林旭打过招呼,还让林旭找机会劝一劝林娴娘,与其执迷于那早已成往事的仇恨,还不如安心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富富足足地过日子。结果,林娴娘表面上答应了,却背着人跟齐王杨璟郁勾连上,最后更是撒谎回刘家岙,然后半路跟着杨璟郁跑了!
那般苦口婆心劝慰都没有效果,林娴娘当时那样做根本没顾及过家里人的心情,更没有顾及过会不会牵连到邱晨……那样的女子,满心里是富贵荣华,或者还有父兄的仇恨……真去接她,她会跟着走么?
林旭不敢确定,或者说其实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愿去正视。
两人相对无语半晌,邱晨叹息了一声道:“你也别太担心她,前几日我刚得了消息,她已经被雍王从庄子上接回了雍王府。依着娴娘的性子,不会有什么事的。”
眼下雍王府还没有女主人,正妃、侧妃都未入府,林娴娘得不得宠日子都不会太难过,但正妃侧妃入了府之后,如林娴娘这般只有容貌没有名分的女子,日子还会好过么?但这些邱晨没有多说,在当初林娴娘私奔之后,她就决定再不理会这个女子的任何事情了,这才有林娴娘打发人出来找她,被她毫不犹豫地送回雍王府的事情。
她不否认林娴娘拥有绝色的容貌、隐忍的性格和深沉的心机,拥有能够在皇家安然活下来,并爬上高位所必须的先天条件。但在林娴娘欺骗她,不管不顾地私奔之后,她就决定到此为止了。不管林娴娘将来成龙成虫,她都不会再跟她发生任何瓜葛。
听了邱晨的安慰,林旭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其实,他跟林娴娘并没有太多感情,之所以询问焦急,也不过是尽自己的一份责任……毕竟,林娴娘是他如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他作为林家仅存的男丁,有责任有义务维护自家的姐妹。
不过,对于林娴娘这种情况,他也知道只能如此了。
被林娴娘的事情闹得叔嫂二人都有些怏怏的,林旭又坐了片刻,就辞过邱晨回客院去了。
第二天,郭敬诠带着林旭和郭铭恂一起出了门,说是去参加老友举办的一个聚会,邱晨问明情况,给三人准备了拜礼,打发三个人出了门。
这三个人要在京里住一些日子,邱晨在最初亲人相逢的激动过去之后,也彻底平静下来,送走了三个人之后,就带着丫头婆子去了后园。玻璃暖房内又结了一茬瓜果蔬菜,邱晨亲自挽着篮子走在绿意盎然的蔬菜畦子里,摘下一颗颗红彤彤的西红柿,一根根翠绿带刺儿的黄瓜,心里种种的压抑和烦恼渐渐被她抛开,整个人的心情都轻快欢喜起来。
带着丫头婆子摘了一茬蔬菜瓜果,邱晨仍旧让人装了筐子,用棉被盖好了给各府送了去。她自己则去了半亩园,洗干净手脸,脱去身上的大衣裳之后,靠着大迎枕歪在暖烘烘的炕头上,手边的炕几上摆着一碟子洗好了切成块的新鲜果瓜,她拿着银叉子一块一块地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品尝着冬季难得的一份新鲜清香。
吃了几片,见承影和月桂几个收拾完了,坐在炕沿上随手又拿起线编织,邱晨慵懒地抬脚碰碰月桂:“你们也别忙着干活了,咱们家的手套袜子够穿上几年了。刚刚摘下来的柿子黄瓜好吃,你们自己洗些吃去!”
玻璃暖棚看着不小,但有一部分预留出来培植花卉,剩下种蔬菜瓜果,一个品种其实种不了多少,还要给亲近的人家送一些,余下的也就够主子们吃的。更何况,林旭和郭家叔侄来了又多了三个人,蔬菜瓜果都有些紧张了。丫头们很自觉地不吃,但闻着那股子清新的香气,几个丫头其实也馋的。这会儿听夫人发了话,月桂也不矫情,立刻欢欢喜喜地答应了,跳下炕挑了几个小一些的柿子和两根黄瓜洗了,柿子一人一个,黄瓜则掐成段儿,一人分了一小节,满脸笑容地坐在炕沿上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吃了几块,邱晨就停了口。冬日有新鲜瓜果吃固然幸福,但她这具身子体寒,少吃点儿解解馋也就罢了,多了还是怕影响到身体。
将碗中剩下的大半瓜果往丫头们跟前推了下,丫头们吃了一个小柿子一小节黄瓜正觉得意犹未尽,见邱晨推过来的瓜果,立刻欢欢喜喜地接过去,分着吃了。
邱晨靠着大迎枕,看着丫头们说说笑笑吃着东西,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欢喜,眉开眼笑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和忧虑……她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感叹,不管身份如何,这些丫头们也正值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龄……年轻真好!
丫头们吃完瓜果,将碗收拾下去,邱晨也收回目光,开始琢磨起玻璃暖棚的事情来。
玻璃如今是个稀罕物,一等一的奢侈品。但他们家自己烧玻璃,这个高成本就不存在了。若是将京郊的庄子收拾出来,多建几个玻璃暖棚,是不是也能将反季节蔬菜做大?
进了京城也有大半年了,对京城那些勋贵豪富之家的奢靡邱晨也算是见识了一些,只要种植出冬季蔬菜,销路根本不用愁,而且价格也绝对低不了。哪怕算上玻璃的高成本,卖上两年也能收回成本来。只是,这种事情太过招人眼目……秦铮和靖北侯府本来就太招眼了,再弄出个冬季蔬菜来挣钱,谁知道会招来什么?
若是能够拉拢上一个足够可靠的合伙人就好了!
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无疑是金銮殿里那位……其他的,不管是王爷还是朝臣,很少有不涉及朝堂纷争夺嫡之战的,她绕道还来不及呢,绝对不会自动上前招惹。
揉揉脑门儿,邱晨叹口气,暂时将做冬季蔬菜的心思压了下去。
正感叹着呢,门外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跟承影回报:“雍王爷来了,听说夫人在后园,一路往这边来了……”
邱晨扶额,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匆匆进来回报的承影,摆摆手道:“不必理他……”
“呃,夫人……”承影略略惊讶着抬头看过来。
邱晨不虞地摇摇头:“你,带上两个小丫头去迎一下,就带他到这里来好了!”
说完,也不等承影回应,邱晨吩咐含光:“你们去给我把那一件天蓝色的灰鼠皮马夹拿来去!”
她如今身体笨重,穿着长身褙子特别碍事。穿马甲刚刚好遮掩些肚子,不至于太过失礼,还不影响活动。当然了,下边她就穿着一条靛青色的阔腿薄丝绵裤子了,穿裙子坐在炕上可不方便。
看着承影和含光应声而去,邱晨又转回头来吩咐月桂:“那货……嗯,你再去洗些瓜果,做个拼盘过来。顺便打发个人去问问厨房,黄羊和鹿肉有没有?有的话腌一下串好送过来,再把烧烤用的箅子刷子调料什么的送过来……”
赏雪烧烤是一大乐事,今儿这天虽说没有雪,大冷天儿围着火炉吃烧烤还是很有趣的。当然了,大冬天最好的东西还是火锅……
“挑着嫩肉切一些,搭配些木耳蘑菇之类的。给送个锅子来,我们自己涮着吃!”
夫人看似不待见雍王,其实看夫人说着说着禁不住流露出的笑意就知道,雍王上门,夫人还是很高兴地。在吃食方面,夫人跟雍王爷倒比跟侯爷还投契!
月桂笑眯眯地答应了,出门吩咐小丫头们去大厨房传话,自己也立刻从刚刚采摘下来的瓜菜中挑选出几样瓜果蔬菜来,瓜果洗干净切块切片盛盘,旁边放一叠蜂蜜一叠砂糖,蔬菜洗干净沥着水备用,刚刚夫人吩咐厨房备肉备干货,新鲜蔬菜可没有,而夫人吃火锅子最爱的就是各种蔬菜,可不能少了。
含光脚步快,飞奔回沐恩院又跑回来,就看到雍王爷一脸兴致勃勃地已经走到了半亩园外面。杨璟庸身后带着四个小内侍,两两抬着大筐,大筐上覆着一层草苫子,看不到筐中盛了什么,只看到大筐下头的缝隙里结着些冰碴子……
含光连忙上前行礼请安,然后忐忑地道:“王爷请稍后,奴婢进去替您通报一声!”
“不用……”杨璟庸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抬脚就要往里走,含光咬咬牙,又一次上前将杨璟庸拦住。
“王爷,请您稍候片刻,奴婢这就进去给您通报!”虽说自家主子跟这位爷走的近,这位爷也一贯好性子,总是笑眯眯的,但含光不是那些无知的小丫头,心里明白的很,不是人家没脾气,是自己这些奴婢根本没入了人家的眼,这会儿,她一而再地阻拦,含光心里真是怕啊,但再怕她也不能让王爷就这么闯进去,夫人就穿着一件半旧的小袄子,可没法见人!而且还是外男,更不可以!
杨璟庸看着身前抱着一件衣服保持着曲膝状态的丫头,微微眯了眯眼睛,将眼底的怒意掩下去,然后倏地轻笑出声:“呵,没想到你这个丫头还是个忠心的!罢了,罢了,你去通报吧,爷在这里候着便是!”
“谢谢爷,谢谢爷!奴婢片刻就回!”含光连声曲膝道着谢,转身快步就往屋里走,走出几步,寒风吹过浑身发冷,她才发现刚才片刻功夫,她额头鼻翼都布满了汗珠,连后背的衣裳只怕也已经汗湿了,湿沁沁冰凉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勉力压着飞奔的冲动,匆匆进了屋子,抖开手中的皮毛马甲,放在熏笼上烘着,一边快速回道:“夫人,雍王已经到了大门口了,被奴婢拦下了……”
邱晨仍旧依靠着大迎枕歪着,听到含光这话,很不情愿地坐起身,张手道:“拿过来吧!”
含光快速地拿起烘得温暖的马甲过去,替邱晨穿好,又飞快拿来妆奁盒子,替邱晨抿了抿鬓角的几缕乱发,上下端详了一下,见夫人虽然衣装素净,却干净整洁,见客人也不算太失礼了,这才曲膝道:“夫人,我这就去将雍王请进来!”
“嗯,去吧!”邱晨懒懒地挥挥手。
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大冷天儿的不在家里窝着,跑她这里来作甚?这么暖暖的炕头,她还想着睡一觉呢,却被那不请自来的某人给打乱了!
唉,不管怎么说,那位也是王爷,再不情愿不乐意,也得起身迎接着!
邱晨笨拙地撑着身子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冬香上前来蹲下给她穿了鞋子,正要下炕,就听得院子里传来某人欢快地声音:“姐姐,姐姐,快来看,弟弟给你带什么来了!”
邱晨揉揉脸,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过僵硬,打叠起精神来往外走,一边回道:“大冷天的,你不赶紧进屋在外头吆喝什么呢!”
虽然压抑了自己的不情愿,但说出来的话仍旧直冲冲的,并没有婉转多少。
杨璟庸显然已经习惯了邱晨的态度,根本没往心里去,笑呵呵地走上前来,抬手替邱晨掀起门帘,笑着道:“姐姐,你还不知道我带了什么来,你看了指定就不埋怨我了,来,快来看看!”
邱晨睨了一眼神秘兮兮的杨璟庸,甩开他要扶过来的手,径直朝着院子中间放着的两个大筐子走过去。
四个小内侍已经退在了一旁,见邱晨过来,连忙一起跪下请安:“见过安宁县主,给县主请安!”
邱晨挥挥手,又招来旁边立着的小丫头冬香,吩咐道:“天寒地冻的,赶紧带几个孩子去门房里烤烤火去,去厨房要些热乎吃的喝的给他们。”
四个小内侍没等起来听到这话,连忙叩头谢恩,却仍旧不敢擅自行动,只抬头看向邱晨身后的杨璟庸。
邱晨本来就没好气,看四个小内侍穿着单薄的青色棉袍,一个个瘦骨伶仃寒瑟瑟的模样,就更是不耐,挥挥手道:“我替你们主子做主了,你们主子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去吧!”
说着,回头瞪了杨璟庸一眼。杨璟庸无奈地苦笑着挥挥手,四个小内侍才如蒙大赦,一骨碌爬起来,垂着手倒退几步,才转身跟着冬香去了门房。
这四个小内侍年纪不大,大概都在十一二岁的样子……原本是不识愁滋味的年龄,却已经经历了人生之殇,变成了身体残缺之人,剩下的人生也只能在那高高的红墙之中,卑微低贱地苟活!唉!
暗暗地叹了口气,邱晨掩去眼中的怜悯和无奈,这才转眼去看两只盖着草苫子的大筐。
“究竟是什么,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一边说着,邱晨一边伸出手去揭大筐上的草苫子。
草苫子揭了去,入眼的是一大片白花花的碎冰,邱晨更是疑惑,回头睨了杨璟庸一眼,就见他背着手,一脸压抑不住的得意和趾高气扬的……不由有些气结,干脆转回头来。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样,亏得还是一朝的王爷呢!”
邱晨嘟哝着,正要伸手去扒拉碎冰,旁边含光已经拿了只铲子一只铜盆跑过来:“夫人,仔细手冷,让奴婢来吧!”
邱晨缩回手,直起身来,就见含光拿着铲子将筐中的碎冰铲了去……碎冰其实并不多,只有薄薄的一层,含光挥动铲子只几下,就把表面的碎冰都清除到铜盆里。然后,就露出了冰下的物件儿,灰黄色的皮,因为冷冻有些发青,块头很大,被塞在大筐中,将整个大筐填的满满的……
这是什么?看皮肤色泽,不像是野兽肉,那光滑的表皮倒是像江豚海豚之类的……但,印象中,江豚海豚的表皮应该颜色更浅一些,呈现灰白色才对啊!
心里猜度着,邱晨干脆回头朝杨璟庸看过去:“你这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杨璟庸一脸得色地看看筐中之物,睨着邱晨道:“姐姐没见过吧?嘿嘿,说实话,我也是第一回得见呐……昨儿,奴儿干的人送来了今年的贡品,这个东西就是他们送来的,说是在他们那边儿的什么湖里捉到的……”
奴儿干,搁在现代就是黑龙江以及俄罗斯境内的大片领土!
“我知道是什么了!”邱晨恍然道。
黑龙江以及更北的江河湖泊里盛产冷水鱼类,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大马哈鱼和鳇鱼了。大马哈鱼个头小的多,最大的也就十几斤,重要的是大马哈鱼体表被鳞,而不是这种光滑皮肤。这么大的个头,体表又没有鳞片的鱼就只有鳇鱼了!
据说鳇鱼刺小肉厚,滋味特别鲜美。历史上鳇鱼的名字还是因为乾隆那个败家皇帝吃了进贡的鳇鱼之后,赞口不绝,因味道鲜美堪称鱼中皇者,故而赐名鳇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