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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说:七月十五定旱涝。
这一年的雨水却一反常态,酷暑季节没怎么下雨,过了七月十五好几天了,突然下起大雨来。
风为雨头。突至的大风摧枯拉朽地呼啸席卷过去,紧跟着就是密集而大的雨点儿,噼噼啪啪打在屋顶地面上,发出晒豆一般的爆响!最初还能听得出一个个雨点击打屋顶的声音,不过盏茶功夫,雨声已经密集成一片,再也分不清楚。
秦铮回来之后,看妻子还没睡,就先开口先说:“雍王福王走的及时,已经顺利回府了,没淋着。你别担心了!”
她才没担心那俩会淋着。
“嗯。”邱晨瞥了秦铮一眼,心里嘟哝了一句,转而微笑地应着,看着怀里的昀哥儿道,“下着雨,就别挪动他了。让他在这里睡吧!”
外头的雨势很大,秦铮刚刚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通体上下差不多也没剩下干地方,孩子睡的热乎乎的本就容易受风寒,淋了雨就更容易生病了。算了,这个臭小子还知道陪着护着娘亲,也算是有担当了,就让他在这里睡一夜好了。
看着秦铮点点头答应下来,邱晨立刻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不喜欢有丫头婆子在屋里伺候……你在外屋陪着孩子好不好?”
“那怎么行!”秦铮下意识地拒绝了,看到妻子目光盯过来,察觉到自己有些太直接了,连忙解释道,“你自己睡可不行,我不放心!”
邱晨心中温暖,却也有些为难:“那……”
秦铮瞅瞅偎在妻子身上睡得酣甜的儿子,转而起身,小声唤了几个粗壮婆子进来,先将内外隔断用的屏风挪开,然后,由那四个婆子过来,连木榻带榻上的小肉圆子一起搬到了邱晨和秦铮夫妇俩做卧室的地方,就把木榻放在夫妻俩的大床对过,秦铮睡在大床外侧,一睁眼就能看到榻上的孩子,妻子夜里腿抽筋或者别的事情,他也能随时服务……
邱晨依偎着丈夫,看着婆子们将木榻安放好,又将屏风重新摆好垂手退了下去,她隐忍多时的泪意终于不再控制,热热地涌上来,夺眶而出。只不过,她没让秦铮看到,她已经转身搂住了丈夫的脖子,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
夏季衣服单薄,秦铮小心翼翼地揽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妻子,护着她站稳了……很快,就感到胸前热热的传过一片湿意来,渐渐洇开去,让他觉得胸膛的皮肤有些发烫!他知道,那是好强倔强的妻子不愿让人看到的泪水。
他担忧,他紧张,他日夜难安。妻子看起来总是平静恬然,笑眯眯的,可他知道,妻子懂得医药,他不说,她心里也很明白,自然也会担忧会紧张会……恐惧害怕……
这泪水,怕是隐忍了太久,包含了妻子隐忍的恐惧、委屈、忧心……还有妻子对他和孩子们,对亲友们等等等等的不舍留恋……虽然说不舍留恋似乎有些晦气,但现实就是如此。越害怕越不舍,越不舍越悲伤……
见多了太多生死,自觉早已经看淡了一切的秦铮也觉得喉头发堵,他轻轻地用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妻子的脊背,安抚着妻子,自己却微微仰起头,努力地眨眨眼,转转眼珠,好一会儿,才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来。
邱晨也不过一刹那的感性,泪水流出来之后,却仿佛心中的种种寻到了一处发泄口,竟无声地流着泪止不住了。
在秦铮的安抚下,压抑的种种随着泪水似乎也流尽了,渐渐止住泪水,邱晨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全身心地依靠着秦铮,放松之下,竟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过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平静了许多,胸膛上的湿意从滚烫渐渐变成温热,继而凉了下来,秦铮知道妻子止了泪水……见她仍旧伏在怀里不动,只当她好强爱面子,哭过之后不好意思了,也没有急着惊扰她。又站了一会儿,秦铮怕妻子站久了受不住,见她还伏在自己怀里不动,终于轻轻地抬手拍着她的肩头呼唤道:“好了,咱们洗一洗安置了好不好?”
可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秦铮惊疑着,扶住妻子低头看下去,却见妻子合着眼睛,眼皮微微红肿着,呼吸匀细,面容平静,竟是……伏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提起的心忽悠悠落了地,秦铮失笑着,又盯着妻子哭的眼睛红肿鼻头也通红的脸庞看了会儿,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化成一声叹息从心底溢出来,然后弯腰俯身,将妻子抱起来,一步步缓慢而安稳地将自己抱到床上去。
要了温水过来,洗了帕子给妻子擦了手脸。看着妻子松松绾在脑后的头发……到底是唤了承影和含光进来,替妻子梳通了头发编成发辫,这才将丫头们打发下去,看了看睡得跟小狗儿一样的儿子,回身上床,揽着妻子渐渐入睡了。
这母子二人倒是睡得安稳,昀哥儿午夜时分起了一次夜;邱晨却起了两次,不过都是回头就睡,也没怎么耽误秦铮睡觉。
一夜无话,秦铮守着母子二人,也没觉得累多少,第二天一早,卯时正就又准时睁开了眼睛。
从母亲去世,他开始练武,都是每天卯正起床,练功习武,不分寒暑风雨……一晃眼,已经二十余年,这个习惯早已经浸入他的骨髓之中,并不会因为一回两回的变更而改变。
怀里妻子仍旧睡得酣沉,另一边木榻上的小东西倒是动作多了些,听声音应该是要睡醒了。
小东西每天跟着早起晚睡锻炼身体也有小半年了,差不多也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想起早起,外头一阵紧一阵松的雨声就传了进来,清晰地打在他的耳膜上。雨声已经不显,转而换成屋檐的流水哗啦啦地更为清晰响亮,响成一片。
七月十五,田里的谷类开始结穗儿;豆类落了花开始结豆荚了,还有新引种的玉米,也是长穗子的时候……在这个季节,植物的花粉需要受精方能结出成实饱满的果实,才能丰收更多的粮食……这种情况下,太过干旱,把植物旱死自然不行……只要,保证生长的基础用水,最好是天气晴朗才更利于花粉的传播和植物的受精……
昨晚开始下的雨,溜溜儿下了一整夜,几乎没怎么停歇过。这一夜大雨,任之前天气多旱,这会儿地里的土壤也该饱和了……看样子,这雨势完全没有减弱的趋势,照这么大的雨势继续下去,就很可能让久旱之后的甘霖雨露,转变成涝雨,让百姓们辛辛苦苦一季的收获化为泡影!进一步,还可能引发江河的秋汛,淹没田地、村庄,那毁掉的将不知是庄稼,还有房屋家园,甚至还有无数百姓的性命!
秦铮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察觉到怀里的人嗯了一声,他立刻将那担忧抛开,全心关注到妻子身上。
转眼看到妻子的睫毛抖了抖,缓缓张开了眼睛,目光茫然了片刻,又眨了眨眼睛这才转回目光向他看过来:“早!”
“唔,早!你觉得怎样?还好么?”秦铮看着妻子恬淡温暖的微笑,也禁不住微微勾了唇角,但眼底的关切和担忧却没有半点儿消减。
“嗯,嗯,很好,今晚睡得好……”邱晨一边回答着,一边缓慢而笨拙地努力翻身,秦铮连忙撑起身来,帮着她转身的同时,将她身下垫着肚子的软枕拿起来,换到另一侧。
夫妻俩熟练而默契地合力让邱晨翻了身躺好,看着气色精神都不错的妻子,秦铮心里温暖而柔软,忍不住俯身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吻……
“爹爹!”一个脆脆的声音突然想起。
秦铮一顿,在妻子唇上停顿了一下,迅速抬头转身,就看到旁边的木榻上,自家的胖儿子已经坐起身来,正双眼圆睁地盯着他。他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儿子愣怔怔地质问开了:“爹爹,你怎么咬娘亲?你还压在娘亲身上……你不让我压着娘亲的肚子,你自己……唔唔……”
小家伙一睁眼就看到爹爹压在娘亲身上,被刺激大了,嘟嘟嘟地质问起来没个完了。
邱晨面朝里,已经忍不住喷笑起来。秦铮却是羞窘尴尬地恼怒着,额角的青筋挑起老高,跳下床伸手将小东西的嘴巴捂住了。
这会儿,丫头婆子们该都上楼来,在外间伺候着了,小东西声音不小,再这么嚷嚷下去,他就丢人丢大发了!制住作乱的小东西,转眼,秦铮才看到床上的妻子捧着肚子笑的团成一个球……不由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忧心不已。
妻子小心翼翼尚且有危险,这般大笑……万一……
他不敢多想,低头恶狠狠地丢给儿子一句威胁:“乖乖呆着!”然后重新跳起来,回到床边,俯身伸手,开始给妻子抚着脊背开始顺气儿……
他不敢说话,就怕妻子听到他的声音更加控制不住笑意,却又担心不已……顿了一下,另一只手也伸过去,轻轻地抚起妻子的肚子来……
大笑开始后,邱晨就想起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立时就想着止住笑,却怎么也停不住,秦铮又羞又窘的样子着实是令人好笑的很。那样一个清冷的人,在人前,特别是部下面前那般威严不苟的人,也有这样子出糗的时候……
笑声止不住,邱晨肚子有些发紧,她心里也害怕起来……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给她抚着脊背顺着气儿……她能感受的到,这只手的动作有些生硬,反映出它的主人心中的紧张和担忧……
他一定吓坏了!
邱晨拉住抚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另一只手撑着床铺,两手共同用力,让自己翻身坐起……做了这个动作,让她的笑渐渐停了下来。
秦铮察觉到妻子的动作,也连忙上前帮助。
成功坐起身来,邱晨倚着里侧的墙壁,抬眼对秦铮展开一个温暖平和的笑容来:“我没事,别担心!”
“嗯,嗯,不担心……没担心……”秦铮点点头应承着,看着妻子有些泛红的脸,却仍旧忍不住心头一松,伸手将妻子揽进怀里抱紧。
刚刚妻子笑的止不住,他是真的害怕了。
“爹爹……娘亲……”被完全忽视的昀哥儿很委屈地叫起来,提示爹娘两个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尽管小了点儿。
邱晨又忍不住笑了声,拍拍秦铮的肩头,敛了敛笑容道:“我是真的无妨,不用担心!”
看着丈夫一脸不虞地起身,目光仍旧黏在她脸上端详着她的表情,邱晨很无奈地抬手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抚,然后转回头从丈夫身旁看过去,看向自己的宝贝小肉团子,笑着拍手:“昀儿醒了?来,来,到娘亲这里来!”
昀哥儿一听这话,脸上的委屈瞬间变成了欢喜,笑容灿烂着飞快地爬到木榻边缘,一翻身趴下,撅着小屁股稳稳当当地溜下榻,也不穿鞋,光着小脚跑了两步,踩了床下的脚踏,倒腾着两只小肉脚,努力地一蹬,将脚踏上摆的一只男式布鞋踢得飞出老远,他那肉肉的小身子往上一窜,也成功地趴到了床上大半……他也不求助,也不气馁,伸着小手胡乱一挥,一下抓在秦铮的衣角上,用力拉着,肉肉的小身子又往上窜了两窜,小肉圆子就成功地爬上了床,然后一撑身子跪坐起来,朝着自家娘亲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
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温馨而愉快,但欢笑过后,邱晨也很快意识到大雨的问题。
吃过早饭,打发孩子们去上学,昀哥儿在榻上和康和玩着拼图游戏,秦铮一起站在玉兰阁二楼的窗前,看着外头被大雨裹挟成模糊一团的景致,掩饰不住地露出了一脸的忧色,邱晨缓缓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一样看着窗外的雨景,缓缓地开口:“今年京城内外和南北直隶都少雨,河流湖泊蓄水不足,这不过一夜雨,还不至于就此发生洪涝。”
秦铮没有言语,只回头看了眼妻子,邱晨将自己肩上披的大毛毯子扯开,搭在秦铮的肩头,秦铮顺势将妻子揽在自己怀里,扯着大毛毯将两个人裹在一起。
“我知道的。”秦铮应和着,又反过来宽慰妻子,“咱们的庄子上河渠通达,这雨水不会有什么问题。”
邱晨依靠在丈夫怀里,垂下手拍着丈夫的手背,点点头道,“我不担心咱们的庄子……”
只不过,她心里很明白,这一场雨下来,好些个百姓这一季的辛勤劳作都被水冲走了。这个时候大部分田地还是靠天吃饭,水利工程极其落后,灌溉不行,排水同样不利。使得本就产量不高的粮食,十年到有一半是旱涝年份,能有一半丰收年景就是很不错的了。也难怪,经常的闹个灾荒、饥荒……
另外,她还担心离家不久的林旭。
林旭离家北上,说是往辽地转过去,一路往漠北绕过去,到玉门关那边再绕回来……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高速公路高速铁路,更别说飞机航空。家境好的人家出行有车有马,家境差的人家出行,靠的就是两条腿,一步步走过去了。
不仅仅是交通工具落后,交通条件也差,所谓官路也不过是经过修整平实的土路,一下雨同样一脚水一脚泥;路上食宿条件也种种不便……游学游学,邱晨固然理解不是单纯欣赏美景,享受快乐的旅程,跟多的是了解各地的风俗民情,了解百姓的饥苦……但这样大的雨,仍旧让她忍不住担心。不知道林旭昨晚有没有找个稳妥的客栈人家投宿……要是恰好露宿在外碰上雨,那可真是遭罪了。
另一件让邱晨忧心的是,大灾之后往往有大疫。特别是水灾,更容易引发水源污染,引发流行性疾病的暴发。那一年,易县和辉县等地的瘟疫,蔓延五六个县,死人无数,原因恰恰就是水灾过后引发了大疫。
京郊的庄子地势较高,哪怕是通州河边儿上的庄子,她也不怎么担心。
倒是在辉县和安阳买的几个大庄子,其中不乏上一次瘟疫的重灾区,毗邻大河,到时候万一那堤坝再有什么溃口决堤,庄子也好庄稼也罢,淹了也就淹了,可那些依附了去的村民庄户们的财产性命安全,却让她揪心。
庄稼淹了还有明年。土地淹了,水退之后犁一犁整一整仍旧能够种植新的作物……但是人不行,每个人的命只有一条,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几回了。
在窗前站了一回,邱晨劝着秦铮,自己却忍不住忧心冲冲起来。
往日的闷热天气,似乎被这突然而至的大雨冲刷去了热度,一阵风扑过来,裹挟着潮湿的空气和雨珠儿扑向窗内的两个人,秦铮动作敏捷地带着妻子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雨滴,却没有躲开潮湿清冷的空气,邱晨轻轻打了个寒战,秦铮连忙将毯子裹了裹,同时低头道:“下雨天湿冷,我陪你去里边坐着看吧……这窗户大开着,坐在屋子中间也不耽误看,还能陪陪那个淘小子。不然,一会儿那家伙又该生事了。”
听着丈夫略显夸张的话,邱晨微微笑了。丈夫虽然不像她那般疼腻孩子,可对昀哥儿的疼爱也是不言而喻的,丝毫不比她这个当娘的差。他这般说昀哥儿,为的不过是劝慰自己,逗她轻松罢了。
抬眼看看丈夫,邱晨微笑着应了:“好,我们一块陪孩子摆拼图去!”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互相宽慰着依伴着才好。她担心安阳的庄子,担心那些灾区的百姓再遭水患……可,这会儿他们都做不了什么,又何必露出忧虑来,引得彼此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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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孩子早放学,要去接孩子,然后带她去洗澡买东西,难得周末,回趟娘家看看爹妈……隔着只有三个路口,却十天半个月不会去一趟,想想都愧疚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