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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黛青色的锦缎为底,边缘缀以淡淡的银纹,腰带中间是祥云与隐匿其后的龙腾。因为绣龙纹的金蚕丝不够,所以楚颜别出心裁地绣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龙,用朦胧的云彩掩盖住了龙身的部分。
当江尚宫看到这样一条腰带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只因被隐去了部j□j体的腾龙并未因此而黯然失色,反而因为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更引人遐思,令人忍不住猜测这样一条叱咤风云威风凛凛的飞龙若是从云后奔腾而出时,会是怎样一副壮观的景象。
龙腾青云上,威藏麟爪中。
静时风云聚,动如惊雷起。
楚颜因为上下走针,手腕翻飞个不停,等到整条腰带完成时,额上已是汗珠涔涔。
她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把腰带递给锦月,“给你一炷香的功夫把边角给重新缝合一次,用七星针,针脚走内,不能叫人从外面看见一点线头。”
看着楚颜没有急着追究自己的责任,反而在众人面前依然对自己委以重任,锦月终于擦干了一直湿润着的眼睛,接过了腰带,立马坐在一旁的绣桌上开始动手。
这个时候楚颜才有功夫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看着江尚宫,“绣房从前出过这样的事吗?”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蠢到真信了绣房重地会出现老鼠这种事情,她不过才来了两天,就有人想出了这种法子给她添堵,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个人并非针对锦月这个小小的宫女,而是想方设法要给她难堪。
江尚宫的目光在那条腰带上停留了片刻,才回望着楚颜,摇头道,“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情,大殿里放的都是些珍贵之物,哪能轻易叫老鼠跑了进来呢?咬坏了东西,倒霉的是我……当然,眼下姑娘来了。”
她只是点到为止,楚颜自然明白,眼下自己来了,倒霉的就不止江尚宫一个了。
她缓缓环视大殿里的宫女一圈,淡淡地说,“我便姑且认为这次是有老鼠没长眼睛跑了进来,若是下一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保证这只老鼠会死得很惨。”
她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来完成这条腰带,眼下已经累得不行,眼睛都快花了。扶着含芝的手,她神情冷淡地往外走,踏出大殿之前,又回过头来对江尚宫道,“今日之事,楚颜希望江尚宫能如实告诉太子殿下,毕竟……”顿了顿,她嫣然一笑,“毕竟腰带上的金蚕丝少了,我担心太子殿下会以为我为了给绣房节约材料,缺斤少两了。”
那个笑容颇有深意,江尚宫闻言,立马会意,点头对她说,“姑娘请放心,待到沉香来取腰带时,我会跟她说个明白。”
楚颜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不会是江尚宫做的,毕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受罚的除了她以外,江尚宫这个绣房的老人也一样会被波及。像这种混迹皇宫几十年的人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她只想知道,若是太子得知此事,会是什么反应,这句话也算是给在场的人提个醒,她并不只是单单一个人。
那条腰带在太子午休后被送进了宣明殿,顾祁尚在喝茶润喉,沉香便捧着木托在外面禀报了。
顾祁还没开始看折子,便让沉香进来,目光落在那腰带上时,只是略微停留了片刻,随即淡淡地说了句,“放下吧。”
他素来不怎么在意这些,只要不是难看到没法忍受的地步,穿戴什么也无须太过讲究。
沉香依言放下了木托,但仍旧站在原地没走,看样子似是有话要说。
顾祁抬头看她一眼,心里一动,又看了眼那条腰带,想起了楚颜从前日开始就在绣房任职了,便走到了桌前,拿起那条腰带,一看之下,顿觉有些差异。
腾龙微隐于祥云之后,威风凛凛的面目倒是出来了,可龙身却若隐若现——这并非绣房那群人的风格,以往的图案总是怎么威风怎么来,从来不会犹抱琵琶半遮面。
不知怎的,他十分笃定这腰带并非出自宫女之手,而是出自那个总是眉眼含笑的女子之手,光是看着这条非同寻常的腾龙,似乎都能听见楚颜在那个月夜里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他必定会如愿以偿、一展宏图。
所以这条呼之欲出的龙是在暗示他终有一日会完成如今这个韬光养晦的过程,如同巨龙一般叱咤朝堂么?
唇角下意识地勾起,他没有注意到,沉香却是看了个真切,素来清冷又内敛的太子殿下竟然真的因为一条腰带就展露笑颜……
她觉得自己押对了宝,当下垂下头去,恭恭敬敬地说,“太子殿下,沉香还有事禀报。”
顾祁抬头,云淡风轻地看着她,“赵楚颜有话要对我说?”
沉香咬了咬唇,摇头道,“奴婢今日未曾见到赵姑娘,江尚宫说,姑娘为了绣好这条腰带,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功夫才把它给赶出来,眼下累得不行,就先回去休息了。”
这话果然引来顾祁的怀疑,“赶出来?这腰带不是前几日就吩咐下去了么?怎的会花了她两个时辰赶出来?前几日干什么去了?”
沉香一五一十地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交待了,顾祁越听越沉默,到最后眉心一蹙,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不满意楚颜的空降,做了手脚想要害她,而她就不服输地花了两个时辰赶出了这条腰带,把自己给累得够呛。
顾祁心里五味杂陈。
自打认识她,似乎就总是看着她不服输地做着一切世家小姐不会做的事。
小时候是顶着个孩童的身躯跑来为他挡去清阳随手砸来的笔,在池塘边又以那样瘦小的身板与比自己胖上好多的清阳打架,那日在朝堂之上她义无反顾地违背了家人的意思暗示于他、替他免去了被逼婚的下场,月色之下她手无缚鸡之力地站出来、为了安良媛去谴责那个手持利器的负心汉。
而今日,她又一次以不服输的心性完成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该怎么说她呢?
顾祁从前看过的后宫妃嫔或是皇族女子,无一例外都娇弱金贵,从来没有一个姑娘像楚颜一样以不服输的野草个性肆意妄为,勇敢得像颗小太阳,说她鲁莽也好、逞强也好,可是就是这样的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一样的光彩。
拿着这条耗费她无数心血的腰带,顾祁没说话。
门外响起了万喜的声音,“殿下,北郡王来了。”
顾祁心中一动,“让他进来。”
沉香于是默默地出了门。
秦远山每日都会来宫中与顾祁议政,同来的还有萧家的孪生兄弟,顾明瑞与顾初时因是皇族诸侯,身份特殊,自然不便深入参与议政。
眼下进了门,一袭青衫温润儒雅的秦远山看了眼太子手中的腰带,微微颔首,“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顾祁缓缓抬起头来,声音如常地说,“远山,我有事情交给你。”
他的眼神寂静明亮,似乎与平日并无两样,可其中又确实有些非同寻常的光芒。
秦远山微怔,随即俯首道,“听凭太子殿下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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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颜回去睡了个长长的午觉,然后才回到绣房,踏进大殿时,首先看到的是立在门口的那个颀长的身影,一身青衫儒雅俊秀,不似宫中之人。
她一愣,而那人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就这样回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眼睛。
秦远山?他来干什么?
秦远山并非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站了好些个太监宫女,每人手里都捧着个木托,里面摆的东西琳琅满目,有金银首饰,有珠宝白银,还有丝绸布匹。
看见楚颜,他从容不迫地对她点了点头,“赵小姐。”
楚颜也微微颔首,“见过北郡王。”
大殿里的人都把目光放在了两人身上,而秦远山用温厚明朗的声音说道,“太子殿下对今日呈上的绣品十分满意,特地派遣我送来这些赏赐,犒劳赵小姐为绣品花费的心血。太子殿下还说,今后绣房大小事务,赵小姐有权作出一切决定,对待绣房的宫女,赏罚都由你来定,无须特意经过殿下批准。”
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响彻耳畔,楚颜禁不住扬起了唇角,明白了他的来意。
太子看见了那条腰带,也看见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此番让北郡王前来绣房,除了告诉她他看明白了她的心意,也在众人面前为她立威,警告那些心头有鬼的人,她今后会是绣房绝对的权威。
楚颜对上秦远山清澈的眼眸,真心诚意地笑道,“楚颜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北郡王。”
她的笑容像是乌云散尽的晴空,毫无防备,毫无掩饰,秦远山好似看见了九年前站在池子边上和他说话的那个小姑娘,聪慧美丽,眸光冷静。
他对她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
日落时分,楚颜拎着一食盒点心与含芝一起走出了元熙殿。
“太子殿下真的会吃么?”含芝有些担忧。
楚颜揉了揉拿针线两个时辰后又在冷水热水中忙活半天的手指头,眼神宁静悠远,定定地望着永安宫的方向。
“说不准,不过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含芝有些幽远,瞧瞧小姐这双手!都给累成什么样了?太子殿下若是不吃,她……她就在心里扎小人诅咒他!
楚颜没有坐步辇,就在夕阳下安然走到了永安宫,那个宫殿看上去威仪又肃穆,一如它的主人,总给人一种疏离冷清、不好接近的感觉。
她站在长廊尽头,把那食盒交给了万喜,含笑道,“万公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你送去给太子殿下。”
万喜的笑容有些无奈,“姑娘既然说了这话,奴才自然照办,只是姑娘也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年了,应该知道太子殿下并不轻易吃外面送来的东西……”
楚颜从袖子里递去个荷包,浅浅的笑着,“这个道理我也知道,殿下吃与不吃,我都没话说,麻烦公公替我送这一趟了。”
“姑娘何不亲自进去求见?”万喜推拒了她的打赏,“奴才打从太子殿下小时候起就伺候在跟前了,谁对殿下好、谁让殿下展露欢颜,奴才看得比殿下自己都清楚。如今姑娘这么做岂不是折煞奴才了?您对殿下好,这份心意就是对奴才最好的打赏。现下殿下已经批完了今日的折子,估摸着一会儿就要去正殿用膳了,姑娘可以试着求见殿下,他现在有空,说不定会亲自见您。”
万喜一路看着太子与这位赵家千金是怎么走到今日的,楚颜在群臣逼婚当日救场他也看在眼里,而最为紧要的是太子殿下为了她迈出了第一步,下诏立她为女官、派北郡王去给她撑腰,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太子殿下对她的重视与在乎。
也许殿下自己还不明白,但万喜算是看明白了。
他欣慰的是,那个孑然一身的孩子成长为今日的天之骄子,也许终于迎来了人生里的那个非同寻常的存在了。最好……最好这个赵姑娘能陪同他一起,渡过今后也许更加困难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