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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昏,枯树秃枝,寒鸦孤鸣。
马蹄声近,像是敲在人的心弦上,一声声落在石板上;八匹健马驰骋而来,蹄下沙砾震颤,尘飞土扬,终于赶过了茶楼,可他们的目光却在地上一个四分五裂的金环上停了片刻,还有地上未被风尘掩尽的血迹,最后,他们看到了那个靠窗坐着的人。
他们应该看到,因为这条街上早已没有人,一个个都缩在家里,匿在门窗后头,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外面,像是成了一个空镇,没了活人。
所以,那滩血迹,还有地上的金环便显得尤为清晰。
他们确实应该看到这个人,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忽略掉这个人,红日西沉,青衫墨发,那人似是有些嫌弃的拂了拂马蹄激进来的烟尘,好似爱极了他这身衣裳,容不得沾上半点尘埃。
然后他说:“要走就快点,尘太大了!”
轻轻的话,被淡淡的语气说出。
“你是什么人?”
这八匹马上,端坐着八个人,装扮一模一样,想来也是属于同一个势力。
他们全是青一色的青布箭衣,腕口紧扎,青帕包头,脚上是双搬尖洒鞋,千层浪的绑腿下,隐隐露出掖着的白袜,一个个全都神情剽悍,冷眼冷面,身手矫捷;背上,还各自背着一柄雪亮钢刀。
苏青不紧不慢取出了怀里的请帖,又抬手指了指“风云客栈”,道:“往那去的人。”
他这么一说,那八人眼神已有变化。
“你是谁?”
苏青温言笑道:“在下苏青,不过区区一介无名小辈,来时在路边捡了张请帖,便想凑凑热闹!”
“哼,热闹可不是随便就能凑的,无名之辈?竟能打碎“赤发帮”的金环,相信用不了几天,你就能有些名气!”一个长脸黑面的刀客开了口,他一手勒缰,一手提着马鞭,言语冷漠,嘴角还噙有冷笑。
听到这话,苏青眨眨眼,像是颇为后悔的说:“哦?一个才有些名气?那看来我应该把那九人的环全打碎了,那名气肯定就能大些,微不足道的名,我可不怎么瞧上眼!”
“九个人?赤发九杰?”
八个刀客彼此相视一眼,眼中透着忌惮与警惕,嘴里低念了句“苏青”,可任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江湖上何时多了这么个人,只是嘴上仍不服输,冷冷道:“呵呵,好大的口气,等你活着出了客栈再说吧,既然与“赤发帮”结了怨,他们的帮主也决然放不过你!”
苏青眼睛一亮,问道:“那是不是我打碎他们帮主的金环,名头就更大了?”
八人面面相觑,听的直皱眉,然后啐了口唾沫,晦气的骂道:“敢情是个疯子,浪费咱们的时间,劝你还是赶紧置办口棺材吧,免得到时候收尸的人都没有!”
苏青不可置否的摇头笑道:“唉,人啊,活这一世,不疯点怎么成,否则事事记得清楚,一辈子遇到的人,何其之多,若都记下来,岂非太累了些!”
八个刀客却像是避疯子瘟神一样不再瞧他,而是纵马朝“风云客栈”飞驰而去,掠过门口时,八个人同时反手一抽,背后钢刀齐齐出鞘,再一挥手。
刀光如电,已离手而出。
前后一瞬。
“夺!”
闷声骤响。
那客栈前旗杆一震,再瞧去,上面已齐齐的插着排雪亮钢刀,从上而下,刀柄犹自不停颤动,发着颤鸣,柄上的红绸“呼”的一声卷起,像是融入了那最后一抹的余晖中。
而那八位刀客,早已没入昏沉的暮色,不见踪影,只能瞧见渐远渐淡的烟龙。
苏青砸吧着嘴,像是瞧着热闹,目泛奇异色彩,他很珍惜现在的闲暇光景,毕竟,这茶楼外,又是一个江湖,天快要黑了,他也快要出去了。
出了这楼,入了这江湖,恐怕往后想要安安心心的睡觉吃饭都不行了。
而且,肯定还有人来。
直到天边的火红一点点的黯下,暮色浓稠如墨,就着零星黯淡的天色,街上忽然奔出一匹快马来,马蹄声急,那些个惊魂未定,刚爬起来的人,这会又忙躲了下去。
一匹马,来势却汹,蹄声如奔浪,席卷石街。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从头到尾,看不到丁点杂色,嘶鸣长啸,可说来也奇,就在快越过茶楼的时候,,一双结实粗壮的手臂陡然发力,黑铁似的五指一拽缰绳,白马豁然仰首提身,前蹄如人立起。
马背上的,是个精赤着上身的虬髯大汉,袒露的肌肉,块块鼓起,就仿佛是铜浇铁打的一样,一双虎目直直望向那桌案上的鲜红请帖,他声若闷雷,喝问道:“这请帖你是从哪得来的?”
“捡的!”
盈盈火光下,苏青倚着窗户,笑的温和。
黑汉双眼先是一睁,而后一凝,冷冷一笑。
“既然是捡的,那就不是你的,你得还回来!”
苏青讶异道:“难不成是你的?”
黑汉一瞪眼。“你不给,就得死!”
苏青瞧着他,淡笑道:“够豪横!”
“嘿!”
说话间,黑汉双眼瞪的更大了,好似铜铃,精光爆现,沉气一声大喝,浑身筋肉一颤,双脚一踩马镫,五指发力,一拽缰绳;那白马竟人立而起,长嘶中前蹄高扬,朝苏青踩去。
“咻!”
苏青笑笑,也未言语,只是手腕一抖,捏着的两根细筷便已嗖”的飞了出去。
黑汉踩蹬弯背而立,陡见两条乌影射来,一伏身,双臂一挽马脖,白马兀的如被拨到一旁,连连嘶鸣。
白马前蹄甫落,黑汉便已翻跃而下,口中吼声如雷,只喝道:“呔!”
五指一扣,使的乃是黑虎掏心,一双手不见掌纹,尽是厚硬的老茧。
“噗!”
适才刚点不久的灯烛,此刻,似被这惨厉爪风所摄,摇曳急颤,骤然熄灭。
可就在烛火熄灭的一刹那。
“呛啷!”
颤鸣声陡起,只在火光将散未散,将灭未尽的一刻,黑汉就看见眼前这人,一手随意的收起了请帖,另一手,竟然在腰间一摸、一抽,三尺白芒已跃入眼帘,宛如绕指柔般在空中如柳絮拂动。
“软剑?”
黑汉望着苏青背上的剑,又看看他手里的软剑,脸色大变,惊怒交加,白芒却已如蛇般绕上他的右臂,剑尖盘臂而上,寒芒吐露,只在他惊诧发骇的注视下,从上转到下,没入了他的腋下。
刺痛袭来,像是筋络已被挑断,虎爪已后继无力。
正自震怖,那三尺白练,竟又带着异样的颤鸣如软鞭般缠向他的脖颈。
“啊!”
也不知是惊是恐,他如今身在空中,猛的沉气入腹,使了个千斤坠,头顶寒芒一卷而过,带起几缕断发,未及喘气,那卷起的剑身,忽然被抖的笔直,而后又卷向另一边,这下是缠了个正着。
黑汉面无人色,尖声急道:
“你、”
字将出口,剑已收回,声音戛然而止。
他嘴唇翕动,似是有话要说,可挣扎着刚想动,转身的同时,踉跄走了三步,就见脖颈上,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痕,慢慢浮露。
“噗嗤!”
血雾喷薄而出,黑汉已倒地不起,死在街心。
剑身如鞭一抖,血珠尽散,苏青起身右手一转,只见三尺绕指柔,已似灵蛇归洞般攀上他的腰部,归入鞘中。
望着地上的尸体,苏青喃喃道:“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声再大,也还是得死!”
窗外,白马长嘶不止,主人身死,它似有察觉,扭身已朝另一头奔去,转瞬消失在暮云西风里。
伙计被掌柜的推搡出来,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哆哆嗦嗦的开腔道:“客官,咱要打烊了!”
苏青笑了笑,随手抛下几角散碎银子,捏了几枚甜糯的蜜饯,出了茶馆,朝风云客栈走去。
等到门口的时候,他看了看墙上的金环,又瞧瞧旗杆上的八柄钢刀,想了想,只抖袖探手,把左手按在了墙上,口中气息一吐,手背筋络一跳,慢慢压了下去,遂见掌下青砖成粉,随风扬洒。
等手再拿起来,墙上已多出个两三寸深浅的掌印。
做完这一切,苏青才抛着蜜饯,边用嘴接着,边提起黑汉的尸体,朝白马离去的地方走去,转眼没入暮色。
……
时至此刻,夜色已降。
街上冷清,半点灯火也无,家家户户紧门闭窗。
也就在这个时候,街上忽然多了个脚步声,那是个中年文士,蓝衫白袜,面容清癯,步履缓慢悠闲,可那双眸子却闪着精光。
他背着双手,闲庭信步似的瞧了瞧地上几团墨染般的痕迹,目光闪烁,而后径直走到客栈前,随手已把嵌进墙中的金环摘下,又笑着敲了下旗杆。
“梆!”
似长在上面的八柄钢刀立刻坠下,袍袖再卷,掠起风来,空中的八柄刀已如飘羽般被他裹了来,一抖手,八柄刀便已插在地上。
可他脸上波澜不惊的笑蓦然一滞,一双眼睛直直望着那个隐于昏暗中,不起眼的掌印,里面似还有石粉飘洒下来。
定定看了好一会,文士这才沉声道:“掌旗何在?”
客栈里,一条瘦小黑影闻声而出,兔起鹘落,矫若猿猴,已手脚并用的攀上旗杆,连蹬带跳,一眨眼,人已蹲在杆头。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面叠好的旗来,只一挂上,大旗迎风而展,飞卷如云。
借着灯笼里的残灯看去。
呼啸冷冽的西风里,雪白的旗布上,一条张牙舞爪黑龙,仿佛活了过来,扭动奔腾,似将破云飞去。
赫然是,青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