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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梅花快要谢了。
苏梦枕倚着枕,望着月,望着那轮明月,时近月中,月已将圆,奈何月圆人不圆。不圆,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女子。
“思君如明月!”
雷纯。
经霜更艳,遇雪犹清。
这个人,这个曾是几要嫁他为妻的女人,如今,只怕日日夜夜也在想他吧,想要杀他。
人世间最难懂的莫过于情,尽管他知道,也明白,但他还是忍不住的去想她。
其实,他曾未有过必杀雷损的心。
那个老人心思深,心机重,但是手段也高明,身手更是绝顶,与他相峙多年,不得不说,天底下能让他敬重的人寥寥无几,但雷损,已在其中。
也不一定要非死不可,当然,其实还有些原因,便是因为他想念的人。
可雷损却是宁死也不愿活,也不要他好过,病痛顽疾又能如何,不过肺腑之苦,骨髓之痛罢了,他这么多年都挨过来了,不照样还活着,真正让他痛心的,还是那个女子。
相爱相杀。
每每想到这儿。
“咳咳——”
他的胸腹瞬间便似被一只大手攥着,挣扎着,跳动着,咳着,也痉挛着。
抽搐的身子曾是蜷缩的虾,他紧紧的拥着怀里的那方小小的玉枕,眼白也泛起了红,像是在痛心、伤心。
自己的一生中,自他从红袖神尼的门下出师后,入了这江湖,揽过“金风细雨楼”的权,他与“迷天七圣”斗,与关七斗,更与雷损斗,还与蔡京周旋,与诸葛先生相识,与“神通侯”方应看相峙,似乎,从未有过一刻是美好的,是不染血腥,不沾权谋的。
唯独,雷纯。
他最爱的人。
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
可如今,她已成了自己的仇家,杀父之仇,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但他还不想死,更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到今天这一步,没人愿意死,他也一样,贪生怕死,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未做,做事,都要理由,握权掌势也有理由。
其实,他的大志,有绝大部分是不在这个江湖的,而是在家国。
他志在天下,更要驱逐外敌,荡清寰宇。
奈何朝堂权臣当道,想要出人头地何其难也,当然只能自己把握自己。
但他是否还能活的下去?
白老二好像要等不及了。
他停了咳嗽,已挣扎起身,平复着气息。
他本是准备去赴酉时的夜宴,可听到白愁飞请了苏青后,他便熄了心思。
夜风沁凉彻骨。
看来又要下雪了。
苏梦枕却是抬了抬头,他听到了塔外的动静,那动静很吵,呼喝、喊杀、惨叫,嘈杂的厉害。
“怎么了?”
他问。
他身边有人。
有三个人,这三个人,非但相貌一模一样,而且身形高矮胖瘦,也都相差无多,这是三个同胞兄弟。
而且,他们也是苏氏子弟,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资质根骨都是上乘。
他已经病了十几年了,为了对付这一身的病痛顽疾,早在十年前,苏梦枕已挑了他们,细心培养,培养的东西也很特别,这三个人,分别学了穴位按摩,推拿针灸,以及采药煎汤。
尽管他们于医术一道不如树大夫高明,但苏梦枕能活到今天,熬到现在,他们三人功不可没。
他们也是有名字外号的。
分别是“起死回生”苏铁标、“起回生死”苏雄标、“死起生回”苏铁梁。
兄弟三人,日夜治他医他,才让他能在病海中得以喘息。
而且他们都姓苏。
所以,苏梦枕对他们已是极大的放心、信任,而且更是他的心腹,可以推心置腹的人。
一人闻言匆匆下楼了,然后又上了楼。
“楼主,山上遭逢外敌来犯,代楼主正率众退敌呢!”
苏梦枕幽幽一叹。
没说什么。
他又淡淡的瞥了眼窗外的皓月,像是在等什么。
那他又在等谁呢?
等的,自然就是他的结拜二弟,白愁飞。
消息刚一回禀,后脚楼上已有脚步声。
这一层,是在七楼。
白愁飞走了进来,不但他自己进来了,身后还带着几个人,吉祥如意,以及,天下第七。
六个人,都进来了。
苏梦枕合眼又再次喟叹一声,但他马上又睁眼,睁开的眼泊里,泛红发红的眼白,似极了两团赤色的鬼火,又像是两汪未干的血,他望着自己那位负手而立的二弟,幽幽的问:“看来你已准备好要动手了吗?”
白愁飞听到这句话,也没了掩饰的意思,他不想再装了,更是已无必要。
“看来大哥你一早就知道了?”
苏梦枕侧卧在软榻上,一双眸子仿似见惯了尔虞我诈,洞透一切般,定定望着昔日和自己在“苦水铺”出生入死,如今却欲要杀他的兄弟。
“你的气息露了!”
他道。
“记得你在破板门的时候,与我身陷埋伏,生死危机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气息,深且长,我想你现在心里一定很紧张,毕竟,你知我到如今这般地步,面对过无数敌人,如今,你要做我的敌人,自然就会紧张!”
白愁飞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苏梦枕说完忽呢喃道:“你何苦做我的敌人?我们本是兄弟才是!”
白愁飞心头一凛,气息一住,他淡淡道:“因为我想出人头地,想要名扬天下,想要威慑八方!”
苏梦枕看向他。
“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还不够么?”
白愁飞断然道:“不够,当然不够!而且,我已经听够了别人喊我副楼主,称我为代楼主,确实不够!”
他说的果断,说的斩钉截铁,一双瞳也看着苏梦枕,直迎而视,毫不退缩。
苏梦枕沉默了一会儿,他复又道:“所以,你才逼走了小石头!”
白愁飞点头。“不错,我这人,从不喜欢屈居于人下,更不喜欢听人命令,我听过你很多命令,现在,我要取回代价,代价就是你的命!”
他忽然又笑了。
“而且,自打那瘸子上了这山,我才发现,我白愁飞出生入死,做的那么多的事,到头来,居然比不过一个字,苏。”
他说的可真是咬牙切齿。
“他甫一上山,你便让我与我平起平坐,可见你已不信我,而且,你还让他在红楼,让杨无邪照应他,分明是有意培植他接替帮中权力!”
苏梦枕苦笑。
“我本以为你心高气傲,心胸气量应该也能大些,他虽是大堂主,但你可曾见过我许过他天大的权利么?”
白愁飞不以为然的扬扬眉。
“你的心胸气量不就很大,你从不怀疑手下,信任兄弟,可你这样的人,既能得人心,但,却往往也是葬送在自己人的手里,不是拖死别人,就是被别人拖死,累死!”
“当年苦水铺里,花无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记得你身上的毒,就是在那时中的!”
“而且,权势,只有一人掌握,才能体会到那种独揽乾坤大地的畅快,若是两个人、三个人和你平分,你岂非就不是独一无二了,人一旦不能独一无二,就会被人忘记,那成不成名,又有什么区别!”
苏梦枕黯然。
“原来,你一直都不服我!”
白愁飞呵了一声,道:“不,你能在京城闯出如此不世根基,创建雄视京华的天下第一大帮,我很佩服你,所以我也以你为模范,心中矢志,有朝一日,我要当你。”
末了,他复又强调道:“取而代之,自然就要杀了你!”
苏梦枕听的心都凉透了,他眼眶发乌,眼仁泛红,脸色发白发灰。
“自始至终,我可有对你不起的地方?”
白愁飞截然道:“有,当然有,你曾大庭广众之下骂过我!”
苏梦枕脸色蓦的涌出潮红,似气血翻涌,他嘶声道:“我那是为了你好!”
白愁飞淡淡道:“人不都是善忘的,也是善于记恨的,总能记住别人欠自己的,而记不住别人帮自己的。”
苏梦枕像是软了下去,瘫了下去。
他忽然问:“看样子,大堂主应该已经死了吧?”
白愁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堂主?都这紧要关头了,你却还有心思关心他,莫不是你觉得他能不死,亦或是,他还能活着,助你帮你……哈哈……”
他笑的张狂,放浪形骸。
听着外面逐渐消减的动静,白愁飞一凝目,沉声道:“大哥,我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但现在,我不得不要动手了,以后,我会在这山上给你立座坟,把剩下的话,说完!”
他的眼眶似也有点红,更有些寒冽,像是凝成了冰,脸色煞白。
苏梦枕深吸了口气,他也有很多想问的,想说的,可眼下情形分明已容不得他再多言。
他得眼神也冷了,看一眼,像是落进了冰窟窿里。
“我绝不会引颈受戮!”
白愁飞咦了声。
“莫非,都到这关头了,你还想临死反扑不成?”
但他心里却暗松了口气,似苏梦枕这般的枭雄,若不反击,才有异常。
小小的屋内,摆置的极为简单。
有两个一人高低的柜子,还有一张床边的桌子,桌上还有一面铜镜,以及一张垂着床单不见底的软榻。
楼外的动静已要彻底没了。
尽管白愁飞还有些拿捏不准苏梦枕最后的手段,但他实在已不能再等了。
“动手!”
他说道。
他一说,身旁的“如意吉祥”已闪电般扑向苏梦枕。
也在“动手”二字落地的同时。
墙角的两个柜子,轰隆一声炸开,爆开,冲出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头发根根竖起如戟,他用的也是戟,丈八长戟,纯钢打造,已声势惊人的朝那四人拦了过去。
另一人,是个身材娇小,英气美丽的女子,雷媚。
她一挥指,一抬指,无剑之剑纵横,也已扑向那四人。
但,就在她扑出的同时,剑气陡转,雷媚指尖调转,竟是突如其来的变了攻势方向,她已杀向了白愁飞,她居然要杀白愁飞。
擒贼先擒王。
“你这个决定可不太明智!”
白愁飞却似早有准备,虽有诧异,却无动容,更无心惊心慌。
他出的也是指,惊神指出泣鬼神,隔空一指,双方已在空中爆发出十数缕气劲互冲。
但,还有个人。
天下第七。
这个人不说话,他只动手,他闪身便要朝床边掠去。
雷媚这会却莫名一声娇笑。“姓苏的,你再不出来,我可就临阵倒戈了!”
她这一说,屋内的几人莫不是脸色一变。
白愁飞一惊,他想到了某种不好的可能,苏梦枕却似长处一口气,然后面上露笑。
就见天下第七猝然怪叫惊呼一声,人已飞退暴退,他面前,五根微不可查的晶莹细丝正似龙蛇般朝他咬去,缠去。
而细丝的尽头,是窗户。
窗外,一个黑影,居然是从外面飘也似的落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