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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敞开的兰园望去,里面的兰花有的直接种在地上,有的则用陶盆或瓷盆栽种。微风拂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幽幽的兰花清香。
李綦正要领他们进园子里去,却听见一阵响动,不远处的厢房出来了一个人。这人五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蓝色绸缎儒服。他走到李綦面前,随意地拱了拱手:“公子,您来了?”
“哈哈,来,我给二位介绍一下,这是我从京城请来的种兰高手于清明先生。容姑娘,那天在花品轩卖花给你的,就是于先生的儿子。”李綦笑道。又把傅衡和容韫和介绍给了于清明。
于清明虽然是个种兰的师傅,但从穿着来看,却像是读书人出身,而且对雇主李綦的态度也不卑不亢,似乎颇有几分傲骨。他打量了傅衡和容韫和几眼,拱了拱手,便走进了兰园。李綦领着傅衡、容韫和也跟了进去。
进到里面,兰花的香气更为浓郁。容韫和四处看了看,大概为了便于管理,春花、蕙兰、寒兰、墨兰、春剑各几种兰花都分类种着。春兰那一片,花开得正盛,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建兰本应再过一个多月才开的,但不知这于清明用的什么手段,有几株已含苞欲放了,估计到赏花节,正好是花开之时。这兰园里,好兰不少,直立叶的汪字、泰素、老极品,环垂叶的宋梅、大一品,肥环叶的大富贵都有。
容韫和细细看着,眼光忽然被一株兰花给吸引住了,不为其他,就为它被于清明用晶莹透亮的越窑青瓷花盆所栽——花盆便已如此名贵,这盆兰花的贵重之处自不待言。待她细看去,才发现这兰花的叶子呈扭曲的螺旋状,看来很有可能是兰花中最名贵的绿云。而最难得的是,这株兰花已有花苞,过几天就可以开放了。
看到此处容韫和兴奋起来,用眼睛将这株兰花都细细地看了一遍。按她的想法。这样名贵的品种,肯定有很浓的雾气才对。同时心里又遗憾,这样的兰花,就是有雾气。也不是她能买走的。至于李綦说的送她一两株的话,容韫和全当是客气话。就算不是客气话,无功不受禄,无缘无故的,她是不会要李綦的东西的。
容韫和半蹲下身子。让眼睛与那盆兰花平行,凝神静气细细地看去。可令她失望的是,这株兰花虽然有雾气,但雾气极淡,连原来苏先生买走的那株兰花都不如。
难道不是绿云?容韫和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容姑娘,这株兰花有什么不妥吗?”李綦进来后就一直注视着容韫和,此时见她皱眉,连忙问道。这一问不打紧,把正在护理兰花的于清明也吸引过来了。
于清明见容韫和煞有介事地蹲在那里仔细端详自己那盆宝贝兰花,打量了她两眼。脸上顿时不悦起来。如果容韫和不是李綦带来的客人,估计他就要喝斥起来了。
在他看来,像容韫和这种穿着朴素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懂得兰花?兰花可是高雅之人玩赏的植物,岂是一个贫民出身的小孩子能指指点点的?于清明自己虽然沦落到给人种花,但他也是出身权贵家庭,家里也曾有兰园,后因家中父辈入狱,家道中落,这才被李綦重金聘来种兰。因是种兰。雅人之事,他丝毫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就算是李綦,如果对他的兰花出言不逊。他都会毫不客气的开口驳斥。
此时看到容韫和竟然敢对他呕心沥血精心培育出来的极品兰花皱眉,这可谓是触犯了他的逆鳞,于清明说起话来便不好听了:“这位小姑娘,你还是去那边玩吧,这株兰花可不是你能碰的。”
傅衡一进兰园,他看了几眼。就袖起了手,跟在容韫和后面,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此时见于清明对容韫和说话如此轻漫,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李綦是知道于清明的脾气的,如果不说明白,估计还有更不好听的话在后面,所以赶紧开口道:“于先生,容姑娘是我们花品轩的贵客,也是个爱兰之人,她不会乱碰这株兰花的,你放心吧。”
于清明的话要是放在前些日子说,容韫和一定会出言反讥一番。但此时早已有了“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的明悟,她自懒得理会这个人的无礼,仍凝神想着这株兰花为什么雾气会那么薄。
“郑同荷?莫非是郑同荷?”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惊呼出声来。
郑同荷、环球荷鼎、绿云都同属春兰荷瓣,虽叶姿、叶态粗看没什么两样,但却花开却有差别。因存量不同,所以价格也差异较大。郑同荷比较便宜,环球荷鼎次之,绿云最珍贵。绿云原产于杭州山区,生性娇贵,分种不易,一旦离开杭州水土,就会憔悴不欢。在现代,曾有外国人士想以数万美金求购“绿云”一筒兰草而不得,可见它的珍贵,为兰花中的极品。
“什么郑同荷?你们还是到那边去吧,别碰到我这株珍品。”于清明看容韫和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心里极担心她会碰伤自己这株宝贝。至于李綦说容韫和也是爱兰人,于清明压根就不相信。一个穷姑娘,也配说爱兰,真是岂有此理。
这些兰花名都是民国以后才出来的名称,于清明不知道当然很正常。见于清明把这株兰花当宝贝一般,而且还屡屡无礼,容韫和忍不住开口道:“这株兰花跟那边的大富贵一个品种,不过是长得异样一点罢了。”
“胡说,我这株是绿云,小子你不懂别信口雌黄。”于清明吹胡子瞪眼道。
“绿云?”容韫和没想到这时就有这个称呼了,倒是一喜。随即笑道:“不知于先生可曾见过绿云?”
“我就是余杭之人,岂能没见绿云?”于清明一听她这声质疑,顿时火冒三丈。不过对于容韫和知道绿云一词,他倒颇为惊奇。
“于先生既见过绿云,就应该知道有两种兰花的叶子与绿云极像。不过虽然很像,但也有区别,壮苗时期的绿云的第一、二叶片子,尖部呈梭镖头状,而其他两种兰花苗再壮。也没有这种特征。再有,绿云的叶色其他两种的叶色稍淡些,叶面没什么光泽,但叶质给人的感觉更为润泽。但你看看这株兰花。叶色老绿,给人的感觉比较粗糙,与绿云完全不同。”
容韫和虽然对兰花不是很有研究,这些理论也是前世听老爷子整日唠叼记住的。就算有了这理论,让她真正地去判断那株兰花是哪一种。她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因为空间的关系,能从雾气的浓淡来判断兰花的珍贵程度,再跟理论一结合,容韫和对这株兰花是郑同荷便有了十足的信心。
于清明被容韫和说得一愣,急急跑到那株兰花前,仔细观察那株花的叶子。半晌之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已发现了容韫和所说的不同。这区别于清明玩了几十年兰花还从没听人说起过,不过细想起来,确是真有几分道理。
于清明回过头来看了容韫和一眼。想起自己刚才挤兑过他,下意识地不愿相信他所说的话,把心里刚刚涌上来的一丝服气又给压了下去。如果刚才那番话,换成是别的赏兰之人所说,于清明肯定会心悦臣服,虚心请教。但这容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身上还穿着粗布衣服,瘦瘦弱弱的一副穷酸相,像他这样的人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于清明是李綦花重金请来的,自已觉得在兰花种植上无人能比。如果承认容韫和说的对,那面子算是丢大了。像他这种人,对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自然不肯就此认输。强自分辨道:“你一小姑娘,知道什么绿云不绿云的?你去过余杭?所见者无非是山野地头的普通品种罢了,也敢跑来这里当着老夫的面胡说八道,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容韫和看于清明那神色就知道他也发现了不妥之处,如果他撇开这话题容韫和也就不打算再说什么了。毕竟人是要面子的,没必要去穷追猛打、把人逼到角落里。可这于清明不但不知进退,还要出言伤人,当即淡淡:“于先生既是见过绿云的,可曾知道有两种花与它甚像?”
于清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大荷和偏荷这两种花,与绿云甚像。不过那两种花易得,所以不如绿云珍贵。”
容韫和点点头。看来,这个时候也出现了郑同荷和环球荷鼎,不过名称已变。郑同荷花蕾要比另两样大些,故称大荷;环球荷鼎花蕾呈橄榄状,与绿云的球状有所区别,故称偏荷。
她嘴角出现一抹浅笑,问道:“那于先生觉得这株兰花是大荷、偏荷还是绿云?”
于清明看着那株兰花,一咬牙道:“绿云。”
“好。”容韫和没想到这于清明为了面子,竟然一意孤行,她转头对李綦和傅衡道:“于先生说这株花是绿云,我却认为它是大荷。既如此,我倒想跟于先生打个赌,让李公子和苏公子为证,不如二位意下如何?”
“哦?如何赌法?”听着容韫和跟于清明争执,百无聊赖的傅衡就已精神起来了。此时见两人要打赌,更是两眼一亮,来了兴致。
于清明心里已觉不妙,嘴里便有了退意:“黄口小儿,你有什么资格跟老夫打赌?且不说老夫种兰的时间比你的年纪还长,只说你这一身寒酸像,能拿得出几文钱来跟老夫打赌?我看啊,还是算了吧,免得别人说老夫欺负后进。”
傅衡见这于清明话中明里暗里屡次挤兑容韫和穷酸,心里极为不悦,站到他面前,用两眼冷冷地盯着他,道:“资格老不一定有本事。城东那里有位老太太已有一百岁了,人家要说她比你厉害,于先生心里可服气?至于赌资,请于先生放心,容姑娘与我情同手足,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于先生出多少赌资,我就替她出多少赌资,如何?”
容韫和对自己的结论极有信心。
“你待要如何赌法?”于清明本已心生退意。但看到容韫和转身看别的兰花,以为她没有了信心,顿时心气壮了起来,再被傅衡这挤兑,当时站直了身子轻蔑地看了傅衡一眼,转头问容韫和。
然而问了半天,容韫和都没有回答,只是在四处打量那些兰花。于清明见状,心里更加确实她是怕了,又逼进一句:“小姑娘,问你呐。莫不是怕了,不敢赌了?告诉你,没什么本事就好好地闭上你的嘴巴,不要在内行人面前信口雌黄。你现在好好地跟老夫道个歉,或者老夫心情一好,就放了你。否则,赌输了一大笔钱,恐怕你这一辈子都不一定还得起。”
“谁说我怕了?”容韫和把兰园里的兰花都看完,直起身来轻笑道:“这样吧,如果我输了,我赔你们四十两银子;如果我赢了,我也不要你赔钱,只需把这株兰花给我就好,如何?”
大家都看向了容韫和所指的兰花。这株兰花被于清明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样子已快活不成了。仅剩的两片叶子不但细得跟筷子差不多,而且还枯黄了一半,耷拉着脑袋趴在泥地里,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比起容韫和花了二两银子买回去的那株兰花还不如。
容韫和与于清明争执这过程中,李綦一直站在旁边不作声,脸上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是在容韫和被于清明挤兑,傅衡用眼睛瞪他,想让他说句话训斥一下自己家里这个无礼的下人时,他都视而不见。此时见容韫和提出要把那株要死不活的兰花拿回家养时,他的眼睑猛地收缩了一下,看向容韫和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之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