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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张开的同刻,窗外铙钹骤鸣。江离打了个激灵,那声响似是僧道沿街缘化,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唱念道:
“雨止风不静,月落影飘零。驰骛追遗毳,孤栖人已瞑。孤栖人已瞑!”
江离听这唱词,只觉句句如利爪一样将心攫得越来越紧,“瞑”字入耳之际,他的心跳跟着停了一拍,旧伞脱手落地。
“阿江?”何忧见他脸色骤变,担心唤道。
江离神思回转,走到窗边,漫无目的地向下张望,要寻那唱念之人。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猝不及防地定在一个背影之上,他凝视刹那,瞳孔随即巨震:
那人影通身黑衣,衬得腰间悬挂的小小瓷瓶如一朵盛开的白梨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曳。那身姿瘦削轻健,何等熟悉!
与她并肩而行的也是个姑娘,年纪看来极轻,肩上似挎着件乐器。螺髻高盘,衣着艳丽而古怪。那姑娘紧挽着她的手臂,不时与她说笑,似乎心情极佳,她则将脸贴近聆听,举止十分亲昵。
那姑娘侧头之际瞥见悬光堂,甜密的笑眼竟是一瞬间煞气陡增,目光冷得像箭,毫无征兆地朝阁楼上射来!
视线尽头,窗槅内空空如也,半垂的帘栊在秋风中微微晃动。
江离靠坐在窗槅内侧的地上,贲涌而生得寒意侵肌透骨,手脚由下至上渐渐僵冷:零露现身此地,意味着玄凝阁已然逼至,是巧合,还是自己已经暴露?难道庆云庄的形势在这短短一夜间发生了逆转?格悟已盯上了画轴?他努力梳理着纷乱杂沓的猜想,殊不知方才的一霎,自己才躲过对方一触即发的杀机。
何忧朝江离走来,不明他看到了甚么而大惊失色,便欲向外望去。江离声音嘶哑地阻道:“不要看!别靠近窗边!外面有甘露教徒。”
何忧猛地收步。这时忽听外面有人轻扣隔扇,二人俱被这响动所惊,齐齐扭头警惕地看去。只听悬光堂掌柜的声音在外面道:“少东家,外面来了一位自称与你相识的客人,要请她进来么?”
二人面面相觑:已近晌午,多半是道平找到这里来了。
江离以眼神询问何忧,何忧缓缓摇了摇头,向外面道:“打发她走罢。”
江离侧身,从窗槅的边缘小心地向外窥觑看了一阵,而后扶墙站起,肃然对何忧道:“此地危险,你宜趁早启程。临别我有一言相嘱:世氏宝器关系重大,万勿再轻易示人!我蒙你信任,不敢相负,今日之事不会擅对旁人提起。盼你一切顺利,明年此时你我得再相见。保重!”说罢一揖到地,捡起了掉落在地旧伞,出了隔间。
走出悬光堂的大门,飒爽秋风扑面,拥挤和欢嚣的街市与阁楼中恍然不同世界。重新置身于现世的烟火气息之中,江离渐渐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想着尽快找到道平,赶回栖真观,与渺渺一同回到乔羽庄中商量个对策。
“阿离哥哥!”江离一直在低头沉思,闻声抬头时,道平已从不知何处跑来,热情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看来一上午的功夫,她挑来的行货已全部发卖掉了,用作扁担的铁箍紫竹被她背在身后,正随着小脑袋一同晃来晃去。“可找到你了,啊,伞也在你这!我刚还去了悬光堂。”她一手中还拿着江离昨晚放在她床头的尘尾。
“道平,对不住。我现在有急事,要立即回观!”
“啊?甚么急事?”道平的眼睛微微瞪大,“书还没买呢。”
“不买了。”
“诶,为甚么?”
“我去问过悬光堂啦,那书已售罄了。”
“真的?那咱们问问别家书坊去?”
“你忘了?书坊这几日都歇业了。”
“啊……那太可惜了!”道平嘀咕了一阵,对买书一事暂死了心,立刻又想起另一事,用恳求的语气道:“云韶仙馆也来苏州了,现就在南门那边呢!我们能不能看一眼再走?就看一眼。”
她说的云邵仙馆,乃是近几年在大江南北声名鹊起的乐班,专擅演奏近世已失传的古曲。有幸得闻仙乐者,皆叹其“奏为古曲声,如与古人言”。因为极罕公开现身,此次云韶仙馆亲临苏州,便尤显得千载难逢,所以道平才这般期望能亲眼见上一见。
江离抱歉道:“我是一刻也不能多等的。你自去罢,上山的路我还记得,你不用陪我回去。”说着取出些钱钞要给道平。
“这说的甚么话!我奉住持之命陪同你下山,哪有让你自己回去的道理!”道平不满起江离这般见外,小脸有些气鼓,她用尘尾轻轻拍了下江离递来的手道:“哥哥的事,自然比看乐班重要多啦,你等等,我这就去雇车!”说完一溜烟地跑开了。
不移时二人乘车出城,往穹隆山行去。一路上江离心跳不宁,头脑中遏制不住地出现种种可怕猜想。道平见他蹙眉不语,知他忧心急切,也便住了口,不再讲她在大火星祭中的见闻,安静地陪在一边。
到了山下刚一下车,就见三骑快马压地飞来,当先一人身穿青缎箭袖袍,随后二人着深色短衫,三人俱头顶斗笠。马奔至近前,那穿青袍之人迫不及待地滚鞍下马,急奔向江离,投进了他的怀中。
“阿离!”乔羽的声音压抑不住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