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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徐的听同伙口气甚是笃定,便也信了那栖真观中确是聂无踪,于是不无幸灾乐祸道:‘若在这观里的真是聂无踪本尊,尺凫那小崽子的处境可就大大不妙了。’
“姓楚的不以为然:‘一个张无绍害得龙华寺连连损兵折将,连法王都差点折在他手里,聂无踪身为张无绍的大师兄,一日得而不除,始终是龙华寺心头大患。尺凫好不容易揪住了他的尾巴,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这么做就算无功,也不至有甚大罪过罢?除非她错杀的是甚了不得的人物?可也没听到风声啊。’
“姓徐的道:‘那不晓得。俺说尺凫不妙,非关她错杀这档子事本身。那小崽子亲在法王座下效力,刀下怨死的何止成百上千,又不多这一个,况且这聂无踪不是也没能飞出咱们掌心去么?但老弟你不想想,这次出来有绣衣和魍魉,栖真观翻出啥花样这俩人不足以应付?为啥尺凫要同来?’
“姓楚的道:‘还能为啥?这次法旨一下,尺凫不免尴尬。要我是她,也会自请同来,以求出力弥补先前的失误。这有甚奇怪了?’
“姓徐的咂了个牙花:‘尺凫一条小命都快休了,全靠着金华流珠续命,同来不是徒增累赘么?法王向来谨慎,为甚要答应她?’
“那姓楚的声音停了片刻,才问道:‘难道绣衣和魍魉二人之中,法王有信不过谁?’
“‘嗨,你咋还没明白?正相反,法王怀疑的不是别个就是尺凫。’
“‘尺凫?谁人不知法王最爱尺凫武学才能,已有意将衣钵传与给她?这小崽子未必是个好种,但办事从没有过疏失。魍魉这么多年经营,都没能抓住她一丁点破绽,你这话又是从哪乱听来的?’
“‘嘿,我说老弟你就是假精明。法王是连自己亲兄弟都杀的人,对尺凫能没点提防?纵然他起初对尺凫深信不疑,经不住那魍魉在耳边没完没了吹邪风呀,一日一句,千日千句,铁杵能磨针,水滴也可穿石!你敢说法王把魍魉留到现在,没有一点钳制尺凫的意思?’
“‘罗唣半天,净是放空屁。法王疑尺凫甚么,派她来这栖真观是甚么用意,能不能说出个仔细缘由来?’
“‘这还消问?疑她是奸细,说明白点,疑她和张无绍一样,同是天宝宫的奸细!这回就算尺凫不自己请命,法王也会逼她来,不仅逼她来,还要逼她亲手杀了聂无踪!绣衣和魍魉就是见证。’
“‘还说不是闭着眼睛放屁?在龙王庙诱杀张无绍的不就是尺凫?他会和天宝宫一伙?我看这栖真观里的是真聂无踪才合尺凫心意,和张无绍一样杀了痛快,有个屁的不妙?’
“‘嘿,老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张无绍咽气的时候俺就在边上,魍魉那畜生不作人,把那剖腹剜心,剔骨剐肉的活儿全交与俺做,直把俺当成个屠户,干鸟气么!’
“‘谁耐烦听你这废话!你知道啥,倒是快说啊!’
“‘俺随魍魉进了那破庙里,所以他和尺凫说的话一句不漏,都进了俺的耳朵。老弟你可晓得……’
渺渺胸口的起伏逐渐强烈,叙述听来愈发艰难。江离对她的心情感同身受:凌辱糟蹋张道长尸首的罪魁祸首就在几丈之外,而自己却只能窝身在他脚下狭窄的洞中,靠着雨幕的屏障苟且偷喘,这样的双重窒息数月间如影随形,自不待言。他想要开口让渺渺停下缓一缓,却见渺渺深吸了口气,向自己投来一个无需担心的眼神。
默了片刻后,渺渺再度开了口。在她重拾的平静口吻之下,从黄麻场吹来的夜风仿佛染上了卫河的腥气,摇曳的烛火化作了那一夜血色的月。云迷雾锁中的龙王庙露出了它阴森的面孔,正隔着时空,与江离凝视着彼此……
……
“锵……”
明亮的金石之声破空而起,惊飞起上百只在河洲上入睡的白鹭和野鸭,将银纱般的薄雾撕开一片,纷扬飘落的鸟羽间,夹杂着几条暗色的影。
那些影远比鸟羽庞大,却同样轻缓地荡过龙王庙半坍圮的山墙,又迅如雨点般落在了龙王殿前。当先一个的烟灰色袍角卷而复苏,殿前便恢复了空无一物的样子,残留在浓重夜色中的只有一声轻蔑的冷笑。
大殿中的帐幕被月光照成肮脏的黑紫色,空气中弥漫着未消散的血雾,好像萦绕着暗红色的烟。
血污纵横的砖石地上倒着两条躯体,一条仰面躺在大殿正中,头颅与躯干间仅剩一片皮肉相连,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在肩膀附近,耳鼻浸在浓稠发黑的血泊中。另一条则歪倚在旁边的香案下,头低垂着,胸前大片血迹把黑衣染得更深,一柄青锋长剑落在手边,剑柄上的鲛皮粼粼闪烁,状若幽冥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