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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狐的笑容有了一瞬的凝固。
他侧目,想从尺凫脸上挖掘出更多内容,只见她神色自若,语气淡定道:“蜮老听过这个名字罢?”
短狐的脸色迅速的融化作一团和煦,向空处一拱手道:“我说呢,原来是那位大人。”他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这双眼睛的优势即在此,既是方便他窥视别人的屏障,也严密地隐蔽起自己的心思。
“如此便好说话了。”尺凫未再看他一眼。
“好说好说,邢都监深得法王信赖,老夫还罗唣甚么?”短狐笑得近乎谄媚。
魍魉莫名被晾在一旁,眼看短狐态度变得愈发微妙,胸中气闷难当,也不想会连短狐一并得罪,怒而脱口道:“嘀咕甚么!怎么诡计见不得光,不敢给老子听见么?”
“老弟不可莽撞。”短狐给魍魉打了个止住的手势,转而复对尺凫道:“邢都监,眼下内贼已被肃清,夺回经书线索乃是第一紧要大事。老夫以为当消除隔阂,披剖公诚,误教猜疑积生,酿成决裂,功既不成,反生内乱呐。”
尺凫冷笑道:“蜮老怎么想,就怎么办罢。不过师兄心里容我不下,想你说甚也枉然。”
魍魉无肉的两腮抖动着道:“你心怀不轨,要不碍着教中规矩,我在栖真观便可结果了你。”
“好说,好说!”短狐阻住魍魉,同时对尺凫点了下头,而后咳嗽了声,对魍魉解释道:“邢都监在临清的行动,源自一个人的消息。这人的身份,未得法王授意前不便就说,我只能透露他极得法王倚赖,他的消息向来可靠。”
“可靠?人都指错了,哪来的可靠?”魍魉语气十分不屑道。
尺凫道:“消息只说临清某地疑有天宝宫余党现身。我因从死人身上搜出宝印,错将那人认作了聂无踪,这是我的失误,与他无关。这样说师兄明白了么?”言下颇有讥讽魍魉愚钝之意。
魍魉拗怒诘问:“这人是谁?我亦身列都监之一,凭甚不可与知?”
尺凫冷淡道:“师兄想要知道不难,等坐上我这个位子,或像蜮老般立下戡乱扶正的功劳即可。”
“诶呵呵,老弟前程无量,这些不足为虑。”眼见衅端又将起,短狐忙暗中对魍魉使眼色,“把这疙瘩解开,大伙同心协力,何愁大功不成?”
却见魍魉丝毫没有轻易罢休的意思,对尺凫穷追不舍道:“看蜮老的面子,我姑且相信确有你们说的这么个人。但这人有否传过那样的消息给你,口说无凭,必须得拿出凭信来!否则安知不是你信口雌黄,假托讨贼名义行助逆之事?!”
短狐一团融融,话里藏刀道:“诶呵呵,老弟恁的多疑。那位大人何等尊贵,他说的话可是等同法王的法旨。你指控邢都监矫托教令,伪作法旨那可是碎尸万段的罪过呐!邢都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干脆把凭信亮出来,这事不就一清二楚了嘛,大伙也省费口舌。”
“要说凭信,师兄早已亲眼见过了。”尺凫有恃无恐地对魍魉道,“这事还得要问师兄,龙王庙那夜,你为何能先我一步埋伏在处?没听说师兄还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呐。”
魍魉愤愤道:“你私会逆贼当场暴露,还有脸来问我?”
“若我料得不错,师兄是得了密信罢?”尺凫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那位大人的密信。”
“哦?老弟,还有这件内情?”短狐兴致勃勃地跟着询问魍魉。
“我诱杀张无绍计出匆忙,未及禀告那位大人。可巧大人于那日探知到了张无绍的行动,却不知是我的安排。所以师兄明白了么,你得的那封密信,本是那位大人送来与我,指点张无绍行踪的。”尺凫无视迟疑不答的魍魉,侃侃而道,“我奉那位大人传信隐察天宝宫的证据,不就捏在师兄自己手里么?”
魍魉回想龙王庙那日,密信由一个贩柴小童送来。那小童来到他们在临清城外的落脚处,一座名为菏泽寺的小庙门外,称有信交与寺主。他趁尺凫不在,便屏退教徒,擅自窥看了信中的内容,只短短一行字:“今夜叛教内奸私会龙王庙”。
耳听尺凫又道:“我至今未见到那封信,内容倒能猜出八九,大约是说内奸将出没于龙王庙,师兄看到了信,所以去了那里埋伏,这没错罢?”
“嘿,大水冲了龙王庙,还真是龙王庙!”短狐哈哈笑了起来,“邢都监,你早这样解释,这误会不就早解开了嘛!老弟,那信还在你身上么?”
魍魉把两片枯叶样的嘴唇抿了又抿,忽然笑了几声,虽是在笑,一张焦枯的面皮上却没有变化,“慢着!”他道,“这就下定论,还太早了点。”
“诶早不早的,你先拿出信来,那位大人的字迹我差不多认得,孰是孰非,一看便知。”短狐催促道。
尺凫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微抖了下,握在鲛影上的手蓦地一紧。她用牙齿咬破舌尖,刺痛袭来,稍稍将神识从落入谵妄的险境边缘拉回了几分。
“信就在我身上,但得先把眼下的事情弄清再看。”魍魉抖了抖雾袖道,“别忘了今日衅端因何而起,争论的初衷又是甚么。”
“我怎忘了?是为庆云庄嘛。”短狐一手托起图纸,“老弟先前怀疑邢都监向庆云庄泄了密,无非是你们在龙王庙有些误会,不把这误会解开,你便要一味揪着邢都监不放,这图纸的事情如何能弄得清?”
魍魉无视短狐的劝阻,兀自道:“送这图纸之人明显欲借龙华寺之手消灭庆云庄,只是来的时机太过蹊跷。昨夜栖真观中,知道庆云庄截了胡的屈指可数,即是说这献图者不在我们之中,便在庆云庄中。”
短狐耸了耸秤砣样的鼻子,蹙眉笑道:“攻破庆云庄对龙华寺来说是件功劳,若是咱们的人,干嘛要匿名献图?还是庆云庄出了叛徒更为可能。”
“蜮老这么想,怕不是正中此人的阴谋!他便是要假作庆云庄的叛徒,欲以此为饵诱我们入坑。这图看着极真,因他深知我们对清凉山有多熟悉,必须真图才能骗过我们,但若个别几处有所改动,我们殊难发觉。若轻信了这半真半假的图纸,只会与庆云庄斗得两败俱伤,试问这个结果谁最得益?”魍魉抬起锋利的下巴,“是满身嫌疑,眼看会被法王问罪的邢都监呐。”
尺凫悠悠道:“我在龙王庙伤重濒死,蒙蜮老派人送回江西将养,自那之后再未出寺一步。攻打庆云庄没我,清凉山我更没到过,你说,我是何时何地,从何人处如何获得庆云庄顶级机密?你但能确凿举出一项实据,我绝口无二言。退一步讲,若我手中握着庆云庄身家性命,庆尚豪怎还敢戏耍背叛于我?他可不是疯傻了,上赶着作死来?”
“庆尚豪刻毒寡义,自觉伪装天衣无缝,无意中必定敛怨树敌,不免有多鱼之漏,你勾结天宝宫,在北宗岁久根深,未必没有庆云庄的对头与你暗度金针!”
短狐的笑中杂入了些揶揄的味道:“说来说去,总是陈词滥调,你没说累,老夫听得都累了。若没别的新鲜,便快把密信亮出来,教我将这桩公案断讫!”话里软中带硬,携着不言而喻的威力,重重地落入魍魉耳中。
短狐眼里仿佛甩出一支钩子,死死勾在魍魉袖中的某个地方,弄得他周遭那片皮肤都开始刺痒螫痛。他不情不愿却无法回避,被迫从袖中取出了那封临清时的密信。
“哦,这就好说了,好说。”短狐只看了一眼,便肯定道,“是那位大人的字迹无疑。”
“蜮老你看好了,没有错认?”尺凫身子向前略倾,语气冷峻,气息略有不稳。
短狐何其敏锐,短小的眉毛轻轻跳动了几下,把尺凫这微妙怪异的反应完全收入了眼底。“绝无差错。”他道,“除了字迹,特别是这处,”他用食指的指背点了点在被称作密信的字条上,“‘菏泽寺’的‘泽’字,三点水写作了两点,我记得是那位大人的习惯。”
“砰——”
墙外一道焰火升空,尺凫倒吸了一口气,有东西在她胸中瞬间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