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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空空如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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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离也在同时停住了脚步。

    道平顶着尘沙过去捉住了他的衣袖,待风力稍弱,她猛地抬头,随即指天大喊:“好一大群鸟啊!”那奇异的响动,果然是由群鸟振翅时翮羽所发。

    只见头顶隙月乍露微光,沙雾弥漫的夜空中赫然密布着万千黑点,沙潮已是擎天彻地,那黑点之阵竟更凌驾在沙潮之上!浓度之稠密,虽与人相隔万丈,所带来的压迫之感竟丝毫不逊于那阻隔时空的庞然沙潮!只见那点阵不停在沙潮之颠徘徊,好像以之为乐:时而骤然聚拢,有如乌云压顶,时而成片散开,恍若轻云出岫,茫茫荡荡,好似一张变换莫测的巨网,与尘沙浓雾混在一起。远望过去,一片浑浑迷迷,夹缠不清。若非在此处特意逗留,想必也极难发现。

    在不系舟中过了十载,道平竟也是头回得见此等奇景,不由一下惊得呆了。她扭头对江离大声喊道:“这里怎会有这许多鸟?”

    江离的嘴唇动了动,但周遭噪声太大,道平并没有听到他说了甚么,可她发现江离只是如常地将盲眼平视着前方,神色中殊无惊讶之色,当即喊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江离点了点头,然后从道平手里抽出了衣袖,将两指伸到唇边,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哨。清越之声刺破混沌直冲云霄,鸟群随即“哗”地扭动了一下。道平忍不住喝彩:“嚯!厉害!”江离接连打了几个长短不一的呼哨,那鸟群无一例外,或盘旋或起伏,居然一一地作了回应。

    道平看得心驰神往,扯着江离一连串问道:“这是哪学来的本事?!你识得那些鸟儿么?”

    江离被她扯得打晃,不得不停下,附在她耳边问道:“好玩么?”

    “这么好玩的事,你怎不早和我说?快说,你甚么时候练的?”

    江离道:“说来话长,走罢,回去和你讲讲。”

    两人往回还未没走得几步,便见前方滚滚尘沙中依稀现出极细的一条白影。道平当即大叫一声:“小师叔!”一跃追了上去。

    那人正是零露。因着十年前元气大损,她后背虽挺直依旧,却失去劲力,不见了往日的夭矫。凶煞之气亦随之消折大半,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令人望而生畏了。她身披一整张灰白色狐皮,几乎与夜色下的霜海融为一体。

    零露闻声回过头来。只因常年累月不见日光,她皮肤白皙胜过盐霜,薄光似乎可以从她脸上穿透过去。见是道平和江离,她的目光从冷厉瞬间化作温和,面上流露出笑意。然而视线穿过二人的一霎,她的表情骤然大变!似有何物极令她恐怖惊愕,她的表情如冻住一般,眼中射出凛冽的寒光。

    道平见状一愣,随即浑身汗毛不禁根根竖起。她虽不见身后究竟如何,但凭本能,已觉出危机逼近。她迅速回过头,只见昏冥尘雾之中洇出一具高大身影,依次脱落出僧帽、道袍、数珠、拂尘,那身影自纷扬尘沙之中辟出一道,将踏在脚下的世界寸寸碾碎,傲然而来。

    时隔十年,格悟终于穿过沙潮到了。

    道平瞳孔急缩,当即将身一晃,身形恍如原地消失,再现身已在江离身侧。她架起江离几个起落,顷刻间便纵出十几丈外。江离尚不知格悟已至,惊疑问道:“道平,怎么了?”

    道平只及说三个字:“他来了。”再转身看时,格悟已立在丈许之外。

    格悟将他三人略一打量,面上微微露出惊异,对道平道:“你吃了我一掌,已然半死,怎么转眼间竟已无碍?”

    道平大笑道:“兀那呆驴,你知甚么?我先前那是装死逗你的。”

    格悟断然不肯相信,狐疑地盯着道平。细看之下,便发觉她不仅伤势已恢复如常,甚至还改换了装扮,身材气质也与片刻前不同,仿佛短时内由内而外焕新了一遍,不禁更感诡异。他对三清铃一无所知,所以就算聪明绝顶,也决计想不到各中原由。

    再看道平身后两人,江离因相貌未有大改,故能一眼认出,而那身披狐皮之人却似乎不曾识面。格悟眯起眼,只觉那人肢体僵硬,气息虚浮,显然也是个不会武功的,如此料想只一个道平,怎样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格悟恢复了淡定,对着道平道:“小施主有此本领,竟是我低估了你。似你这等奇才,若就此夭折,实为武林之憾。改投我门下之事,当真不肯再做考虑么?”

    道平啐道:“想都别想!今日我若不能除你这魔头,才是武林之憾!”声未落地,当先挺起破剑鞘刺了过去。

    只因零露与道平被卷入不系舟来,皆不曾有一件武器留在身上,离朱宝刀遗落于零露发狂之时,鲛影剑则在沙潮袭来之际被江离扑飞,道平的玄同棍同样也不知去向。因此十年间二人演练剑棍,那鲛影剑的剑鞘便成了唯一可用之物。

    只见道平一个箭步向前,将剑鞘对准格悟喉咙斜刺出去,使出的是全真华山派清虚无极剑法中的“梦游蓬瀛”。那剑鞘虽钝而无锋,却丝毫无损这一击携风带雾,来势汹汹。格悟侧身避过并不还手,显是想试她深浅。道平一招不待使老,第二招“钧天曳裾”又至,扭身回削。格悟仍不招架,后仰闪避。道平跟着使一招“松外飞鹤”提膝追刺。格悟挥袖一拂,将剑鞘卷开,同时单指如电从袖下钻出,对准道平胁下戳来。道平见他以六相指回击,那都是她看熟的招式,当即右手剑鞘一旋使了个虚招,左手猝然探出,使出天罡龙爪手来擒他手腕。

    格悟挥袖将攻势截断,哼道:“果然都是天宝宫的功夫,你师父究竟是谁?”

    道平回道:“是你祖宗!”左爪右鞘,身形疏忽一闪欺至格悟跟前,身法快得匪夷所思,脚下所踏,乃是周天参同步法的朱雀之象。此象之所以最难练成,正因其兼取苍龙之飞腾,白虎之威猛,玄武之诡谲,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堪为周天参同最精华之处。当年这周天参同步法道平仅会八成,那时已然天下无敌,如今十全功成,无怪连格悟都感束手。但见十几招后,道平将鞘作杖,使出玄同棍法中的“白鹿贞松”指上打下,格悟合掌推出,使穿山透海掌以攻为守,道平更不硬接,只将身形又一闪,踏出鬼宿中名为“天狗”的路径,眨眼出现在格悟身后,举鞘以迅雷之势劈其头顶。格悟躲避不及,被迫举起拂尘,以尘柄挡下了这一招。

    两件兵器相交,发出一声闷响,道平被震退数步。那尘柄乃是金钢制成,道平以破木鞘击上来,木鞘竟未折断,只这一下,格悟便确信她内力修为非同小可,故有折枝为剑,飞叶伤人之效。他曾放言须再十年,对方才堪与自己一战,眼下再看竟是大谬,不由讶异这十年的差距,她如何忽然跨过?便是吃了神丹妙药,也绝无这等快法!饶是想破脑袋,也得不出答案。

    只一转念间,道平的木鞘离他前胸已不到半寸。格悟猛气缩身,穿山透海掌照对方肩膀拍去,道平将身一矮,如遁地般刹那消失。格悟当即背后发紧,遂向前急蹿,回身以拂尘横扫,却不见道平踪影,而斜后方风声又至。原来道平所踏“爟”之路径乃四星围合之形,因她动作极快,施展出时,如有分身成四之效。但格悟何等老道,数招过后,就见他道袍一展,一十六颗数珠同时向八方激射而出。刹那间道平竟被逼得无计可躲,只得舞起木鞘招架,忙中不忘于鞘下钻出两指,偷袭格悟手肘,使的是六相指中的一记险招,名为“福祸相依”。格悟将拂尘一转,道平登觉那软毛中贯注着丝丝凉气,竞往自己毛孔里钻,吓得急忙撤手。呼吸间格悟掌风已至,将她全身都罩住,她性命只在转瞬,故不假思索地将木鞘于面前一拄,双脚蹬地,人从鞘端倒起,堪堪从格悟头顶上翻了过去。这一下用的却是龙华寺绝学婆娑济苦杖中的“浮云鹤影”。

    格悟见她几次三番使出自家功夫,出言讥道:“你不肯拜师,反来偷学我门功夫,是何缘故?”

    道平躲出八丈开外,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半边肩膀燔灼似的疼。原来方才一颗数珠擦着左肩而过,揦出好一大条血口。经过这几回合的较量,她已认清无论是经验或内力,自己比之格悟尚远远不如。小师叔当初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十年苦练,自己谋得的不过是一个与格悟交手的资格。不过转念又想,眼下艰难早是预料到的,事到如今怎好就泄了气?于是咬牙回道:“你这些粗陋招数,我随便做个梦,就都琢磨出来了,何必去学!”

    格悟冷笑道:“梦里学岔了怎好?还是从我这领教领教罢。”言罢袍卷浓尘,扑将过来。